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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文和翰年初刚过六十大寿,为官数十年,历经三朝天子,先帝驾崩后,他一连哀哭几日,身穿孝服,只吃稀粥、喝白水,整个人干枯得像老了十岁。

他的夫人和孩儿们劝也劝过了,求也求过了,文和翰一概不听,他们便也无计可施,只能跟在老爷身边哭泣。

这一晚,文和翰把大儿子单独叫进了书房。

文有孝看着父亲瘦得凹下去的双颊,忧愁不已,忍不住苦劝:“父亲,先帝驾崩,皇上年幼,正需要您的扶持,您便是顾念着皇上,也不能累坏了身子!您想想,若是没了您这一派的支持,皇上可就任由摄政王发落了!摄政王早有不臣之心,皇上落在他手里,怎会有好下场?”

文和翰长叹一声,疲倦道:“先帝一世英明,若非他多病缠身,早早离世,将来必成一代明君,千古留名。”

文有孝无奈道:“先帝若当真聪明,又怎会在重病不起的时候,把摄政王从北地调了回来?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文和翰脸色一沉:“住口!”

文有孝欲言又止,不敢触怒父亲,只得把牢骚都吞回肚子里。

其实,这些天来,文和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先帝分明一直防着摄政王,可又为什么在生命燃尽之时,作出这样令人费解的安排?

文和翰想不通,便也不想了。他看着长子,招了招手:“有孝,你过来。”

文有孝走了过去。

文和翰转身,取出架子上的几本书,手探到架子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文有孝一看,大惊失色:“这是……这是先帝的密诏?”

文和翰郑重点头,神色肃穆:“摄政王篡位之心不死,先帝在世时,为父深受皇恩,如今唯有一死以报先帝,明日早朝上,我将痛斥摄政王意图谋逆、其心可诛——即便血溅七尺,在所不惜!”

文有孝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地:“父亲万万不可!”

文和翰长叹,惨笑道:“只有如此,才能拖延一时,使摄政王有所顾虑,不至于即刻便对皇上动手。只要皇上能长大,以后就有指望了……”

文有孝浑身发颤:“父亲对先帝鞠躬尽瘁,可为何不想想……我们满门的性命,也要就这么白白断送了么!”

文和翰皱眉,往他身上踢了一脚,怒其不争:“糊涂东西!我怎会生出你这么贪生怕死的儿子!”

他拿起桌上的东西,又道:“这是先帝临终前托付我的,先帝曾再三叮嘱,其中内容,等他去后才能翻阅。今晚我会临摹一份,明天一道带进宫,而这份先帝的亲笔,你收下,明早我出门后,你立刻带去魏王府——魏王是圣祖皇帝的弟弟,先帝和摄政王的皇叔,德高望重。他一向与先帝亲近,朝中好几位武将皆出自他门下,若他肯帮忙,也许此事另有转机!”

文有孝冷汗直冒,喃喃道:“父亲这是要拿全族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转机了。”不等父亲说话,他忽然拿起密诏,打开来。

文和翰怒道:“孽障,你做什么!”

文有孝的脸色变了又变,从起初的绝望,逐渐转为震惊,隐隐又带了一丝惊喜。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住对方:“父亲,您一心以为先帝忌惮摄政王,怕他篡位……这份密诏,您竟然不曾翻阅一次吗?”

文和翰皱眉,将密诏夺了回来,低头看了下去,渐渐的,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抬起头,早已老泪纵横。

“……朕执政数载,视大夏国运之昌隆,北境之安定,百姓之安乐,远重于朕血脉之延续——爱卿当如是。

太子尚且年幼,不足以平定人心。

帝王之道,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单论用兵,朝中无人堪比燕王,只他多年戍守在外,未必精通权术文治。

朕不久于世,深知爱卿之忠烈,而今唯有一事托付。

有朝一日,燕王若称帝,望爱卿尽全力辅佐,助他成千古名君,创千秋盛世。

如此,九泉之下,朕可瞑目。”

原来……原来那人早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先帝生来病痛缠身,多年来膝下只有一幼子,为了大夏,为了百姓……他竟是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即便亲生儿子无法继承帝位,也要换得四海太平,朝堂上下一心。

文和翰的手抖的太厉害,一个不慎,诏书从手上滑落。

他苍老的身躯颤巍巍跪下,向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三叩首,一拜到地。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你刚才演的累不累?乖,吃点东西,我喂你。

女主:尼玛,他热衷于黑暗料理的品味,怎么有点像我的亡夫?

说了男主男配都深情,那就不可能有种马,男配心思比男主深多了 →_→

第13章

摄政王府,偏厅。

王府的门客,大都是从北地跟过来的,也有几位是摄政王归来后招揽的,唯独张远一人算是少年相识,在凌昭奉命戍守边疆前,就立志追随他左右,地位非同一般。

此刻,秦衍之手里捧着一份书函,越看越是惊奇,抬头看向座上的人:“张先生,这……”

张远颔首:“这是大理寺卿朱大人给我看了,又由我抄写下来的。据我所知,朝中至少有三人持有同样的密诏,皆是先帝十分器重的肱股之臣。”

秦衍之眉宇紧锁:“可是没道理。太子尚在,若是先帝早料到王爷有称帝之心,又为何会交代臣子尽心辅佐王爷?难道人之将死,良心发现——”他看了眼凌昭的脸色,不敢再往下说去。

先帝会良心发现,懊悔当年横刀夺爱的旧事吗?

凌昭坐在上首,厅内灯烛通明,映出他寒意弥漫的眼,脸部线条是那般刚毅冷硬,满室的烛光灯影都柔和不了半分。

小时候,他和身为太子的凌暄算不得亲近,但也绝不曾交恶。

凌暄是太子,将来会是帝王,和他是兄弟更是君臣,他也早就认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绝无二话。

若不是那年的变故,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染指皇位。

从江晚晴成为太子妃的一刻起,他和凌暄只能是仇人。

他不由想起了不久前,见凌暄的最后一面。

当时凌暄病重,穿着一袭丝绸薄衫,斜靠榻上,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他却再无力气执笔作画,只是让小太监研墨,轻嗅墨香。

看见自己进来,也只抬了抬眼皮:“七弟,一别多年,你看起来……更碍眼了。”

有气无力的说完一句,他开始咳嗽,咳得坐起身,等他放下袖子,纸上已然有几点腥红的血珠晕染开。

太监吓白了脸,张口欲传太医。

凌暄的容色惨淡如纸,恹恹道:“再用上十副药,也未必能拖上半天性命……咳咳咳,平白害朕受罪。”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偏要硬撑着执起笔,就着那几点咳出的血,画了疏疏落落几朵红梅,落笔后欣赏一番,微笑道:“送去长华宫,就说是朕的遗作,留个纪念。”

太监领旨退下了,凌暄侧眸看他,唇角那一抹疲倦的笑容,深了几许:“还恨朕?”

凌昭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将死的帝王。

他在战场上看过太多死人,此刻映在他眼里的,仿佛只是其中之一,并无任何特殊。

凌暄低笑了声,和颜悦色道:“七弟,你记住,生在帝王家,就不应奢求公平,求人不如求己,败者不配拥有借口——终究是你无能。”他低垂着眸,不再去看久未相见的弟弟:“朕的一生已经走到尽头,而你们的路,还很长。”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有悔恨吗?

——没有。

凌昭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张远:“他们有投诚之意,本王也有容人之心。”

张远微笑道:“王爷宽宏大量,将来必为一代明君。”

凌昭道:“但是也不可不防他们暗藏祸心,你命人暗地里盯紧,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张远愣了愣,目中有惊讶的神色。

凌昭皱眉:“怎么了?”

张远展眉笑了笑,摇头:“不,没什么,只是认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真的变了许多。”

凌昭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张远叹了口气,看不出来是欣慰或是感慨:“当年,王爷虽然也是少言寡语,可本性爽朗,待人赤诚,不愿轻易起疑心,如今……”他欠了欠身,拱手道:“王爷在北地苦熬七年,其中的艰辛,终究没有白费了。”

夜深了,张远开口告辞。

秦衍之送他到王府门前,回来的时候,却见凌昭仍独自坐着,便道:“王爷,您考虑事情周详,张先生是为您高兴。”

凌昭目光平静,漠然道:“这世上可以信任的人少,值得信任的,更少。”

秦衍之恭敬地侍立在侧。

过了会儿,凌昭拧起眉,两指按住鼻梁,沉声道:“这几日事务繁忙……”

秦衍之接了下去:“王爷日理万机,若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为王爷分忧。”

凌昭道:“你去找魏志忠,长华宫的一应用度,你叫他写下来,必须精细,本王要亲自过目。”

秦衍之:“……”

又来了。

怪狗怪天热怪没冰盆怪长华宫风水不好,总之江家小姐不理他有千种万种原因,什么都可能,就不可能因为当真移情先帝,无心于他。

凌昭想了想,生硬地添了句:“这些不可让江氏知道。”

秦衍之实在哭笑不得,忍着好笑,道:“王爷,左不过三五天,江……”他瞥了眼凌昭,别扭的改口:“……江氏在长华宫将就一下,也不会有怨言的。”

凌昭看了他一眼:“谁都能将就,她不能。”

*

平南王府。

清晨,晋阳郡主用过早膳,便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裳,在凉亭里练武,一条软鞭挥得虎虎生威。

旁边站了许多小厮和丫鬟,十分配合地鼓掌喝彩。

这时,一名小厮悄悄走近,对郡主的贴身侍女碧清说了几句话。

碧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等郡主舞鞭子累了,忙走了过去,撵走了其他人,小小声道:“郡主,今早宫门一开,小福子就过来传话了,说昨儿雨下的好大,摄政王带着秦大人去了一趟长华宫,出来的时候,脸都气绿了!”

晋阳郡主大喜,神采飞扬:“当真?”

碧清笑道:“怎会有假?唉,咱们花了多少心思打点宫里的人、疏通关系,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晋阳郡主将鞭子往石桌上一放,快步往回走,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欣喜:“好哇!他现在总该晓得,只有本郡主才对他好,江晚晴早变心了。”

碧清附和道:“是是是,郡主待王爷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鉴。”

晋阳郡主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裙子,着人准备车马,急着出门。

碧清在旁出谋划策:“郡主,奴婢听人家说,男人碰了钉子、正失落的时候,只要你温柔小意的在一边陪伴,便可一举拿下他的心!”

晋阳郡主呆了呆,不确定的开口:“温柔小意?”

碧清抿唇笑道:“郡主别担心,王爷既然喜欢江姑娘那样的,您只要照着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