褚韶华的底子,潘东家也摸过,夫家在北京城有两处绸缎庄,家境尚可。这样的人,起码不是骗子。
潘东家颇是直接,笑问,“几位过来,不知是有多少粮食?”
小邵东家道,“接到陈太太的信我们就过来了,毕竟信里许多事说不清楚,这次来就带了六车粮,约摸两千多斤。要多的,家里还有。不满您说,老家里的乡亲们多是以种田为生,平时间一两百斤的卖粮,在当地也卖不上价。倘您这里价钱合适,以后不单我们几家的粮食,就是乡亲们手里的粮食,也可一道卖到城里。”
潘东家原想自己就够直接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直的。就潘东家本身而言,自也愿意建立长期客户,潘东家道,“如今的新粮还得大半个月才能下来,现在的粮食价钱不错,比上次陈太太卖粮时还贵了一分。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也得看粮食的质量,陈太太上次的粮都是一等好粮,自然价钱好。要是方便,我这里的老杨是收粮的老手了,不如着他随你们去看看。倘是一等粮,就按现在的价钱。若是你们家里还有粮食,只管运过来,若是粮食到了,价钱跌了,我依旧按现在的价钱,如果粮价涨了,我就按涨了的价钱给你们算,如何?我这里是一手交粮一手现钱,没有任何拖欠。”
这自是人人愿意。潘东家让手下管事拿出一张现在的粮价行情表给几人看,这行情表上,一等粮什么价、二等粮什么价,还有三等粮的价钱,都写的清清楚楚。
小邵东家与陈三叔都看过,皆没什么意见。小邵东家与李管事道,“李叔,你随杨先生过去验粮。”又看向陈三叔,看陈三叔那些粮是个怎么处置,有没有什么交待。
陈三叔道,“我也一起回去吧,他们几个,我不亲眼瞧着不大放心。”
褚韶华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卖粮没什么意思,她比较喜欢听潘东家这样有见识的人说话,她便道,“三叔,那我就先不回了,一会儿我跟小邵东家一起回,他头一遭来咱家,我怕他不知道回去的路。”又同陈三叔说了自家住址,“甘雨胡同由西向东第二家就是。卖粮的事听杨先生的,杨先生验粮的手艺没的说。”
陈三叔应了。
潘东家起身相送,陈三叔忙让潘东家留步,与李管事、老杨回了甘雨胡同。
褚韶华留下听潘东家小邵东家谈生意,小邵东家瞅着褚韶华打趣,“这地址我得记牢,免得不慎丢了。”
褚韶华哈哈一笑,道,“上次我是头一回见潘东家,说句心里话,以前在外头路上也见过不少洋派人物,那些人不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语谈吐,都带着一股子洋味儿,穿是穿的西装革履,说话必然是咱们汉话中夹带着几句叫人听不懂的洋文,我十分不知当如何形容。原我以为,洋派人物都是那等样的作派,后来乍一见潘东家方知何为新式人物。潘东家未必不懂那些个洋话,可说起话来温雅和气,就是待我一介小小妇人,也不似旧式人那般看不起,当时我生意虽小,潘东家也一样对待。我心里对潘东家人品十分敬佩。”端起茶慢呷一口,继续道,“邵东家也是我们县一等一的人物,别看邵东家爱打趣人,心肠很不坏,上次我一位婶子被土匪绑了,就是邵东家出面去土匪那里谈判,土匪对我那位婶子客气相待,后来把人平安救了出来。邵东家其实是一腔侠义心肠的人。我虽是小小妇人,也知些世间道理,见着您二位这样的人物,心里格外的仰慕,就愿听你们说说话,也让我多长些见识。”
褚韶华这样的口才,不要说一介女子,就是男人里比她更会说的也不多见。况,她之为人,爽俐中更带一种率直,心中无私,更绝非寻常那些小意殷勤之人,而是另一种更为广阔的气概。
褚韶华一席话把俩人都说笑了,何况又不是谈什么机要事,褚韶华爱听就听呗。潘东家先随意的聊了聊自己面粉厂,多少台机子,工厂的规模,基本上北京城都是吃他面粉厂磨的面。说一些工厂的事,潘东家也要探一探邵东家的底,开口第一句就问到了点子上,同邵东家打听县里田亩多少。
褚韶华当时就听的眼中一亮,想着潘东家这话可真是问到了点子上,且这话一出,可见潘东家的气派。只是,这样的事若是叫她答,她是答不上来了。小邵东家只是一笑道,“我们县算是个大县,县里多是种小麦、玉米、大豆之类的作物,田地的话,以前听县长提过,在册的有五十万亩左右。不过,田地的肥厚也不同。”
双方都是心里有数的人,一问一答就知道都是做足功课的。小邵东家道,“我们县就是一样,没什么大地主。家里有个千八百亩地的就算是田地多的了,离北京远些,兼并的不是很厉害,多是一家有几亩田、十几亩田、几十亩田,都能过得日子。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也有不少地方闹饥荒,我们那儿算不得什么富庶地界儿,可这些年也没闹过饥荒,好好坏坏的,总有人们一口吃的。”
“如今这就是好地方了。”
“是啊。”邵东家道,“您工厂的机器是美国机器还是德国机器,我听陈太太说机器不小,产面量也高,我这回来可是想开开眼界。”
潘东家一笑,请二人一道参观车间。邵东家处处留心,看机器数目与潘东家说的并无差别,机器不算新,却也不旧,工人穿着统一颜色的衣裳,戴着大口罩干活。这磨面的车间难免有些粉尘,声音也大,震得人耳朵轰轰响,外头烟囱里突突的冒着黑烟,可能在百年后就存在不环保的问题,不过眼下这样的工厂可是当下首屈一指的新式工厂。
待回到客厅,潘东家想到邵东家对机械挺留心,还特意看过机器上的铭牌,回忆一下邵东家的谈吐,便问,“不知邵东家哪个大学毕业。我看你不似私塾学堂能教出来的。”
小邵东家笑,“比起前辈,我是后进。我大学在美国读的普林斯顿大学机械系,我对现代机械都比较感兴趣,就是回家被我爹按在家里不让我出门,这好容易能出来看看。”
潘东家想了想,“啊,我读书那会儿,还叫新泽西学院。”
“唉哟,我与前辈竟是同一所大学读的书,这可真是缘分。”
“那倒不是,我当初是在英国剑桥念的大学。假期时受朋友之邀去过美国,新泽西学院是美国名校,贤弟能去那里读书,我看贤弟的年纪,应该是五年前第一批庚子赔款的留学生吧。”
小邵东家谦虚,“侥幸而已。”
潘东家都觉着奇怪,想着邵东家这样年轻的留学生,当年还是庚子赔款出的国,如何回国卖起粮食来了。倒不是看不起卖粮食的,而是小邵东家名牌大学机械系毕业,怎么着也能找到一份体面工作的。小邵东家似是看出潘东家的疑问,搔搔头道,“当年我也没想考出去留学,那会儿我在保定府读书,我爹去看我,听闻人家要招留学生,政府给钱出洋读书,我爹那个心切,硬逼着我去考。我是去年刚回国,出国好几年不在家,家里也实在想我,这一回来就舍不得我再走远,索性就在家住些日子陪陪爹娘。这不是遇着收粮的事儿,我就过来了。一则为家里分忧,二则也是出门走一走。”
一个老牌留学生遇着个新留学生,那能说的话题就多了,称得上是相谈甚欢。说着说着,就见老杨陈三叔回来了,老杨把开的条子给潘东家,道,“东家,一共是九百七十斤麦子,都是一等粮,如今货账两清。”
褚韶华一听就知不对,拉来的粮食,少说一车也有四五斤,六车粮,怎么也有两千斤的,如今只有九百多斤粮食,那剩下的粮食呢?褚韶华眼珠往李管事陈三叔脸上一扫,李管事神色尚好,陈三叔则是面有些许尴尬。小邵东家亦是个机敏人,他当时根本就没打哈哈略过此事,而是看向李管事,问,“李叔,咱们拉来的粮食都卖了吗?”
李管事答道,“都卖了。”
褚韶华问,“三叔,你们带来的粮食可是出了什么差子?”她是个遇事解决事情的性子,所以就直接问了,陈三叔却是欲言又止,褚韶华一笑,摆摆手,看潘东家、小邵东家一眼,收回视线,笑与陈三叔道,“三叔,这并无妨碍,这趟请你们过来,实在是潘东家这样的人物,不见一见可惜了。老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儿能见潘东家一面,咱们就是不虚此行。”没有半点生意生出波折的沮丧,说的陈三叔面色也好许多。
潘东家含蓄的点点头,与陈三叔道,“陈村长不要放在心上。”
陈三叔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褚韶华也便没有细问到底是怎么出了问题,她瞅一瞅窗外,见太阳西斜,落霞渐起,便同潘东家道,“潘东家,时辰不早了,先前说的家乡的粮食的事,我也算未曾食言。以后再有什么事,就是你们之间沟通了,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只管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儿,我家地址您也知道。我该告辞了。”
小邵东家亦起身道,“今日能与前辈相见,不枉此行。我家里还有些存粮,明日我便回乡,将粮运来。”
潘东家笑道,“好。今天你们各有事务,怕是没空留下来多叙,待得来日,由我做东,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说罢起身送诸人出门。
第35章 敬您一杯
潘东家待人极是客气,一直送到门口,还轻声与陈三叔交谈几句,端看陈三叔神色中露出的感激惭愧,褚韶华大致能猜到潘东家说了些什么,又不得不感慨潘东家会做人,对一个小小的村长都没有半点怠慢。褚韶华心说,潘东家为人,当真值得学习。
与潘东家告辞后,一行四人依旧是坐黄包车回的陈家,到家时,陈老爷父子三人就已经回来了,见到小邵东家、陈三叔、李管事,自又有一番寒暄说笑。褚韶华原想去瞧瞧厨下准备的什么饭菜,陈老爷却是未叫女人们去厨下烧饭,而是令陈二顺去东兴楼叫了两桌上等席面儿,还有前院魏东家一家子过来,一起吃酒说话。
小邵东家以前出国留洋,去岁刚回国,与陈家魏家都只是认识,再者,他年纪极轻,跟陈大顺陈二顺算是同龄人,好在他这人性子随和,虽是留学生却不是瞧不起旧式人的那一派,他跟谁都能聊得来。而且,一回陈家,小邵东家就把头上的瓜皮帽摘了,露出下面的中分头来,直把大家吓一跳。小邵东家自己擦擦头上帽子捂出的汗,笑眯眯地说,“我早就剪了辫子,现在剪辫子没什么,北京街上也有许多人剪了的。就是我爹一直瞧我剪了辫子不顺眼,咱们老家剪辫子的人还少,我也不想太显着特立独行,就弄了个假辫帽戴着。”
说来,小邵东家的中分发型,在一百年后那就是个傻兮兮,但在当下,这是极为时尚的发型了,是如今的新派潮流人士极为推崇的发型。陈大顺道,“说来如今的风俗真是不同了,以前皇上管事儿的时候,听说剪辫子要砍头的,可如今报纸上也是支持百姓剪辫子的。”
“是啊。其实要我说剪了辫子非但省事,还省钱。这短头发洗起来便宜不说,以前留辫子的时候,哪个月都得去剃头匠那里把前头的头皮剃一剃,不然头发长出来,后头是辫子,前头乱草一般,也不好看。这剪了辫子,第一样,每月剃头的钱就省了啊。”小邵东家笑道。
“这话是,就不是考虑经济,咱们也当跟着潮流走。我也想把辫子剪子,连带我柜上的伙计掌柜,都剪了。”魏东家道,“就像咱们做生意,如今一些新式的真丝印花料子,那是真漂亮,卖也好卖。”
“瞧我说什么都是布。”魏东家是个热络性子,哈哈一笑,同小邵东家、陈三叔打听,“小东家、三哥,今儿粮食卖的如何?”
陈三叔的笑容就有几分不自在,还是说,“来北京卖粮比在咱村里划算,面粉厂的潘东家给的价钱也不错。”
“这位潘东家可不是寻常人,他的名声在北方大概不是很响亮,我一时也没想到竟然是南方潘家。在南方,潘家是极有名的实业家,潘先生当年留学英国,后来去了美国,之后回到上海,开始做实业。想来他们以往的市场多是在南方,如今怕是在开拓北方市场,不然,依潘东家的身份,当不会亲自在北京坐镇。”小邵东家知道的也不多,但潘东家已是商界传奇人物,再加上他曾有留洋经历,消息见闻就比在座诸人要强许多。
陈二顺不禁问,“小东家你以前就认识潘东家么?”
“不认识。我是听一个同学说起过,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因是南方人,就常说起一些商业上的事。”小邵东家倒是奇怪,“大少奶奶怎么认识的潘东家,我们都是大少奶奶引荐去的。”
乡下人吃酒,其实也不大讲究,如今天热,傍晚就在院子里摆的席,没去屋里吃。两席都是在院儿里的大椿树下,魏家的桌椅不大够,还从魏家搬了好些过来。褚韶华听到小邵东家这话,手里的筷子略停,笑道,“这可是机密,不能告诉小东家。”
小邵东家好奇的不得了,举杯道,“我敬少奶奶一杯,少奶奶就与我说了吧。”
褚韶华也就没再瞒着,“诶,先前只卖我家一家的粮,我只是到面粉厂外打听了一下,他家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粮,我家粮食不多,就把粮食卖了。后来我想有这个机会,就想到了咱自家乡亲们。咱们哪家没有存粮呢,况要你们大老远的从老家过来,一路大车小辆的辛苦,我就寻思,起码得瞧瞧他面粉厂的规模,才好给家里去信。我就寻了几个在面粉厂里干活儿的,想找他们问问,当时他们以为我是别的厂派去的细作,不怀好意还是怎么滴,我当时就恼了,吓唬他们说,我有十万斤粮要卖,打听一下怎么了?吹了个牛,把他们厂里的人吓着了,正赶上潘东家在厂子里,可不就见着了。”
褚韶华说的轻描淡写,但亦可见她性子机变,绝非常人能比。不然,她一介小小妇人,就敢过去打听人家工厂的规模,叫人家厂子里的人拿住,竟能反将一军见着潘东家。听着简单,却不是寻常本领。小邵东家道,“我得再敬少奶奶一杯。”
“小东家就别打趣我了。”褚韶华也是个爱说笑的,道,“咱们该多敬敬小邵东家,我说件事,大家肯定都不知道,小东家可是咱们县的洋进士,去年刚回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留洋回来的,县里怕也只有小东家这一个洋进士。”
大家一听,纷纷举杯要敬小邵东家,陈老爷尤其说,“老东家可实在太谦逊了,往年见着老东家,提起小东家,老东家总是说,在外头上学哪。唉哟,原来小东家竟是出国留洋了,小东家,您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哪!”
小邵东家连忙跟着举杯,“可别这么说,也不过是在外读了四年书,学问一般学问一般。”
魏东家道,“这要是在前清的时候,朝廷定要给小东家立个进士牌坊的。”
陈大顺也说,“可不是么,如今虽不考秀才进士了,小东家这个就是现在的进士。您可真是厉害。”
男人们也没有喝太多的酒,吃过这一杯,小邵东家说了明天要回家运粮的事,小邵东家道,“今年年景不错,再过大半个月新粮就到了,趁着新粮还没下来,我回去把家里的存粮都拉到北京出手。利虽不大,比起在老家出手也要强一些的。今天实不能吃太多酒,我跟李叔商量了,如今天儿热,明儿一早,趁着凉快时走。”
小邵东家关心的问陈三叔,道,“三叔,你这里要不要一起回去。咱们哪家都有亲戚朋友,若是便宜,我想这次组织个车队,过来北京卖粮。对了,这次你们的粮食没有全都卖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觉着价钱上不大好?”
如今喝酒喝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几个,就是没卖粮的那些。陈三叔叹一声,“还不是他们几个犯糊涂。”
一个褚韶华不认识的四十几岁,脸庞细瘦,眉眼尖细的男子赔笑,“姐夫,这不是没想到城里人这般精细,验粮验的忒细致。”
在座的都是从农村出来的,这话一听就明白。乡下人靠种地为生,卖粮时新粮里掺陈粮,或是粮食里掺砂子什么的,在乡下并不算稀罕。只是你卖的精,买的也绝不傻。像老杨那样的验粮老手,直接就验出来了。这样的粮,人家是绝不会算成一等粮的。小邵东家陈三叔带来的都是好粮食,都卖了好价钱,这几个的粮,他们不愿意按次等粮卖,老扬是替潘先生做事,更不可能按一等粮收。这么僵持住了,可不就没卖成嘛。
褚韶华慢慢的抿了口黄酒,心下很有些瞧不上。其实,说起做生意,没有不捣鬼的,人都说,不商不奸。可生意场上,还有一句话,无诚不信,无信不利。就为这一车麦子,就能用这些手段,何况这是头一回做生意,还叫人家瞧了出来,本就人品走了下流,实在是不体面。
小邵东家问,“那你们是打算怎么着?把粮食拉回去吗?”
陈太太忽然同褚韶华道,“你既是与那个面粉厂的东家认识,能不能跟人说一说,一并收了咱们这些粮食就是,原也都是好粮。”
褚韶华原就是想听个事情因由,实未料到婆婆这样天外飞仙的一句,这不,那陈三叔的小舅子立刻打蛇随棍上,笑道,“是啊,大侄女,要不你帮我们去说说,咱这粮本也就是好粮,哪里就那样挑剔呢。”
褚韶华心下已是大不悦,恨不能婆婆是个哑巴,别人不会说话总知闭嘴的道理,就是她这婆婆,也不知哪里来的多嘴多舌!小邵东家原是好意相问,想着都是一起来的,能帮着解决就帮着解决,可陈太太插这么一句,人家小邵东家再不好插手的。陈三叔的小舅子倒是打上了让褚韶华帮着说情的主意,褚韶华倒也没推辞,如实道,“我家里卖粮也是老杨过来验的,按他给的价卖的。咱们赶好几天的路,原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可说句实在话,面粉厂的生意一年不知要用几十万上百万斤的粮食,咱们这些粮,于人家只是一星半点儿。要想同他们讲价钱,凭现在咱们的这些粮食,是讲不起价的。无非就是按北京的市价来收,几位叔伯要是还愿意卖粮,可以把粮清理干净,咱们再卖,若是好粮,自然是好价格。咱们种田的,都知道,粮食也是分等的。若是粮食的品相差些,就按次一等的来,如何?”
当时小舅子便不乐了,道,“这不是瞧着侄媳妇你认识面粉厂东家,才想请你帮个忙么。”
褚韶华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她的脸色也冷下来,“我倒是想帮忙,可面粉厂也不是我的,这要是我家的生意,多少价随叔伯们开去。要不,再让妈给想个主意,我妈的主意可多了,是不是,妈?”褚韶华唇角噙着笑,看向陈太太道。
陈太太被褚韶华反将一军,连忙推却,“我哪里像你似的认识那些人。”
褚韶华心中已是恼恨陈太大主至极,必要陈太太自己吃下这苦头不可。她收了方才脸上的冷色,笑笑,“我才多大,又有什么见识?不过是愣头愣脑的横冲直撞罢了。”说着,她起身过去,给那个不乐的倒上酒,同他们道,“我以前就是个乡下丫头,还是嫁了大顺哥叫我妈调理出来的。我与叔叔伯伯们说句实在话,有难处,只管寻我妈,这再没差的。来,我敬叔叔伯伯们一杯,你们大老远的过来,如今算是认了家门儿,咱们都不是外人,以后,叔伯们来北京,尽管家来。我先干了,叔伯们随意。”
褚韶华回到女席,笑眯眯的对陈太太道,“妈,叔伯们都敬您哪,您也吃一杯才好。”
接下来,褚韶华直接把陈太太奉承懵了,“别看我家来北京的时间不长,这边儿的宅子也是新赁的,可街坊四邻没有不称赞我妈的。我妈的性情人品,就是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街坊,都是十分佩服的。更兼我妈还有一种别人没有火热心肠,扶危济困、打报不平,这更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再有我妈的智慧,虽则魏婶子您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伶俐人,可不是我偏帮自己婆婆,您比起我妈还是要差一些的。来,妈,我再敬你一杯。你说,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福,能给妈你做媳妇。我这个再愚钝不过的,自打嫁了咱们老陈家,亏得有妈你每天指导、悉心培养,要不,我哪儿能有今天!儿媳对您的感激,都在这酒里了……来,妈,我再敬您一杯……唉哟,什么,您不喝呀,看来是我这面子小,魏婶子,您敬我妈一杯,就为着你们老姐儿俩这情分,也得喝一杯呀。”
也不过两小坛黄酒,陈太太就醉的舌头打绊了,再一小坛黄酒下去,陈太太就死狗一样咕咚倒酒桌上了。褚韶华笑眯眯地,“哟,亲戚们一来,我妈高兴的,都喝高了。魏婶子你们吃着,我和二弟妹把我妈送屋里去躺一躺。”
一时,褚韶华继续出来陪着魏家女眷吃饭,脸色如常,没有半点变化。魏太太心里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对上褚韶华那张笑脸时,却不知为何,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第36章 差距
褚韶华收拾婆婆的本事,这也是一绝了。
有些个如魏太太这种看不大明白的,就是觉着褚韶华可真会说话真会拍婆婆马屁,有些个看明白的,全都是目瞪口呆,如今这世上,婆婆收拾儿媳妇不算稀奇,但,儿媳妇把婆婆给收拾了的,着实罕见。
当然,能看出褚韶华收拾婆婆的人,自也瞧出先前陈太太是如何的不会说话的。说真的,这要不是眼见,也不能信世上有这样坑儿媳的婆婆。明明是这几个弄虚作假叫人查了出来,眼下除了把粮食收拾干净或是按次一等的粮来卖,哪里还有别个法子。陈太太却是张嘴就叫褚韶华去想法子,这话说的何其异想天开。
明显,褚韶华非但做事的本事不小,脾气更是不小,直接就把陈太太给收拾懵了。
陈老爷也就是眼下大家吃酒说笑不好发作,不然,要依着陈老爷的性子,早在陈太太开口时,他就得骂回去。这蠢婆娘是不是傻呀!好吧,赵老爷不好发作,褚韶华直接把婆婆收拾到屋里炕上挺尸去了。
陈老爷也是无奈,可想着褚韶华在也不是那等样柔顺人,那蠢婆子这样坑媳妇,媳妇也不是包子。
管他呢,陈老爷心下透亮,他也不是那种一味让懂礼的那个看大局受委屈的性子。陈老爷的观点向来是,有本事的自然要过痛快日子。没本事还惹事,自然要被收拾。陈老爷只当没事人一样招呼着大家吃酒,褚韶华在女席招待着魏太太一家,就是陈大顺担心的看媳妇好几眼,瞧着媳妇不像有事的模样,也就暂且放下心来。
待得大家吃好,魏太太带着魏金帮褚韶华收拾过残席,一家子就告辞了。褚韶华客气的同大顺哥送到门口,魏东家笑,“你们回吧,我们回家就能歇了,你们怕还有得收拾。”
陈大顺笑,“这没啥,婶子,魏叔吃了不少酒,留心脚下。”
魏太太点点头,扶着丈夫,带着一儿一女回家去了。陈大顺同褚韶华去了厨下忙活,帮着把盘子碗的腾出来。因着吃饭的人多,何况家里人都有吃,这两桌席也没剩下什么。褚韶华把些个残羹剩饭的都打扫到一个大盆里,盘子碗放在洗碗的大盆里清洗,陈大顺道,“这些都是饭店的家什,明儿个叫他们来拿就是,不用洗了。”
褚韶华道,“那也得涮涮,现下天儿热,要是这么放一宿,非臭了不可,再招来苍蝇臭虫的就不好了。大顺哥,你去瞧瞧咱屋里的暖水瓶里还有热水不,还有爸妈屋里的热水够不够使,小邵东家那里,他是个金贵人,头一回住在咱家,咱家别失了礼数。”
陈大顺出去的时候见宋苹过来厨房,跟着褚韶华一起洗起盘子碗来,就是陈大顺说,这个兄弟媳妇兼表妹也实在不机伶,这都收拾妥了,客人都送走了才来厨下,也不知先时做什么去了。也就是这是兄弟媳妇,陈大顺不好说难听的,其实,就是没眼力。
陈大顺是个细致人,又是家里长子,平日里操心也多,各屋的热水都瞧了一遍,把自家的脸盆脚盆送到小邵东家那里给他用,小邵东家倒是带了毛巾,脸盆脚盆是没有的,他也就道谢后接了。
路远迢迢的自老家过来,一路上便是如小邵东家也不可能锦衣玉食,倒不是邵家没有这等财力,只是大家伙儿一起出门,就不能只考虑自己个儿。难道大家吃普通干粮,就你一人大鱼大肉,小邵东家的智商很没问题。就是李掌柜对这位小东家也是刮目相看,不说别个,在家时瞧着娇气些,一出门就看出是个做买卖的材料。
待厨下收拾好,褚韶华与宋苹也就各去休息了。
陈大顺已经洗漱好,连妻子洗漱的水都打好了。褚韶华洗好脸,大顺哥连忙把毛巾递上前。待褚韶华泡好脚,大顺哥就给递脚巾,还把洗脚水端外头去倒了。褚韶华原本满肚子火,看他这样,硬生生是给逗笑了,问他,“干嘛,怕我发脾气啊。”
夏天天凉,陈大顺推开半扇窗,拿把扇子俩人扇着,“倒不是怕你发脾气,是怕你气坏了身子。我也没法儿说娘,你说,这明白人说一说,只有更明白的。咱娘这样的糊涂人,她要是能明白,早就明白了。糊涂人讲不明白,我也不想叫你委屈着,又不知要怎么劝你。”
褚韶华哼一声,小声道,“有时我都怀疑婆婆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她说话时到底过不过脑子啊。”
“就是过脑子,凭她那脑子怕也想不明白的。”陈大顺也是叹气,就这么个蠢娘,有什么法子。
褚韶华一笑,“要是认着生气,早气死了。”反正她没吃亏,褚韶华与丈夫道,“我这回必要婆婆长个记性的,你不许多嘴插手,知道不?”
陈大顺点头,“成,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要是真能叫娘学个明白,我还得谢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