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悠闲的很,唔了一声,随意的指了墙边的椅子:“大善人来了?快坐。”
他说着,便看了许大善人一眼:“是为了令弟的事来的吧?”
许大善人就是怕他不提这件事,一听见他问,忙不迭的点头,满嘴苦涩:“在下罪该万死,不知道他竟牵扯进了这样的事……钦差大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琛便挑了挑眉:“你竟不知道?”
要是知道,就不会慌成这样了,好歹心里也有些底,许大善人摇头:“实不相瞒,原本家丑不可外扬的,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大人应该也有听说,我们之间不是一母同胞,关系也称不上好……平时多有争执……我家老父偏爱二儿子一些,因此他虽然是庶子,可是读书教养,都跟我没什么分别,也曾经跟着商队去过西洋,办过不少大事,我父亲便也渐渐的开始将一些事情交给他打理……”
连家丑也都不惜拿出来说了,可见的确是很慌张了,沈琛不动声色的往屏风后头看了一眼,那里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看姿势,也是在认真听。
他甚至都能想象卫安翘起唇角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到这里,竟忍不住笑了笑。
许大善人被他笑的心里发麻,说的也更快了:“大人,我们自幼便不和,我不搀和他的事,他也管不着我的事,所以我实在不知道他竟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扯上了关系了……”
沈琛嗯了一声,这一声嗯,嗯的意味深长,让许大善人忍不住抖了抖,才紧跟着道:“陈二老爷已经招了,他雇佣的船工和用的船只都是许员外提供的,许员外说是想训练一批新的船工,到时候好带着去海外贩货的。陈二老爷为了贪便宜便答应了,后来便出了船出事的事。我这样说,许大善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许大善人又不傻,他当然立即就明白了沈琛的意思。
这件事看来不能再抱任何幻想了,就是许员外趁着这个机会要对付沈琛的。
许大善人觉得自己不仅站不住了,连坐都开始坐不稳了,晃了好几下,险些没有一头栽倒,吞了口口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沈琛便又紧跟着叹气:“这件事实在是大事,许员外做出这等事,不仅是令我蒙羞,也是让朝廷丢脸……”
严重性不必他说,许大善人自己也是知道的。
饶是他经历了不少事,也被沈琛的这些话吓得手脚冰凉。
自古就有话说,民不与官斗。
他们虽然富,可是却也知道忌讳,自来都是尽量不跟当官的斗气的。所以四家里头,他们最想家里出一个当官的,以后日子便能好过些。
谁知道现在偏偏就出了个傻子。
许大善人闭了闭眼睛,握着拳头不敢松开,使劲儿的咬了牙:“大人……”
沈琛伸手止住他的话头,坐在他对面悠然自得的望着他笑了笑:“我知道许大善人的意思,这件事您不知情。”
许大善人无言的点头。
沈琛便又问:“我跟许员外无冤无仇,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对付我。”
许大善人便想到了之前许员外跟父亲说过的话,他说,钦差不会支持四大家族的,钦差想培养自己的势力,还从徽州那边请来了不少商人,想要让他们来分这个利益。
为了让许老太爷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个消息是从总督府打探到的,绝对准确。
许大善人有些明白了,看着对面沈琛的眼睛,情绪一点一点的沉淀下来,最后只觉得浑身瞬间都变得冷了。
“大人……”他脑袋有些乱,想了想才道:“是他大逆不道……”
沈琛嗯了一句,提醒他:“犯下这么大的事,是要杀头的,还要牵连家人,的确是大逆不道了。”
他看了面色愈发苍白,险些扛不住的许大善人一眼,慢慢的道:“现在有了陈二老爷的口供,又有之前撞死的那个船工的家人的证词,说是许员外还杀人灭口……许员外这罪名可稳了。本官倒是相信你们不是一伙的,许家没有参与……”
许大善人眼睛亮了亮。
“可是也说不通啊!”沈琛掀了掀眼皮看他:“这样说,这只是许员外一个人的主意,谁会信呢?他用的可是许家的银子,许家的人呢,您说是不是?”
许大善人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希望一下子便被这句话给砸碎了,他看着沈琛,极为艰难的喊了一声大人。
沈琛便不再拐弯抹角了,径直道:“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倒不是真的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尚且还有一搏的希望。你若是做的好,便不止能避过这场灾难,还能除掉你这个碍事的庶弟,彻底掌握许家。不仅如此,市舶司的事…也不是不能考虑。”
许大善人坐直了身体,一点一点的松开拳头,沈琛的这些话已经说到了他心里,他再三思索之后,便下定了决心,仰着头看着沈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请您明示!”
第903章 收拢
沈琛自然是要明示的,他看了眼前跪着的许大善人一眼,伸手去扶了他一把:“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根结在哪里,归根到底,您跟我都心知肚明。”
许大善人民抿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琛威逼利诱,他现在除了跟沈琛一条心走到底,已经别无他路。
而要他为了掩护刘必平现在就把许家弄得支离破碎,这怎么可能?!
同样在福建这么多年,他们许家也花了多少代人的心血才算站稳了脚跟?!他的叔父当年为了打破陈家在海上的垄断,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强行出海,去各地经商。
他还尚未正式接管家业,又怎么能在现在便一败涂地?!
这个选择题其实异常好做,他不过片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大人尽管放心!”他吞了口口水看着沈琛,目光深沉的道:“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外头雪松正好敲门,沈琛看了他一眼便开口让雪松进来,问雪松:“怎么样了?”
雪松弯了弯腰,并没有去看许大善人,径直跟沈琛回话:“回您的话,已经都弄清楚了,那个撞死的船工的妻子他们去了码头想要去泉州,被我们拦了下来,还在里头搜出了许多金银珠宝,不是他们该有的。审问过后,他们承认这些东西都是许员外家里给的。”
沈琛嗯了一声,偏头看着许大善人:“现在事情板上钉钉了,我就看许大善人您的诚意到底有多足了。”
许大善人挺了挺胸膛,神色凝重的握紧拳头立起来:“大人放心!”
沈琛便朝雪松使了个眼色。
雪松立即领着许大善人往后头去了。
等人走了,卫安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坐在沈琛旁边的椅子上冷静的看着他:“你是要开始动刘必平了?”
沈琛给卫安倒了杯茶,往她面前推了推,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是在问她的意见。
卫安停了片刻没有说话。
她知道为什么沈琛忽然这么急,已经等不及再跟虚已委蛇一阵子朝廷的局势变了,六皇子的万千宠爱在一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加剧冲突。
一旦朝廷出事,福建这边的局势就会显得更为紧要。
到时候刘必平很可能会借着福建的事来要挟朝廷,成为阻碍临江王登位的一个大石头他跟临江王府有死仇在先,他不会信任临江王府会放过他,同样临江王府也不会觉得他是真心归顺。
这样的两方,矛盾是不可调节的。
只能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
过了一会儿,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让谭喜那边加快进程。”
她看着沈琛,片刻后才说:“你这边就算是动了刘必平手底下的人,也不能拿他自己怎么样,他是一地总督,多的是人前赴后继的涌上来替他担罪名。何况现在四大家除了许家,其他三家刘家是绝对站在刘必平那边的,其他两家……也是墙头草,不可能会彻底倒向谁。你这边只能跟刘必平慢慢耗,让谭喜那边加快速度,浙江那边现在打仗正是厉害的时候,群山虽然未曾参战,可是看浙江总督的劲头,是非得把这些海寇一网打尽不可,他不会坐以待毙的,他要参与进来是迟早的事。只要他伸手……只要他敢伸这个手,那他便完了。”
而他完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还在他手底下正往上爬的罗源。
罗源本就是朝廷钦犯,一旦被查明身份,这个人就必定会被押上京城严审。
到时候再带出刘必平来。
刘必平就怎么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卫安平常算得上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并不是说她人不好,可是她对除了她在意的那一小波人之外,对旁的人,好像总是缺乏足够的热心。
她不会为了路边的一只小猫小狗而驻足,缺少一个女孩子最基本和最常见的天真和好奇。
可是沈琛从没有觉得她这样不好。
喜欢一个人,便会包容她的一切。
就算是在别人看来是缺点的地方,在喜欢她的人眼里,这缺点也是美好的。
可现在卫安对着他,却已经少了惯常的冷静和置身事外。
沈琛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便觉得满心欢喜。
这开心比能立即便将刘必平这个绊脚石搬开还要深刻一些,他忍不住莞尔:“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卫安正说着正事,忽而觉得沈琛的语气不对,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便忍不住有些尴尬脸红了沈琛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脸上还含着浅淡笑意。
她知道这眼神是人看心仪之人的眼神,便不自觉的垂了头咳嗽了一声。
等垂了头,她又有些后悔。
这人真是……自从把话说开了以后,便越来越不正经。
从前分明就是一个君子,从来都不敢这样打量女孩子,可是现在却不同,找到机会便似乎要盯着她看个不住。
真是风流纨绔…
怪不得京城的那些女孩子们虽然都说沈琛纨绔,可是却又都莫名的把他奉为座上宾,觉得被他多看一眼都与有荣焉。
这样好看的,看人的时候又偏偏情真意切,眼睛像是会说话的男子,果然是祸害。
她偏开了有些发热的脸,咳嗽了一声才又道:“怎么是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也该写信去提醒提醒浙江总督,还有……到时候一旦定了刘必平的罪,立即便能将刘必平给擒住,省的事情节外生枝。”
沈琛知道她是又有些恼了,心里暗叹。
他其实自己也不算是一个多健谈的人,可是偏偏喜欢上的这个小姑娘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且动不动便脸红…
弄得他纵然是想要说些好听话和甜蜜的情话都好像显得过于轻佻了。
这可真是……
要知道,他之前看旁的纨绔公子对未婚妻们,虽然因为未婚妻们出身名门而会有所收敛,可是也不是他这样畏首畏尾的啊!
只是现在卫安到底还不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还得经过郑王呢,他咳嗽了一声。
第904章 要人
不过这些他都甘之如饴。
他将卫安看的比他自己都重要些,因此尊重她的一切,她既然害怕,那他便尽量将进度放的轻缓一些。
总有那么一天,卫安对他的态度,会如同对待卫老太太那样,自然而然的亲近的。
他笑了笑,知道卫安开始有些不自在了,便轻声应和:“你说的是,我之后会写信给浙江总督,让他加紧攻势。听说台州大捷,倭寇的大部分势力都已经在这一战被收服了,之后的仗,又有朝廷的支持,应当会好打许多。”
这个时候,海寇们自然就更不可能占什么优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