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能这么沉得住气,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的忍下来了,只是在背地里弄些小动作,从不自己出头,就不是个那么简单就能被逼得失了分寸的人。
是卫安一步一步让他没有选择,只能走险而又险的那一步棋。
原本杨怀也没那么容易吐露秘密,是叫秦东和秦升两父子,占着吏部尚书天官的便宜,往下露了个意思,自然就有人把杨怀的把柄送上来。
又有杨庆和在卫安手里,交给了沈琛。
儿子和一家人的命都已经捏在了别人手里,杨怀当初既然能出卖明家,这回自然也就能出卖楚王,当即就反了水。
他一反水,邱楚英还有什么好遮掩的,何况牢里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初时还不上刑,到后来,刑一天上的比一天更重,好几次他都只当自己熬不过去了,大腿上的肉都掉了一大半,这才尽都吐露了。
他们才一招供,还没做好文书呢,秦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刑部的内奸把消息卖出去了。
专门就是为了引诱楚王上钩的。
楚王这才知道是真的没有了活路走,之前已经打好了的关系也根本没用能在藩地越制这么多年都没人管,还能做下这么多大事,他在内阁六部能没人?
可惜这回却都没人敢伸这个手了。
他只好一合计,便反了。
偏偏这一手,也被人料着了。
原本就是逼着他走这一条路的,临江王等人就是等着他自投罗网呢,等他当天反了勾结了禁军总领,又想着逼宫,秦东等人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沈亮他们一闹完,三大营就反扑进京了,把一干人都关的关杀的杀。
楚王这才算是彻底完了。
临江王自小就跟这个兄长不和,他们几兄弟年纪相仿差的不多,先帝的元后去的又早,并不曾留下嫡出的皇子来,几个人便都渐渐对那个位子起了心思。
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就是临江王和楚王了。
这两个人自然就更加不和睦。
可末了却是隆庆帝捡了空子最早赶回了京城登基称帝。
临江王要说认命那自然是假的,可是楚王不仅不认命,算计隆庆帝的同时,还非得把临江王府一同算计进去。
刺客细作和借刀杀人,所有法子都试了,恨临江王不死。
就像这回藩王们奉诏进京,他也要使个计谋,香让楚景吾和沈琛背上个刺探京城情报,又刺杀郑王的罪名。
现在楚王死了,少了一个劲敌,以临江王府的处境来说,要谢卫安,也是很说的过去的。
卫安便摇头。
如今眼看着风平浪静,可一旦隆庆帝生不出儿子来,又要风起云涌,生得出儿子来或许还会网开一面,暂时放下手里的刀,等生不出来了……
临江王也不是坐着等死的性子。
何况朝中也有人这回事情能成,若说没有夏松等人抬手帮忙,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离这些风波远一些。
反正不管如何改朝换代,这官总是要有人当的,卫家只要不掺合进这些事来,不管谁当了皇帝,总得先把卫家当做施恩的活招牌。
夏松他们开始打着两手算盘,那是因为手里握着权柄不敢放,越是身居高位,得到的东西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
多少人已经准备着等你退下来的时候踩你两脚,把你踩进泥地里。
可是卫家却没这个担忧,能好好的在这些风雨里存身立命,就已经很好了,别的,不是他们该去考虑的。
第328章 独善
沈琛便知道了卫安的意思。
这是个过了河虽不拆桥,却也想着不湿了脚的。
可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就算是这么想,也没错处。他笑了笑,照常给卫安添上一杯茶,眉头动一动,才问:“是觉得我心机深沉,不可为伍?”
既然被发觉了,卫安看着手里精致异常的梅花冻石杯,再看上头飘着的杭白菊在水里浮浮沉沉,逐渐在水中泡开了,成了一朵朵盛开的水中花,才挑了挑眉头干脆的反问:“难道不是?”
她笑了笑,干脆放下手里的杯子往楼下看了一眼,站的高了也看的远了,可是看的东西却不清楚了,连街上行走的人的面目也看不真切。
片刻后才又道:“楚王的事,我们谁也不欠谁。你帮了明家和卫家一个大忙,这是真的。可我也同样没少帮你,也就算是扯平了。”
她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可是我以为我们既然有这么一场交情在,你不会算计我。”
她是个不会惹事的。
没人可以依靠的孩子总是格外怕事,上一辈子要不是彭采臣做的太过分,杀了她全家还要踩着她女儿的尸骨往上爬,她算到哪里都只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到了这一世,也是占了上一世的光,到了十岁开始开的窍。
可她出去交际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怎么可能会得罪李桂娘?
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哪怕真的就是为着她成了藩王女儿嫉妒呢,那也是有限的。这些郡主公主们她都知道的,看她们这群底下的人就如同看猫儿狗儿,高兴的时候跟她们玩笑是有的,不高兴了也不会口出恶言,根本不会专门把她们当回事。
可李桂娘却像是个炮仗忽然就点着了,抓着她一个人不肯放。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等跟谢良成一见面,听说外头沈琛带头开起了盘口,便都明白了。
长缨长公主之前是打过三皇子主意的,她显见得是帝后身边的得意人,既然女儿没能嫁给三皇子,临江王又上了表要替儿子求娶淑女,隆庆帝可不就得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
可是这对于长缨长公主府来说算是好事,对于临江王府来说,却绝算不上什么好事了这分明就是一枚棋子,一个眼线,专门用来掣肘的东西。
临江王府不想要这个儿媳妇,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不要,自然得在别的地方动主意。
这次彭家的事这么一闹,可不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李桂娘如此教养,怎么堪当一地藩王妃?
再让李桂娘进临江王府的门,只怕底下的人都要议论隆庆帝当兄长的不慈。
沈琛沉默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半响才叹气:“实在对不住。”
卫安冷笑了一声摇头。
她上一世便知道沈琛为人最是腹黑,但凡是能派上用场的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价值。可她还以为这一世会有不同的他们从一开始便利益一致,一起铲除了曹安曹文,后来还有楚王。
可沈琛还是没知会就算计了她。
他是认定了她就吃不了亏?还是觉得若是她吃亏还更好些她吃亏了,李桂娘在圣上和皇后心里,可就更加罪加一等了?
“我若说不是我,你信不信?”
沈琛手里捏着杯子的手渐渐泛红,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卫安面无表情的脸,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他是把卫安当朋友的。
这个小丫头头一次见面就帮了他的大忙,临危不乱又机敏非常,他跟她一道相处了这么久,算计了这么多人,也挡过了许多次被人算计,怎么会没有情分在?
他从来没打过算计卫安的主意。
卫安挑一挑眉头看他一眼,见他乌黑的瞳仁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像是落进了满天的日光,就又垂下了头。
沈琛不再说话,半响才似是叹息似地说了一声:“绝不会有下次了。”
卫安面上的寒霜褪去许多,看他这模样,有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到末了还是开了口问:“是世子?”
沈琛不是个藏头露尾的人,他做了就是做了。
上一世因为父亲的死灭了平西侯沈亮的满门,顶着被沈氏族人所不容,被骂上一声丧尽天良,他也仍旧毫不在意。
如果这回真是他在背后撺掇的李桂娘,他不会不认。
卫安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
这恐怕是楚景行的主意。
而楚景行跟楚景吾又不同,楚景吾是跟沈琛一道从小混迹到大的,自来就把沈琛当作亲哥哥,可楚景行,大约把沈琛当做来抢东西的更多些。
上一世到后来,临江王眼看着都快要打下金陵了,楚景行还要借机除掉沈琛,可见楚景行对于这个便宜弟弟着实没有感情。
沈琛没有说话,摆在身前的冻石杯里的茶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卫安满腹的愤怒忽而又散去了。
她是记得沈琛跪坐在他母亲坟前一跪就是一晚上的,那样铁血的人,她卖情报给他卖了那么多次,也就唯一一次看他失态过。
这个人面上看上去最是残忍冷血,可是其实比谁都重情分。
楚景行真要他的命,他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怨言。
沈琛不说话,卫安便也不再多说,陪着他坐了半响,才抬起眼睛看着他:“有一就有二……”
有些话聪明人之间说起来,不必点明,她说了这一句,也不再说了,只是拿了杯子把茶一气喝了,又笑了笑:“我才刚说着玩的,我信你。”
沈琛脸上难得的露出些笑意来,一双原本就亮的眼睛到了这会儿更加亮的惊人,翘了翘嘴角复又回复了从前的模样,从袖袋里拿出一只极小的扁长盒子来推给她:“喏,送你的谢礼。”
卫安不想接的,可是想了想还是伸手拿过来,还问他一声:“是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沈琛伸手过去打开,拿出一只圆头白玉簪来,手指在簪子头上轻轻一按,簪身竟然弹开,噌的往外射出去一根细针。
“奇门技巧,江湖上搜罗来的。”沈琛笑了笑:“给你防身用。”
第329章 麻烦
卫安知道这是沈琛早就预备好了的,也承他的情,接了东西朝他笑着举了举:“那便却之不恭了,多谢。”
沈琛却不用她的谢,松了口气,送她下去坐了马车,才重新又往楼上去。
这一回去的却不是顶楼,而是三楼的包间了。
楚景行早已经在上头坐着了,面前摆着几样精巧的点心果子,还有用琉璃盏盛着的一碟子紫葡萄,他却动也没动,只是自己自顾自的跟自己对弈,等到听见了动静才抬一抬头,问:“走了?”
沈琛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皱着眉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忍住,还是道:“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
就算是这回使计挡掉了李桂娘,也还可能会有仙容县主,会有其他勋贵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推的掉?
而且楚景行这回并不曾跟人商量,便想了这个法子,竟让人去撺掇李桂娘,实在是有些冒险了。
如果李桂娘精明一点呢?
到时候顺着嚼舌根的人查一查,查出了什么,那临江王府岂不是日子要更加难过?原本现在就已经如同是在走钢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