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1 / 1)

刘金玲嗤笑:“我当然知道你没能耐了,我有这个能耐就行,这你就别管了!”

王卫国半信半疑,不过想起自己妻子那胆大包天的心性与手段,他还是暂且放下心,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早上,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饭,门忽然扣扣地响了。

刘金玲跑去开了门,只见是一个穿着花布衣裳提溜着大包小包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他们规规矩矩朴实地喊了一圈:“姨妈,姨父,冬枝儿妹!”

原来,是大姨家的孙芽儿。

“我还估摸着说你咋地也得等个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来来来,过来坐着!”

刘金玲很热情地添了满满一碗玉米碴子粥给孙芽儿,程冬至也给她拿了一个杂合馍硬塞她手里,孙芽儿推不过,只能羞答答地接受了,小口小口地吃着。

本来程冬至还想不起来刘金玲说的芽儿姐是谁,一看到这张颇有特色的苦瓜脸,就想起来了。

她对这个孙芽儿的印象不坏,话不多但是很勤快,也知道照顾弟妹,在家里好像是排老二还是老三的样子,但操的心完全不比长姐少。平常的时候她总不得闲,帮大人拿东拿西,调理弟妹们打架,给最小的那个把屎把尿换片子,偶尔得空了就闷不做声地把地下扫了收拾了,或者看看还有啥没做的,不是那种拿尖占俏偷懒耍滑的人。

“你带的这一大堆东西都是啥?咋还沾着这么多泥土星子。”刘金玲问。

孙芽儿忙放下筷子,老老实实地说:“是咱家后院儿自留地里结的瓜菜哩!我妈说了,省城里买啥都要钱,一片白菜叶子也要天高的价,能给姨妈省一点是一点,不能白吃姨妈家的饭。”

王卫国说:“说那见外的话干啥,你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这些菜咱们留一点是个意思,到时候你还是带回去。”

孙芽儿摇头:“我这次来这边没个几年怕是回不去,姨父你们就收着,我带回去我妈肯定和我急。”

“我是听你姨妈说起过,说你这次是来省城工作的,事儿都已经找好了吗?”

“找好了,是我爸那边的亲戚,去年过年的时候看到我给我妹他们做的衣裳,就让我跟着她在这边做裁缝,学徒工的时候一个月能有十八块多钱,还包吃包住呢,家里人也能吃顿干的了。”孙芽儿的眼中绽放出幸福的光彩,脸都微微红润了。

她早就打算好了,自己每个月撑死只花三块钱,其他都攒下来给家里寄回去。家里每个月多出来十五块钱的话,那情况就能好许多,妈不用顿顿吃那扎嘴的糠团子了,大姐也能给自己做一双新鞋,不用次次出门的时候都把脚指头蜷缩起来……

刘金玲知道大妹妹家是个什么状况,也替孙芽儿感到高兴:“银铃生了一窝的娃,就数你最出息!我知道,那种国营裁缝店里的正式工待遇都挺不错,等你熬出年头转正了,就更好了。你妈没白疼你!啥时候过去?”

“说的是让我小年的时候去,年前的火车票不好买哩,价格也老贵了,晚一天高一天的价。这不就提前来省城,麻烦姨妈你们了……”孙芽儿不好意思地说。

“你瞧瞧,你又来了!咱们是那要紧的亲戚,说这话干啥?正好你冬枝儿妹也放假了,你俩做个伴儿好好玩几天,亲香亲香。”刘金玲感慨:“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见了!等以后你们都成家生了娃,还能像我和你妈你姨几个那样亲不?”

“那肯定,我心里头一直怪稀罕冬枝儿,长得俊又聪明,还会念书。我妈一直念叨着,冬枝儿是那啥下凡,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和咱们这种蠢人不一样。”孙芽儿满眼崇拜地看着程冬至,一点坏情绪都不掺杂,特别的纯粹。

程冬至忙客气了几句:“芽儿姐你说啥呢,我就是小聪明,还是你勤快能干,我妈老让我学你呢。”

刘金玲笑呵呵的听着。今天男人和女儿都给她面子,她很满意。

聊着聊着,程冬至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刘金玲。看起来孙芽儿来家里就真的只是借住几天,毕竟她来省城的原因和理由都很正常,找不出啥别的毛病。算了,到时候再慢慢看。

吃完了早饭,程冬至带着孙芽儿去外头乱逛。

她注意到孙芽儿除了外面那件花布罩褂是半新不旧的,其他衣物全都破旧到不行,仿佛吹来一阵小风就能给刮拉破,说是褴褛都不为过。尤其是裤子,女孩儿哪能穿这样的裤子上街?一不小心活动大了,裤.裆开个大破口,那多丢人啊!别说是省城,就算是乡下穿成这样的也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孙芽儿自己也有些觉得了,带着点不好意思道:“本来我妈是想给我做件新裤子来省城的,前些时舅妈来我家说没布票,我妈就把布票给她了,这就没做成。”

程冬至想起刘双喜和刘住根身上的干净利落衣服,心里头忽然有点生气,决定给孙芽儿买几身替换的衣服。

可孙芽儿死都不肯:“那咋能行?这次来没带啥好的给你们就老过意不去了,姨妈姨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叫你们花这样大宗儿的?我可不能收,我妈知道也要打死我。”

程冬至无奈,便想了个法子:“好。对了芽儿姐,你一定没见过这边的大澡堂子?又便宜又痛快,泡完了还有糖水喝,咱们走着?”

“真的啊,多少钱?”孙芽儿比较关注这个问题。

“咱们俩合一起两毛都不到,便宜着呢!你放心,出来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块钱,说是不花完不让我回去,你别不信,她真干得出来!”程冬至信誓旦旦。

孙芽儿信以为真。虽然她还是觉得这个价很有点儿贵,不过想起自己因为天冷好久没洗过澡了,怕腌臜到姨妈家里的干净床铺,便点头同意了。

程冬至领着孙芽儿去了大澡堂,顺手给她买了带花香的香皂和干净的毛巾,哄她说:“我肚子饿了去外头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你先去小间儿洗干净,然后去大池子泡。泡澡最多能泡两小时,你可得泡足了,不然就糟蹋钱了。”

孙芽儿慌忙点头,糟蹋钱的事情她哪能做呢!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孙芽儿进了女间,换了衣服后怯怯地捧着香皂毛巾进了洗刷间里。她虽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可也知道有样学样,模仿着旁边的人用桶里的水先给自己身上过一遍儿,再打湿毛巾涂上香皂搓洗。

不洗不知道,一洗孙芽儿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灰土,羞惭不已。

乡下并没有冷天儿天天洗澡的习惯,每天拿块布沾水擦擦就算爱干净的了,忙起来的时候连擦身子的空都没有。澡不洗,活儿却还是要做的,汗也继续出,久而久之自然就形成了厚厚的一层灰膜,遇着香皂和热水了就立即化作污水流了下来。

还好冬枝儿带自己来泡澡,这要是把她的床睡出个灰印子来可咋办哟?

孙芽儿用力而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直到实在洗不出什么脏东西了后,才去大池子里泡。一入水坐下,孙芽儿就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出来。

省城的人就是会享受啊!天气冷的时候像这样泡进滚热的大池子里,真是比啥都得劲!

就在她泡得不知此刻是何时的时候,程冬至才进了大浴池,笑嘻嘻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芽儿姐,泡得舒服不?”

“舒服!就是贵了点……”

两人聊了好长一会儿天,程冬至看看墙上的大时钟:“差不多了,咱们走,再泡就要加钱啦。”

“嗯。”

就在俩人裹着大毛巾去换衣间的时候,孙芽儿忽然叫了出来:“我的柜子门儿咋开了!”

“啥?”程冬至一副意外的样子,探头过去:“天啊,里头咋空了!你放啥要紧东西在里面没有?”

“没啥要紧东西,可我衣裳都在里头!这没了衣服我咋出去啊……”

孙芽儿欲哭无泪。虽然她也知道自己那身破烂不值几个钱,可总不能光着身子出门?要是再置办新的,那就是好一笔钱,原本的计划又打乱了。

“你别急,我去问问看东西的,这事儿她有责任!”

程冬至出去找了管理柜子的人过来,那人夸张的拍着手:“唉哟!是我糊涂了,之前有个客人一人占好几个柜子,说其中一个钥匙找不着了,我就用自己的钥匙帮她开了这个柜子,没想到居然弄错了!那人也真是的,提了袋子就走,也不打开看看里头!”

孙芽儿慌忙问:“那人走远了没,现在去追来不来得及?”

“哪来得及呀,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走的时候特别急说是要赶火车,怕是人都离了省城了!”

就在孙芽儿绝望的时候,管理柜子的人笑嘻嘻道:“要不这样,我把她柜子里头的衣服拿给你,这就扯平了!这人也是的,连自己柜子是几号都记不清,尽给人添麻烦。”

孙芽儿犹豫:“这……这能行吗?”

程冬至连忙敲边鼓:“咋不能行,这还便宜她了呢!要不是她粗心,你也不会在这里受冻这么久,要是受凉了生病咋办?就当是她赔你了。”

孙芽儿只好同意了。

程冬至和管理柜子的人对了个眼色,假模假样地查了一下登记表,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来,递到了孙芽儿手里:“这就是那个人的袋子没错了,你赶紧换了走。”

孙芽儿忐忑地打开这个明显大一个圈儿的袋子,当她看清楚里面的衣物后,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一套深红色纯棉秋衣裤,一件白色的细毛羊绒衫儿,一件深红色的毛衣,一条黑色直棉裤,还有一个松松软软的薄棉袄儿。都是崭新的衣物,一看就是没下过几次水的,挺括又干净。

“这,这不行……我那一身是破烂,咋地也不能和这么好的衣服换……”孙芽儿喃喃着。

管理柜子的人也是受了点感动,她头一次见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不肯占这种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她收了程冬至的好处费,咋地也要把戏给演足了。

“怕啥啊你?那女人一看就可有钱了,不是‘倒爷’就是‘息爷’,手上带着的一块手表少说也要大几百块,你替这种人省啥钱?她一人就占三柜子呢,这袋子衣服在她眼里屁都不是!赶紧穿了走,别给我添麻烦啦,你再扭扭捏捏的光着出去得了!”

孙芽儿被催着哄着,只能头晕目眩地把衣服给换上了,换好后,整个人都有点恍惚,难以置信。

这么柔软舒适而温暖的漂亮衣物,平时摸都不敢摸一下的,居然就这样穿在了她的身上……

第119章

俩人回家后, 刘金玲看到孙芽儿身上的新衣裳,眼里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心情大好的她热情地张罗了一桌较为丰盛的晚饭, 展示了几道自己在大院儿里练出来的私房菜,连带着程冬至和王卫国也跟着沾了光, 大饱口福。

孙芽儿在姨妈家过了好长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间到了小年, 她终于要去裁缝铺那边了。

临走前, 孙芽儿紧紧握着程冬至的手:“冬枝儿,以后你家有啥要缝补和新做的衣裳都找我,我不收你工钱。等我攒下工资了, 我带你去吃馆子泡澡堂子,你可不许推!你和姨妈姨父对我的好,我咋地也忘不了,比我爷奶叔伯他们强得多了。我妈说得对, 遇着关键时候了才知道谁是我真正的亲人, 同姓不如同心呐。”

程冬至点点头, 也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芽儿姐你好好照顾自己,有啥难处尽管来找咱们, 咱们又不是那外道亲戚,出门在外不就是靠这些根绊儿吗?”

孙芽儿红了眼,用力地点点头。

送走孙芽儿后, 刘金玲掐着点儿给程冬至洗脑:“别的不说, 你就说说这芽儿, 是不是比你老姑二姐啥的强?”

程冬至笑:“那是当然了, 芽儿姐除了傻了点外没啥毛病,勤快又老实,待人也是掏心掏肺的。”

刘金玲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继续吹风:“那你以后多和她亲香亲香,可别太死心眼儿!啥同姓同宗那都是虚的,一个爹娘生的还有斗成乌眼鸡似的呢,得看人心性好不好。你芽儿姐的妈和你妈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这不叫亲啥叫亲?”

程冬至点点头:“这道理我懂,和人来往第一肯定看的是心性,血缘亲近都是虚的,这哪怕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那也分个好歹呢。我不是三岁小孩儿,日久见人心,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能感觉出来的。”

刘金玲被程冬至给绕糊涂了,半天没回过味儿来。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程冬至早就跑出去玩儿了。

大姐和高爱国感情日渐甜蜜,整天形影不离的,虽然他们都很欢迎程冬至和他们一起,可程冬至不爱当那电灯泡,坚决不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现在孙芽儿又这么一走,程冬至一下子空了出来,忽然感觉有点空荡荡的。

不过,她还有许多事情去做,比如赚钱啦,准备中考啦,等等,这倒是让她省去了许多瞎想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王老太进城那次事情的影响,王卫国开始渐渐的有了点父亲的模样,居然知道给程冬至付学费和偶尔塞点零花钱,刘金玲还是一心放在刘家那边,可她也会在每星期五程冬至回家的时候给做一桌稍微好点的饭菜,小两间里的日子看上去和其他普通家庭似乎没啥区别,只不过内里滋味儿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程冬至中考的时候,王卫国很有些紧张,晚上一夜都没睡好觉。

程冬至本人倒是睡得很香,一点事儿都没有。早上吃饭时,她看到王卫国顶着俩黑眼圈,就多嘴问了一句:“爸你咋了?”

“没啥,就是有点落枕。”王卫国想了想,小心地说:“你尽力考,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实在不行就多读一年,也没啥。”

程冬至无语凝噎,这还没考呢,就祝她再来一次了。

刘金玲骂道:“你会不会说话呢?冬枝儿你快点吃,别误了考试的时候。”

“嗯。”

程冬至背起挎包就出了门,到了校门口后才发现好多学生都是家长陪着来的,一个个脸上的神情比古时候学子们进京赶考还要沉重,好几个学生甚至因为压力过大在校门口外面呕吐了,一旁的家长心疼不已地给擦嘴灌凉开水。

这情形放在别的时候别的地点或许很难理解,可程冬至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在这个高中学籍和正式户口挂钩的背景下,这种中考的意义和重量甚至不亚于后世高考。

她想尽办法从县小学钻到这里来,绕来绕去差不多四五年,不也是为了这么一个正式户口吗?不仅仅是为了每个月的那些定额粮食,时不时可以凭户口购买的蔬菜副食,更是为了以后的工作机会,上升空间,许多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深呼吸一口气后,程冬至迈进了考场。

结果毫无悬念。程冬至以优异的成绩成功考入了附属中学的高中部,王卫国和王春枝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昂着头走路的,并在日常生活中想着法子挑起这个话题,好顺路歪到程冬至考上好高中这件事上,然后得到其他人的赞叹和羡慕。

高爱国也是,和自己亲妹儿考上了一样骄傲,时不时拿着这件事去同事面前吹牛,顺路还要夸夸自己对象:“这孩子当初还是我骑着自行车送去县小学考试的,啥背景关系都没有,一路叫她硬考到这里来了!他们家里人脑袋都聪明,和其他人家不一样,怕是有这个祖传的慧根儿,我就没见过比这孩子更机灵的了。”

在别人看来,高中是人生阶段的一个全新的开始,以后会有更加广阔的空间和发展,可在程冬至看来,现阶段的事情差不多结束了。

她和其他考上的人不一样,并没有满怀激情热血去想象期盼往后的生活,青春的躁动与野心这种东西在她身上早就过了期,这种暮气沉沉落在其他人眼里,还以为是她少年老成,以后必有所为呢。

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相当清晰,就是为了一个省城的户口,其他没了。为了这个,她甚至等不及开学,直接拿着自己的临时户口本和录取通知书,找到了相关办理的地方,把自己的户口转了正,并且没有挂在王卫国户口下,而是挂在了学校的集体户口上。

附属中学的集体户口和其他工厂的集体户口不同,由于没有直接粮食关系,实质上由省城统一管理,和居民户口差不多,所以自由度和自主度也相当高。不仅随时可以转出去,平常日常生活比如结婚啥的也没有什么限制。即便毕了业没考上大学也没找到工作,也可以继续挂着。

然而,这种情况是很少的。在初中生都是难得的文员人才的情况下,再加上学校这边的推荐,有本地户口的高中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是很罕见的事情,除非说这个学生本人存在极大的问题和特殊原因,那就不能当作普遍情况讨论了。

办户口的时候,程冬至还有点不放心,特地问了那工作人员一句:“这户口办好了后,以后要是学校里出了点啥事儿,不会吊销?”

那工作人员很诧异:“学校?能出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