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江晚晴依然保持沉默,暗中观察。

凌昭看向她:“你不肯动手。”他用的是陈述句,不等她回答,只说了一个字:“好。”

江晚晴不安到了极点,一手扶着墙,坐了下来。

凌昭看到她放置在一边的针线,摆弄一会儿,竟然就真的……开始补完那条手帕上的荷花花瓣。

江晚晴起初觉得这一幕十分惊悚,后来看他的样子,虽然不精通,但不像是头一次动手的人,想起他说过北地缝补衣裳的事,心中了然。又看了一会儿,见他坐在那里,像一座小山似的,手里却拈着一根绣花针,又离奇又好笑,便侧过身去,掩饰眼底的一丝笑意。

不料才转过去,就听他低笑一声:“怎么,很想笑?”

江晚晴不语。

一阵沉默,她又听见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而柔和:“……笑了就好。”

江晚晴抬头,正好撞入他深邃的目光,心口一凉,更加确认,他今天肯定不对劲,不知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

凌昭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几个字说的极轻,却又有莫名坚定而不可撼动的力量:“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要你开开心心的。”

江晚晴心里怕怕的,小心翼翼道:“……死了最开心。”

凌昭笑一声,摇头:“傻话。”

那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江晚晴是真的怕了,他像变了一个人……远比从前的凌昭更可怕,不是魂穿,不是撞邪,那只能是吃错药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迟疑道:“你……你先走罢。”

凌昭点头:“我还有点事,改天再来看你。”

江晚晴松了一口气,第一次那么高兴送他走,即使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至少可以缓一缓,让她冷静下来想想,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反常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

凌昭走到门口,转身:“太后说,慈宁宫太过冷清,想挑选名门贵女来陪伴她,这事你知道?”

江晚晴沉默点头。

凌昭轻叹一声,道:“晚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明白什么,他却没说完,就走远了。

江晚晴愣了会儿,疾步向正殿去,路上遇到探头探脑的刘实,便道:“刘公公,今日皇上……”

刘实接口:“……古怪极了!太后心里也发慌呢。”

江晚晴心思愈加沉重,加快脚步,急着去见李太后,一同严肃探讨、深入分析凌昭突发的病症和潜在的病因。

*

凌昭忙了一下午,到天色快暗了,才闲下来,吩咐王充把秦衍之叫过来。

秦衍之一到,便看见主子站在窗边,抬头遥望渐渐暗沉的天际。

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可以看见皇城的红墙绿瓦、飞檐廊角,似乎和其它地方,也无甚不同。

然而,凌昭看了很久很久,才道:“今日这天地,似乎比往日都来的开阔。”

秦衍之暗道,不,那只是您的心情变了,导致眼神有问题罢了。

当然,这话说不得,他沉默地行了一礼,等候在侧。

凌昭又看了一会,转回来,问:“喜冬呢?”

秦衍之道:“送她回歇脚的客栈了,她丈夫在那儿,微臣已经安排好,等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些,便带她去见江姑娘。”

凌昭颔首,道:“大喜大怒,一惊一乍的。别让她吓着晚晚。”

秦衍之见他面色平静,情绪稳定,微微低下头,暗笑他心里那般高兴,装出外在这样子也不容易,已经很难得了,便清了清喉咙,问道:“皇上,是否让喜冬姑娘捎一两句话过去?”

凌昭思索片刻,墨玉般的眸中光华流转,一字字道:“就说,朕和她家姑娘,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白首到老。”

第24章

自从江晚晴搬过来,宝儿和容定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虽然主子的身份尴尬,但住的是慈宁宫,又是太后格外照顾的义女,下头的人自然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如此,宝儿颇有几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兴奋和得意,她进宫时间不长,从前只是最末等的小宫女,到处被人指着鼻子骂,受足窝囊气,这下可高兴坏了,每天都活力满满干劲十足,励志将西殿打理成宫中最优秀的小部门之一。

容定则是截然相反的状态。

谁都知道他是江晚晴面前第一得力的红人,可他压根懒得使用这重身份代表的权利,也不太愿意插手太监宫女的事,乐的将差事推给下头的人,时间更多用在陪伴主子上面。

偶尔闲下来,比起与处处讨好他的宫人相处,他宁可去喂鱼。

西殿斜后面的园子里辟出了一个小池塘,旁边则是人工堆成的假山,风景雅致。

容定捞了几条红鲤鱼放在里面,没事儿便过来喂喂鱼,坐在池边的大石头上,看着鱼儿凑在一块儿,争抢东西吃。

这一看就能好久。

小太监阿祥有次看见他,谄媚地凑上前,自作聪明提议道:“容公公,光看几条鱼游来游去有什么意思?听闻宛儿姑娘素来喜爱莲花,不如叫人栽种下去,到了明年夏天,指不定就能赏荷了,宛儿姑娘见了一定欢喜。”

容定不置可否,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移了开去。

阿祥半天不见他答话,讨好的笑容逐渐消失,畏畏缩缩退了下去,走远以后,忍不住打自己一个耳光。

啧,宛儿姑娘喜欢,容公公又不一定喜欢。

所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最是完美无瑕,可他们这样的下等人,早就陷入淤泥里,更何况宝贝命根子都没了,谈什么无暇,简直满身都是瑕疵。

容定当然不会种莲花。

他脑子没病也没坑,悠悠闲闲的喂鱼不好么,非要放妻子和他兄弟的定情之花在这里,可不是存心膈应自己。

等容定回去,福娃已经由奶娘抱回去睡觉了,江晚晴和宝儿两个在殿内,宝儿正在大声汇报工作进展。

分别是给谁谁谁进行了批评教育,打扫了哪几个角落,诸如此类。

江晚晴听完了,给出评语:“治下不能太苛刻,况且你年纪小,这里本就有人不服你,仔细以后遭人记恨。”

宝儿分辨道:“可是姑娘!奴婢又不只叫他们干活,自己呆在一边乘风凉,奴婢第一个带头劳动呀!”

江晚晴摇了摇头,耐着性子教导:“你是跟着我从长华宫出来的,又和我亲近,落在别人的眼里,这就成了你的一大罪状了,你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晚晴道:“好了,你先下去。小容子,笔墨伺候。”

宝儿出去后,容定上前,在桌边研墨。

江晚晴在一边看着,见他的样子很讲究,像是很懂的行家,可偏生动起手来,就有那么点说不出的别扭。

更奇怪的是,当着她的面,他甚至无意于掩饰他的那种生涩和别扭。

这个人……

如果真如她猜测那样,这个世界是没救的了,不仅剧情崩成狗,本应身为天选之女的她,就连唯一的主角、大女主的地位都保不住。

江晚晴看着那人的背影,上下打量他茶色的太监服——显然认认真真熨烫过了,一丝一毫不该有的褶皱都没有。

黑暗料理爱好者,口味猎奇,完美主义者,还有那种永远温和、平静的笑容。

……真是夭寿了。

天上砸下两根发霉的金手指,一根砸中她,一根砸中他,谁比谁更‘幸运’。

外头阳光高照,透过打开的窗户,照进殿内,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江晚晴胸口却是透心的凉,不是突然被冰封住的震惊,而是一丝一丝顺着血脉蔓延生根的寒气。

容定回头,微笑起来:“姑娘作画还是写字?”

江晚晴道:“写字。”

她执起笔,先写了个日字,只是写的奇怪,不像整字,更像一个偏旁,再要落笔,笔尖顿住,墨水在纸上洇开。

她说:“写坏了。”

容定声音温和,轻声道:“那就换一张再写。”

江晚晴侧眸,看着他。

容定低眉顺目立在一边,不卑不亢的姿态,即使穿着可笑的太监衣服,仔细看去,依旧掩饰不住骨子里透出的,与生俱来的贵气,凌驾于千万人之上。

那绝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出的气质,而是长久以来的优越和天生高人一等的从容。

这个人呐。

江晚晴搁下笔,问:“换作你,你写什么字?”

容定笑了笑,答道:“补完一个昭字,送去养心殿给皇上,他一定高兴极了。”

江晚晴低下头,看着那半个字:“皇帝的名讳,我岂敢乱写。”

容定道:“姑娘似乎更喜欢写一串数字,一三九二五四——”

江晚晴听他背诵的,正是自己写下的手机号码,不禁头大,瞪他一眼:“我乱写的,你看了忘了就是,怎还记下来?”

容定沉静道:“莫说姑娘写的字,便是姑娘皱一次眉,我都记在心里,不敢相忘。”

江晚晴看着他,不语。

容定语气低柔:“姑娘有话问我么?”

江晚晴不答,又执起笔,写下一个‘昧’字。

容定看了一眼,笑了:“姑娘是说我愚昧?”

江晚晴摇头,脸上不带笑意:“你我,无知无觉便是最好。你不问,我也不问。你早些寻个好去处。”

容定叹一口气,状若无奈:“这可真为难。我曾说过,李太后身边是个好去处,而我一心只想在姑娘身边。如今太后娘娘住慈宁宫,姑娘也在这里,于我已是最好,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江晚晴心想,他如果真是那个人魂穿了,或是重生了,凭他那颗脑袋,凭他从前无上的身份,难道甘于屈居所有人之下,当个小小的太监么?

可听他口气,又很真诚,不似作假。

还是她猜错了?

江晚晴蘸了点墨,画了一张福娃圆圆胖胖的小脸。

容定看着她认真的侧颜,唇边浮现一丝温柔的笑意,却在这时,听她开口,声音很轻很低,语速极快:“秦衍之在打听你和宝儿的事情,等会可能过来找你们问话……他不好对付。”

容定听了,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