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他赶到太极殿的时候,内阁诸人和众大臣们都已经在了,正缠着安公公不知道在问些什么。
楚景吾朝他使了个眼色,等他走到偏僻处便皱眉道:“二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今天有些不对劲。圣上迟迟不早朝,内阁……蒋首辅他们好像有什么秘密似地…”
沈琛的心便瞬间提了起来,他知道孔供奉昨天的话恐怕是要应验了,隆庆帝是真的出了事。
昨天太医院的太医们一个都未曾出宫,内阁值夜的首辅蒋子宁是肯定听见了些风声的,因此早上隆庆帝未来,他便立即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就只看里头怎么说了。
他按住楚景吾的肩膀,低声吩咐:“待会儿不管听见了什么,都不要着急。若是里头传出消息说是圣上病了,要安排侍疾,你不要答应。”
楚景吾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知道为什么沈琛忽然把话说的这么严重,等听见说是隆庆帝病了,还可能要安排自己侍疾,便一下子觉得脑子里炸开了烟花。
隆庆帝要是真的不好了让他侍疾,那么他很可能就侍疾侍疾就把自己给弄死了……
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问明白前因后果,就听见前头哄的一声起了争执,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朝前头看去,就看见陈御史似乎跟安公公起了争执,急忙都朝前头挤过去。
安公公正愁眉苦脸的看着蒋子宁等人打着哈哈:“太医们还在给圣上看诊,圣上如今已经没事了…”
陈御史却不肯让步,神情凝重:“不管怎么说,圣上忽然重病,我等当臣子的实在不放心,太医们都没个定论?”
向来老成持重,鲜少发表意见的蒋子宁也难得有些生气:“从前也不是没有内阁大臣侍疾的先例,圣上若是生病,我们做臣子的,总要尽一尽心意……”
安公公有些为难:“娘娘们正在圣上寝殿,恐怕大人们此时过去,不大合适。”
钱士云便紧随其后,斩钉截铁的道:“若是我们现在去不大合适,便请娘娘们定一定时间,她们不在的时候,我们前去请安,这总行了吧?”
安公公皱了皱眉头,往前后看一看,见蒋子宁众人都一副坚决的表情,便陪着笑叹气:“既如此,我便进去问一问德妃娘娘的意思。”
蒋子宁等人都点头。
百官们纵然之前一头雾水,现在却也知道了圣上竟然病了!
隆庆帝登基以来,还极少有不上朝的时候,向来都算得上是勤政的,现在陡然说是病了不上朝,他们都有些慌张若不是病的狠了,恐怕隆庆帝是不肯这样的。
难道隆庆帝真的病的很严重了?
可是若是真的隆庆帝病的很重,那么……很多事情可就都得重新打算了啊!
安公公已经宣布了今天不朝的消息,众人三三两两结伴成群的出宫,心里都怀揣着心事。
楚景吾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时机,拉着沈琛有些惊慌:“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好端端的,圣上忽然就病了?”
他拉住沈琛的手都有些颤抖,要知道,隆庆帝现在要是死了,所有之前的计划都要作废,他恐怕不能活着走出京城了。
沈琛知道他惊慌,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才压低了声音:“先不要慌,事情未必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
正说着,里头陈御史便大喊了一声:“什么道理?!”
他们两个人都不由得顺着陈御史的话看过去,见安公公正带着两个小太监重新出来,对着陈御史他们说了些什么。
“过去看看。”沈琛拉了楚景吾一把,等到了他们跟前就听见蒋子宁说:“圣上既然病了,太医院总得给出个说法来,什么病,怎么治,如何治,难道就都没说?!娘娘说等圣上醒来再决定宣不宣内阁大臣面圣,这如何使得?多少大事等着圣上处置?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之后的事如何安排?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到底是老狐狸,他也对隆庆帝忽然的重病昏迷起了疑心了。
沈琛跟在后头也一脸忧心的附和:“正是,首辅大人说的有道理,圣上到底是怎么了?”
安公公迟疑着,最终还是受不住众人的步步紧逼,又一脸难色的到后头去了。
陈御史借着这个空子看了沈琛一眼,二人对视,尽皆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和不安。
可是同时,沈琛却又觉得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隆庆帝真的吃金丹把自己给吃的送了性命,而是被彭德妃谋害……那么事情就有转机,而且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众人焦急不安的等待了一会儿,安公公才终于姗姗来迟,这回带来的终于是个听的过去的好消息了,他弯着腰恭敬的说:“德妃娘娘说,请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还有阁老们,平西侯和临江王世子到内殿说话。”
彭德妃终于松口,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蒋子宁颤颤巍巍的,由钱士云扶着手,慢慢的往后头走。
沈琛跟楚景吾跟在后头,楚景吾百般思绪,偷偷看了一眼自己二哥,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好不容易到了隆庆帝的寝宫,他才振作了精神,跟沈琛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埋头跟在众人后头进了内殿。
第996章 病重
内殿里的十六扇山水烫金双面绣屏风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亮的晃人的眼睛,不时有内侍不安的捧着药碗瓷盅进进出出。
太医们也都神色匆匆,从屏风后头再到屏风前头,一个个的都如临大敌,神情紧张。
蒋子宁隔着帘子,先跟钱士云等人向彭德妃请了安。
彭德妃的声音细细的,好像没什么力气的从帘子后头传过来,低声让他们起身。
蒋子宁这才拱手道:“请问娘娘,圣上到底是得的何病?昨天傍晚在西苑之时,圣上还好好的,并不曾有什么异常…”
德妃似乎哭了,声音难掩哽咽:“本宫也不知,据这些奴才们说,圣上昨夜并不曾宣妃嫔侍寝,只在自己寝殿休息,不知怎的,到了半夜,圣上便忽然不好了,说是口中流涎…鼻腔内溢出黑血……”
她停顿了一瞬,才又坚持着道:“内侍们来报给本宫,本宫便慌了,赶忙宣太医诊治,谁知道孙供奉竟不知圣上到底得的是何病症,本宫便让太医院的人都留了下来,只是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将圣上救醒……”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
蒋子宁众人都不由得沉默下来,不管怎么说,一个宫妃对着他们这些大臣哭,这是不大妥当的事,到时候说不得就被记在隆庆帝的内起居注里,他们到时候恐怕得青史留名了。
等了一会儿,蒋子宁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才道:“娘娘安心,圣上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必能平安无事的。”
可是这套话他自己也不信,耐着性子听德妃唠叨了一阵她有多担心,有多辛苦的撑了一晚上,敷衍了一阵,等到孙供奉和院判他们都出来了,才唰的一声站了起来。
陈御史他们也都上前围住了他们。
太医们一个个的都神情灰败,似是有些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蒋子宁他们一看太医们这样的脸色,心里便都咯噔一声,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急忙追问隆庆帝的情况。
孙供奉见众人都看他,只是期期艾艾的道:“圣上……圣上脉搏急促,心跳过快,内火虚盛,舌苔呈锯齿状,体内湿热过度,此次晕倒,恐怕……”
众人都紧张的盯着他。
彭德妃在里头更是忍不住着急的催促:“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啊!”
孙供奉干干的应了一声是,才道:“恐怕,恐怕是服食丹药过量了的缘故……”
他话音刚落,彭德妃便在里头尖锐的哭了一声,嚎叫起来:“本宫就知道!本宫就知道是那帮道士们的缘故!快!快来人,来人将他们都给抓起来,给本宫严刑拷问!”
蒋子宁他们都忍不住皱眉。
隆庆帝固然笃信道教三清,可是他最近服食的丹药相比较从前已经克制了不知多少,怎么还会忽然这么严重?导致晕倒昏迷不醒呢?
不是说不可能,可是这也太突然了。
彭德妃哭的更加厉害,隔着帘子也能听见她的哭声让人心烦。
蒋子宁只好婉转的劝她冷静些。
彭德妃收住了哭声,呜咽着道:“圣上忽然成了这样,本宫一个在深宫的妇道人家,只得依靠各位大人尽心尽力,帮扶国事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平西侯和临江王世子可在?”
沈琛跟楚景吾便急忙应是。
彭德妃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才紧跟着叹气:“太子年纪幼小,六皇子更是还是无知幼儿,圣上平时待你们两个子侄都如同对待亲生孩子,也只得靠着你们了。”
沈琛跟楚景吾都急忙表明心意。
彭德妃才欣慰的笑了笑:“既如此,便最好了。你们两个都是听话的好孩子,本宫都是知道的,你们便留在宫中罢,等圣上醒了,自会看见你们的心意。”
果然是要留他们在宫里了,楚景吾迟疑着去看沈琛的脸色。
沈琛已经四平八稳的答应下来了,好似真的只是担心隆庆帝的身体,丝毫想不到其他地方的愣头青,还不忘记跟彭德妃告假:“外头还有些事没有交代好…”他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娘娘,我原本还打算跟圣上求赐婚的旨意呢,现在还是要先去交代一声……”
众人一时看着他神情都忍不住有些古怪,这个时候了,还没忘记求亲的事。
让人简直没法子相信他是从福建大杀四方过来的钦差。
彭德妃显然也似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些笑意的在帘子背后点头:“阿琛这样有心,等圣上好了,一定会成全你的心意的。”
接下来彭德妃便又道:“侍疾的事,不知怎样安排,各位大人们是自然得安排的,后宫嫔妃们却也想尽自己的心意,不如便仍旧设了屏风?这样,若是圣上醒了,大人们也都能尽快的得到消息。”
蒋子宁众人当然没什么意见,事情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出了宫,陈御史遥遥的看了沈琛一眼,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轿子。
楚景吾忍得极为辛苦,实在受不住了,才转头看着沈琛很是迟疑的道:“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琛拉着他上了马车,才一五一十的把昨天晚上孔供奉去了卫家的事情告诉了他,而后便道:“我们怀疑,圣上不是吃丹药才成了这副模样,而是中毒。”
楚景吾面色更加难看,靠在车壁上很长一段时间才问:“有没有什么证据?这样的事,不可能凭靠猜测就认定圣上是中毒的,要知道,这两种情况差别可是天差地远……”
沈琛嗯了一声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医们说是服食丹药过量导致,孔供奉却说圣上用的量一直很稳定,不该现在便是这个模样,我得先去问过那些真人才能确定。”
供给丹药的道士沈琛都是有数的,他虽然从来不曾正面跟他们接触,可是私底下却有联系的法子。
彭德妃现在这么激动的叫嚣着要杀这些道士泄愤,他心里已经有几分猜测了。事情可能还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彭德妃恐怕是真的出手了。
第997章 两宫
隆庆帝昏迷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京城原本好不容易松散下来的气氛霎时又凝滞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片刻不断的在大街上巡视,不少人家干脆都闭门不出。
平安侯府却并不在此列平安侯掌管着宫中禁军,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阁老们家里都闭门谢客,心里不安的都想着往平安侯府去探听探听消息。
平安侯不胜其烦,平安侯夫人心里也不安的厉害,忍不住便也附和着抱怨:“这些人也不知怎的了,也不见得我们就得比别人知道的多些?都往咱们家跑,是什么意思?”
当时隆庆帝昏迷的时候,平安侯倒是的确是在宫中值勤,可是他到底是外头守卫的,里头的事他知道的也有限。
平安侯夫人很是忧心忡忡:“话说回来,圣上情形到底如何?太医们就没个说法么?”
朝代更替是局势最不稳的时候,尤其是这种时候,隆庆帝一言半语都没交代,直接便出了事,不闹起来倒还好,一旦闹起来,那就是要命的大事,不知道得牵连多少人进去。
平安侯最近有些上火,嘴巴里头都起了泡,连喝水都疼,见平安侯夫人这么说,就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放下了茶杯:“太医说的很含蓄,无非就是圣上服食丹药过量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