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风华 苏未寒 3524 字 1个月前

鲁有风未来,周梨估计他是在房中照顾鲁夫人。

洛小花和那胖子瘦子来得很早,反正只要有吃的,那对古怪的胖瘦二人必到。

他们前脚进,赵公子后脚便至。

楚墨白姗姗来迟,坐到饭桌上时,旁人都已吃到一半了。

周梨吞着嘴巴里的清粥,余光在饭桌上扫过一圈,发现少了个人。

那个总是紧张地攥紧自己包袱的富贾。

不,应该是两个人,还有那富贾的伙计。

她不免闪过一个滑稽的念头,昨晚吃饭还是十个人,今早就少了两个人,这么一顿顿饭吃下来,会不会每吃一顿少一个人,到最后,所有人都消失了。

这鲁家的饭可真不是好吃的。

早饭吃毕,饭桌上的人再度陆陆续续地离开,没有人说话,就连洛小花也一声不吭。

江重雪把筷子放下,和赵公子一起起身,赵公子和身边的随从转过头,看到江重雪那张好看的面孔,他直觉江重雪有话要对他说。

江重雪道:“阁下可有闲暇与我纹枰几局?”

下棋?周梨眉尖昂高,看着江重雪。

赵公子挑起眉毛,过了一会儿:“好。”

叫老奴拿来了一副棋盘,那老奴好像觉得他们太过多事,脸色很不耐烦。

四人来到赵公子房中,周梨发现,昨晚那些将她难住的机关忽然都消失了,门还是门,墙还是墙,什么都没变的样子,就好像昨晚只是她大梦一场。

赵公子的房间和她入住的那间几乎一样,江重雪摆好了棋盘,那棋盘都不知多久不曾用过了,散发出一股霉味,连棋子都略显枯黄。

“阁下先手。”江重雪没有猜先,承让给赵公子。

赵公子也不客气,当下先手,一颗黑子占了角。

周梨站在一旁观棋,心思却不在棋局上,只是奇怪江重雪好像对赵公子特别在意,她不止一次看到江重雪偷瞄赵公子,以及那名随从。

一直到目前为止,她也不知道这二人的真实姓名。

一炷香过去,赵公子把眉头紧皱,盯着棋盘沉吟。他落了下风。

江重雪并不着急,由他去慢慢思考。他推动了墙上的一道机括,一只捧着茶壶的假手伸了出来,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正要喝,赵公子一手盖住杯口。

“这里的茶水不能喝。”赵公子警告他。

但是他把手移开后,惊讶地见江重雪仰头把茶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又斟了一杯。

赵公子死死看着他,怕他下一刻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结果江重雪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面色白里透红,一点不像中毒的样子。

那茶水他亲手试过,的确是有毒的。

赵公子诧异地把一颗黑子在指尖不停摩挲,最终把棋子往棋笥里一扔,“我输了。”

江重雪笑起来,“只输我四子,还好。”

赵公子微笑,拂乱了面前的棋盘,“我棋力不佳,与我下棋只赢四子,也算不得好。”

江重雪浑不在意,耸耸肩道:“赢了便是赢了,赢了四子也是赢。”

赵公子一笑,忽然说:“可否让我看看你的刀。”

见江重雪点了头,他想去提刀,却无论如何提不起来,不由汗颜。

江重雪笑道:“不如让你身后的人试试,我想他一定可以提的起来。”

那人见他这样说,当下挑眉,伸出手去。

第一下竟未成功将它举起。

这刀乍看便知很重,但上手之后原来更重。

那人用了些力气,终于把刀抽出,手指在刀刃上一弹,赞道:“好刀。”

他把刀放回原位,转向江重雪:“你的武功也是极好。这世上竟然有不惧毒的武功吗?”

他问出这句话,周梨便知道,他不是武林中人,虽然他看上去身体浑圆粗壮,孔武有力,但只是外家功夫。

“这些都不算什么。”江重雪随意地一撇头,他向来傲气,极少看得上什么人,却对这两人十分敬重。

周梨不懂为什么,然后,他接下来的话便让周梨明白了,“武功再好,也不及岳将军统领千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数次击退金贼,扬我朝国威。”

周梨惊讶地盯住那人。

江重雪目光清亮,像晦暗之中的星辰,让人觉得无比亮眼。

一刹瞬息万变的神色之后,那人立刻镇定,他没有意外江重雪猜出他的身份,既对他如此关注,必是有所发现。

周梨也不笨,江重雪一句岳将军已经足够她猜到很多。

她一直奇怪这人身上那股不同与凡人,又不同与江湖人的凝重感,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周梨略微结巴地说:“你……你是岳北幽,岳将军?”

良久,那男子点点头。

绍兴二十三年,即是十年前,那时节,雁门关外的风沙沉重粗糙得能剥掉人一身皮,岳北幽在这里以三万士卒对抗金人五万精兵,奇迹般地大胜,从此扬名漠北。

那年岳北幽二十岁,再后来,便是誓夺燕云十六州、幽州城下血战四十八天、太行山下尸骨遍野,血色漫天。

从雁门到幽蓟二州,从风沙迷眼天地无情的关外到流曲深澈,峡谷毗连的太行山,捷报连连,他领兵作战,十有八胜,举目朝廷,无人能与其比肩。

就是这时,本该继续在外抵抗外敌的岳北幽,以秦桧一句“功高盖主”为由,被皇帝紧急召回。

岳北幽在回临安时绕道江南,看惯了黄土高山的冷漠眼睛里难得出现了江南旖旎的山水。

那时地方官接待岳北幽,官员是个文人,领岳北幽兜转江南风景时,文人性情发作,笑眯眯地吟了句“二十四桥明月夜。”

还不等官员把江南这二十四桥的典故说出来,岳北幽铿锵地给接了一句“关外时尽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关外时尽草木凋。

当夜岳北幽回到临安,此后几年,他不断被秦桧打压,遭天子猜忌,再无领兵的机会。

周梨轻轻看着他,岳北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颓色,周梨仿佛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掺杂了黄沙与血腥的厚重感,那股仿佛是从关外带来的咸涩的风味。

江重雪的眼睛里发着光,慢慢道:“岳将军纵横漠北,鲜有敌手,我十分敬佩。”

岳北幽看他殷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一笑,又轻微地皱了下眉。

自从岳北幽被秦桧打压之后,皇帝愈发地宠幸秦桧,而冷落岳北幽。

江重雪点破了岳北幽的身份后,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次,他双手抱拳,向那赵公子微微俯了俯身,“见过殿下。”

赵公子见他认出了岳北幽,现在又认出了自己,忍不住笑道:“江大侠真是好眼力。”

周梨更觉惊奇了,“殿下?”

赵公子冲她温和地微笑:“在下姓赵,单名一个眘字。”

当今圣上之子,自小已被封为建王,如今是东宫太子的赵眘。

周梨震惊不已。

赵眘的贤明和他父亲赵构完全是南辕北辙,他曾上奏替岳元帅平反,主张向金人开战,积极上奏整顿吏治,裁汰冗官,惩治贪污。

天下许多人都期待着赵眘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期待他能挽救现在的乱世,还天下清平。

江重雪道:“我只是奇怪,殿下和岳将军远在临安,怎么会到机关城来?”

赵眘回答:“因为我想向鲁家请教机关术。”

周梨更觉奇怪:“为什么?”

岳北幽领兵打仗,赵眘是个皇族中人,此二人该研究的是战局阵法治国经略,要研究机关术做什么。

“你们不知道,其实这些年,金人来犯的次数绝对比你们所知道的要多,只不过都被朝廷压下了,怕给百姓带来恐慌。这些事都是秦桧来做,他一贯懂得欺上瞒下,做起这样的事来得心应手,没有露出一点风声。”赵眘如是说,轻轻捻摸手里的黑子,嘴角吊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怪不得,”江重雪思忖,“我就想,绍兴二十年之后,金国为何没有乘胜追击,凭金人的虎狼之性,绝对是坐不住的,这几年竟然都相安无事,实在奇怪。原来他们不是没有,而是我们不知道。”他抬起头,“那么,胜负如何?”

赵眘一句话道尽:“败多胜少。”

两人不吭声,这是情理之中的,朝廷要是胜得多,也就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赵眘告诉他们:“这些败仗中,除了战前策略出错之外,其实还输在了另一方面。”

“是哪一方面?”

“机关术。”

周梨顿觉出乎意料,“机关术出现在战场上?”

“那时候我们还尚不知那是机关术的一种,”岳北幽走上前来,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拂开,重新用黑子一颗颗垒成一个弓弩的形状,引得周梨走到棋盘旁低头凝视,听他道:“这是连弩。一般的连弩,可连发数箭,但即便是我朝最精良的诸葛连弩,也不过最多能发射十支箭。但是金国人却发明了一种一次可连发五十箭的连弩,而且无论是大小、重量,都要比我们的诸葛连弩更加精巧轻便,这种连弩便于操作,最普通的士兵也能运用自如。”

岳北幽死死盯着那副黑色连弩图案,声音极沉,“金人打仗,一向以狠戾出名,但失与经略,他们的刀枪剑戟其实不如我们。我一直都在奇怪,金人怎么会制造出这样精良的兵器来。”

岳北幽单用棋子垒出的不过是个样貌普通的连弩模样,但周梨和江重雪看上一眼就明白了,两人同时开口:“梅影的连弩。”

赵眘看向他们:“你们知道这东西吗?”

“见过,”江重雪道:“除了这连弩外,还有其他的,是不是?”

看到岳北幽点了头,江重雪心下了然。

其实机关术被运用到战场上早有先例,诸葛连弩、神臂弓、木牛流马就都是精湛的战争机关术,但是这些机关术制造过程繁复,而且上百年来许多都已失传了。

“这几年圣上忌惮与我,极少让我统兵,但每一场仗无论胜败,尤其是败仗,从领兵者到战局布置,到兵器,甚至于每一个士卒,我都会仔细研究失败的原因,虽然我不能亲自统兵,也期望朝廷能够吃透失败的经验,给金人一个迎头痛击。可是,这些年我却发现,金国人的机关术越来越精湛,越来越神奇。”

岳北幽紧皱着眉头,他大概时常皱眉,眉宇间有三道很深的沟壑。

他用了神奇这两个字,就好像那是一种天方夜谭,难以让人相信,“两年前,朝廷吃了一场大败仗,归来的将士们带回了几件奇怪的机关残骸。”

岳北幽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其中一件是铠甲,金人的铁甲一贯很重,虽然坚固,但沉重的铠甲也同样拖累了他们的四肢,但现在他们却制造出一种又薄又坚固的铠甲,普通刀剑难以穿透,为了对付这种铠甲,朝廷还曾进行过武器变革。还有一种刀,怪异的是这刀竟可以折叠,折起时可以做回旋镖之用,展开时便是长刀。对了,还有战车,高一丈,宽也一丈,里面可坐两人,车上装了连弩,车身还可旋出利刃,将人拦腰截断,此战车置于战场上,旁人都莫能近它。最最奇怪的,是一种可以在天上飞的木鸟,仅仅只需一人操控,便可展开双翼,来往可行三十里,用于传递消息。还有……”

“还有?”周梨和江重雪异口同声。

岳北幽暂且打住了,凝视他们,“你们是否也觉得不可思议?”

周梨低头看了江重雪一眼,两人极有默契,一致摇头。

他们已见识过梅影的机关术,所以岳北幽说得再神奇,也不足以让他们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