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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鸿让开了自己的位,将桌上那张自己写下的纸放到了舒浅的面前。

“子之丰兮,俟我乎道兮,不悔予送兮。

子之美兮,俟我乎车兮,不悔予将兮。”

原本女子的口吻说出的诗句,被萧子鸿改了好几个字。

原本描绘女子后悔不曾跟着男子走,如今这是不后悔跟着她走的意思?

她大抵是意会了的,哪怕是这诗句改得颇为好笑。

“我去北方征战天下,你在南方种田卖糖。”萧子鸿带着有调侃意味,“顺便开个酒肆,开个赌场。将天下能赚的钱,都带着人赚了。”

舒浅笑出了声。

她没和萧子鸿说,她不仅是想要在南方闯荡,她还想走上大海,去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祝我们都一路顺畅。”

“一路顺畅。”

萧子鸿离开舒浅屋子,带走了红二后,确保了最后一批工匠在来的路上后,终是踏上了前往北方的路。

他在江南留的时间将近大半个月,早就超出了他最早的设想。

要不是北方来人催他,恐怕他还能再熬些日子,等着那新屋造起,等着她逐渐成长。

红二在马车中,将各地最新的信件整理妥当,递给了萧子鸿。

他恭敬中带着一点疑惑,替远在北方的人问萧子鸿“有人问起了舒浅教主,想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萧子鸿接过信,打开了最上面一封公事公办又言简意赅的信。

“皇帝曾让我成了一条野狗,而先生教我做了一个人。”

他在红二面前,没有丝毫的避讳。他敢骂京城的天子,也敢骂自己以前如条野狗。他不屑京城的帝王,又尊重心中的师长。

“她和先生很像,心中有的是真正的天下,是天下中的每一个人。”

所以她为他悄悄叹息,不经意红了眼眶。她没有落一滴泪,笑着祝他一路顺畅。她甚至不问他到底是谁,还愿意为他留下教中的一个位置。

他对她,就如她对他一样,还未有男女之情,已庆幸此生没有与此人擦身错过。

如若一个压寨相公的身份能做到与她有所羁绊,羁绊一生。他是乐意的。

如若他夺下整个北方后,她还在想着他回江南,他亦是乐意的。

萧子鸿垂下眼,唇角含笑,笑意里带着百年世故,和一点真心。

“等有一日回了京城,我想将她介绍给先生。”

第32章

塞外的景色, 待一日是惊奇, 待七日是有趣,待一年是恨不得赶紧换个地住。

萧子鸿回到了这比京城北上不少的地方,掀开了一顶大帐篷。

进门, 他带着一点调侃的语气对着帐篷唯一一人开口“洪将军看来很有雅兴,隔三差五还能跟我抒发一下情感。哪日洪将军出现在京城某位才子的诗会上,恐怕我也不会太吃惊。”

被萧子鸿点名的洪将军抬起头看向萧子鸿。

从头,看到了脚。

洪将军冷哼了一声“我看某些人在江南可是乐不思蜀, 被美人勾去了魂。”

“我要是真被勾去了魂, 那催我回来的恐怕不是将军你,而是在京城的先生。”萧子鸿含笑说着这话,很是随性坐到了洪将军的对面。

洪将军年纪不算大, 可以说正值壮年。

他虎背熊腰, 力气是常人不可匹敌的。一把络腮胡将人脸遮去了大半,只有当要回京叙职时, 才会稍带修饰一下,勉强有个人样子。

在塞外守城,只要不妨碍着打仗,他折腾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人管。

他面上看着带着些凶狠,事实上却是个心思细腻且极为坚毅之人。也正因此,他对萧子鸿在一次次作战有功的情况下,对萧子鸿的态度, 也一日日改变, 还让自己挚友从“教过萧子鸿”变成了“萧子鸿的先生”。

洪家祖上并不是什么显赫世家, 讲得通俗又简单一点,洪家祖上是屠夫,杀猪的。

别人杀猪拿上一个将军位置,还能世袭,那大多都是开国功臣。

洪家并不是开国功臣。

所以洪家祖上是靠着武举,从杀猪走到一个还算有点官衔的普通将士,再通过一代代人,步步高升,走到将军位置的。现在的洪将军洪源,一样是如此。

将军分很多种将军,档次也很不一样,细说起来实在复杂。

不管怎么说,洪家能够从平头老百姓,最终走到这般地步,着实是不一般的。

也因此,洪家的家教十分严厉,家中不仅要求每个孩子自小就要精通武学,在四书五经方面,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洪家为了孩子的学业,愣是与不少圣贤先儒的世家都有所接触。

洪源做到将军位置,不仅有家里如今算武学世家的原因在,另一个也是自己真正有实力。他镇守在边塞这些年,和塞外有过不少小战役,基本都是赢多输少。

萧子鸿来边塞时年纪尚小,也算是被母妃的娘家人“委托”给了洪将军,希望洪将军能够适当照料一下孩子。

洪将军那会儿恰巧得了一个儿子没几年,想着两个孩子在一起能够稍微方便一点,就将萧子鸿扔到了自家儿子洪川那儿,希望他们互相照料。

天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互相之间要怎么照料?

将士们的女眷可大多都不在边塞,就连洪将军的夫人,也是在京城而非边塞。

这几乎满是男人的军营里,萧子鸿一直觉得洪川能活那么大真是不容易。

洪将军听着萧子鸿说他先生那话,觉得很有道理“确实,你若是真被什么勾去了魂,我便会叫你先生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你整日不知道天高地厚。”

萧子鸿自觉自己还是知道天高地厚的,很随性笑了声。

叙旧不过三两句,两人之间还是得说正事。

“你那些刀还有别的来路么?”洪将军问萧子鸿,问得认真,“这些武器很是锋利,江南那儿如果轻易就能得到那么大的量,恐怕沿海一带倭寇问题很大。”

萧子鸿顺着洪将军这话说了下去“没有多少别的来路。倭寇这问题一直很大,爆发不过早晚。沿海一带并未好好练过水师,若是朝廷之上继续这般轻视海战,你也知道后果。”

塞外还有洪将军可以扛着,沿海一带那几位将军可与边塞将士不同,大多整日沉醉在美人乡里头,可真讲不好能杀多少敌人。

不好好练兵,完全不可能对付得了杀过不知道多少人才得以漂洋过来的倭寇。

洪源皱起了眉头。

沿海一带粮食充盈,不比边塞这儿,万一打起来粮仓被倭寇霸占,回头死伤可是惨重得多。

他奉命坚守边塞,不擅长打海战,也不可能被随意派遣过去打海战。

“这事我有所考量,安排了一定的人手在沿海。”萧子鸿劝慰洪源,“将军不用太过担忧。水师也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练起,如今再急也没用。”

洪源听了萧子鸿的话,望着萧子鸿,反而眼内带有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萧子鸿观察极为敏锐,微挑眉“怎么?”

洪源顿了好一会儿,看向自己桌上的纸“我在你这个岁数,整日被我父亲管束,和洪川一样,就想要上战场杀敌。就想要建功立业。”

那时候的他考虑从不会有如今这般缜密,也还未了解到血腥的战争到底代表了些什么。

而萧子鸿却不一样。

萧子鸿是晚辈,可却能和他以平辈的方式相处,说话做事全然不像是一个十六岁该有的模样。

该说不愧是皇家的子嗣么?

萧子鸿听着这话,顺着洪源的视线看向他桌上“不过是遇到的事多了些,人想事情,也就多想些。”

可洪源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想要催萧子鸿的也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洪源想要开口,也不想开口。

他要怎么说呢?

面前这家伙还是个孩子,即便是皇家的人,即便是谋略极擅长,即便是杀敌也无所畏惧,即便是处事极有分寸,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帐篷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沉默到换个人来,照样能发现这气氛实在不对。

萧子鸿轻笑一声。

他的笑声在帐篷里很是清晰。

“我紧赶慢赶回来,将军还不打算将信中不便说的那些事,告诉我么?”萧子鸿率先开了口。他直视着不敢看他的洪将军,完全知道这内心质朴的将军内心的挣扎。

洪源还是默不作声。

该说的话其实迟早要摊开在人面前说。

该走的路,他上一辈子已走过一次。

萧子鸿缓缓开口“军中下一回的粮食按时到了么?可有克扣?”

洪源睫毛轻颤,知道萧子鸿已有所猜测。

没得到回应,萧子鸿了然嗤笑“你们讨了,但是被羞辱了回来?”

洪源张嘴想要说什么替京城找个理由,可张开嘴干巴巴憋出的只有一句“不算羞辱。”

萧子鸿知道边塞有多苦,知道边塞的晚上有多冷。

如今天气开始日日转暖,京城里的人恐怕借着这理由,都能给边塞少塞点东西过来。

“军中是不是还有人气愤到口不择言,希望能让我以皇子的身份,去京城向皇帝讨要点东西?”萧子鸿这话已是委婉了。

洪源低声“也,也没说讨要……”

萧子鸿笑开,半是玩笑,半是说真的“以他们的性子,恐怕希望我直接替了那位的位置,省得边塞在朝廷无人,老是吃闷亏。”

洪源愕然抬眼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浅笑着对上洪源的视线“若是我无能,军中可以我为傀儡,学一番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我有才,那么在边塞这些年的情感,也会让我对这儿花点心思。”

军中是有谋士的。

这些个谋士和洪源有着多年的感情,对萧子鸿,却总是带着点疏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