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王沅顿时火起,上前两步,公孙柔嘉忙着捉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沅儿,不可冲动!”

从凌霄阁回来,王沅心里一直不得劲,公孙柔嘉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我是宫里的尴尬人,无名无分,这事儿就算是闹到皇后面前也是我们理亏,”她苦笑道,“更何况皇后正怀孕,身体虚弱,我们根本就见不到皇后的面。”

王沅何尝不明白她说的道理。天下之大,却没有太平的居住之地,姐姐嫁给田迹得到夫婿庇佑,却还是要操心妻妾嫡庶的事情;自己进来这宫里,衣食供给绰绰有余,皇后对人不苛刻,可是日子同样不好过,一个小小的张婕妤就敢随意驱逐她。田迹告诫她要“勉力求进”,并不是一句虚言,至少她想后半生过得好,就得有一个孩儿,有了孩儿别人才不敢小瞧,若是运气好,是个儿子,以后随着儿子去封地做国太后,这才是最好的出路。

☆、第 15 章(捉虫)

王沅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九连环,采青走进来问道:“小姐,潘女史遣人来问您这儿还有荷花茶吗?”

王沅顿时来了劲儿,将九连环扔到一边,“我记得还有一盒子,都给她吧。”

采青一边翻箱倒柜找装荷花茶的盒子,一边说:“潘女史可真奇怪,大冬天的偏偏喝荷花茶。”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好我现在没什么事儿,我亲自给潘女史送过去。”

潘女史曾教导家人子宫里礼仪,她虽然看着严肃,但是相处久了就能发现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当初如果不是她在皇后面前为家人子据理力争,估计王沅等人要被大长秋孟昭姬所谓的规矩折腾的够呛。王沅感激她,做了荷花茶、桂花酿等都送了一些给她,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知起来。

王沅渐渐知道她的一些事情,潘女史本是太宗晚年进宫的女官,从最低等的女官做到了中宫学士史的位置,负责掌教后妃礼仪文学等事宜,但是现今皇后更加宠信孟昭姬,并不召潘女史授学,致使她渐渐边缘化。如今潘女史只能做一些教导家人子礼仪、整理宫中存档典籍的工作,皇后面前的差事挨不上边。

王沅穿上裘衣,带着采青去了潘女史的住处。

潘女史正在写字,见王沅过来了,迎她进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王沅捧着热茶坐在榻上,扯过毛毯盖在膝盖上,这才回答:“我特地过来给你送茶。”

“多谢你的茶了,往年我也做过,但是味道没有你这个好。”潘女史整理书案,清洗毛笔。

王沅道:“这是我外祖姚家的秘方,有一个特别紧要的步骤在里头,来,你给我笔,我写下来给你。”

“不了,”潘女史拒绝了,“既然是别人家的秘方,我就不能再要了。”

好吧,她这么严肃,王沅只能说:“那我每年多做些送给你吧。”

两人下了几盘棋,潘女史突然问道:“王姑娘,你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王沅正在考虑下一步棋该走哪里,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问什么。

潘女史搁下棋子,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们五名家人子进宫快有半年了吧?可惜了,连陛下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这话说得王沅有些脸红,勉强道:“时运不济罢了,这都是命。”

潘女史冷笑一声,“我就不信什么命了,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王沅伸手指指天花板,“女史,目前我的命还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潘女史给她续了一杯茶,慢慢地说:“据我所知,皇后怀孕后,身体虚弱,诸事都顾及不过来,因此你们的侍寝名牌还没有制作。陛下在前朝日理万机,回到后宫,皇后占据他的大半精力,剩下还有冯昭仪、张婕妤她们,陛下根本没有机会想到你们,前些日子,安阳大长公主又给陛下进现了两名舞姬。时间长了,再有新人进宫,你们这些旧人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王沅的身上冒出一阵冷汗来,很快冷静下了,道:“女史既然跟我说起这个,那么我便向女史讨个主意,我该怎么做?”

潘女史却给她讲起前朝旧事来,前朝朱皇后进宫一年未得到帝宠,后来宫中释放宫人出宫,朱皇后终于得见天子,哭着请求天子释放她出宫回家,因此得到天子的怜爱,继而生下皇子,登上后位。

“眼下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因着皇后怀孕,陛下准备大赦天下,放一批宫女出宫。而且我朝旧事,也有未曾收过宠幸的家人子被释放出宫,趁此机会,你们可以有两种选择,或者干脆出宫算了,或者留在宫里搏一搏。”

王沅道:“女史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宫与家人团聚。”

潘女史叹一口气,“我已经四十了,父母俱亡,家中已无牵挂,在宫里生活了半辈子,已经习惯了,再让我出宫已经不知道怎么生存。你还年轻,只要迈过了这道坎,大有前途。”

王沅从潘女史的住所回来后,立刻就去了公孙柔嘉处商量此事,公孙柔嘉沉思片刻道:“只能这样拼一拼了,只是这事儿还得大家一起去做,不能我们白白冒着风险做了。”

两人先去找了胡端娘,她很爽快地说:“行,反正大不了我回家去,现在这样在宫里待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林宝瑟则说:“姐姐们怎么做,我就跟着做!”

至于卫婉,她一向不与众人交际,王沅则故意让采青与粟米在院子里讨论这件事情,让卫婉的侍女听到了。果然卫婉很快就来找她们了。

潘女史将她们五人的名字添加在出宫的宫女名单中,这份名单最后被送进了椒房殿。

余蕴秀的肚子已经有七个多月大了,太医嘱咐要多走走,宝珠扶着她在殿里走动,满珠从殿外走进来,请示道:“娘娘,明日那些宫女就要出宫了,现她们正在殿外候着,想给您磕头谢恩,您要不要见见她们?”

余蕴秀道:“她们进宫服役,没有功劳也有苦恼,我去见见她们吧。”

宝珠道:“娘娘,外面冷,您何必出去,让她们在殿外磕三个头就行了。”

满珠不悦,“宝珠,你这是什么话,娘娘出去见见她们,施恩于她们才能体现出娘娘的贤德。”

她替余蕴秀披上披风,扶着她径直出去,留下宝珠在身后吹胡子瞪眼。

余蕴秀脸上含笑,看着众人磕头,然后挥手让她们起来,满珠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一一的分给众人。

突然间余蕴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满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王沅等人,胡端娘心里愤恨,与皇后的眼神对上后,立刻站了出来,想想在宫里的心酸事儿,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王沅等人站在她的身边,也默默地擦眼睛,王沅本来是哭不出来的,采青把她的手帕在辣椒水里泡了一夜,只要轻轻地碰上眼睛,泪水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一时之间只听见这五人的哭泣之声。

胡端娘泣道:“妾本为了服侍陛下与皇后娘娘才进宫,想来是妾才疏学浅,相貌粗鄙不堪,所以不得陛下与娘娘的喜欢。既然如此,妾求皇后娘娘,让妾归家吧。”

余蕴秀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愣住了,幸好满珠机灵,先让人把其他宫女们送出宫,王沅等五名家人子则先留下来,然后又派人请了大长秋过来。

孟昭姬过来后先请罪,“是臣的失误,臣应该早些想到这些事情。”

余蕴秀躺在靠枕上,喃喃道:“与你无关,陛下嫔妃的事情不是你该管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她有私心,在民间时,她与李湛是恩爱夫妻,再没有第三人能插进他们之间。然而来到宫里之后,李湛虽然一样爱护她,但是他也渐渐去别的女人那里。怀孕之后,李湛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两人如同民间夫妻一般,她太过贪念,这次选进宫的家人子本该早有安排,她借着怀孕这件事有意无意地忽视过去了。

孟昭姬道:“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把这事先圆过去,决计不能放这五人出宫。”

满珠不解:“这是为何,她们愿意出宫,遂了她们的心愿,不是挺好的?”而且陛下身边也会少五个美人,这对娘娘来说是好事情。

孟昭姬看了她一眼,直接对皇后说:“娘娘,您还记得臣曾经给您讲过的周礼,天子妃嫔有定数,如今陛下因为爱重您的原因,宫里连三夫人都没有,冯昭仪都只能屈居九嫔。但正因为如此,您更要小心行事。臣斗胆,您在宫里能够立足,第一靠的是陛下的敬爱,第二则是要靠名声,只要能贤德的名声传到朝堂民间,届时自然有人为您说话,切不可因小失大。”

她这是在劝诫皇后不可嫉妒,陛下富有四海,嫔妃只会越来越多,皇后既得陛下的爱重,又有子嗣,已经占据了天然的优势,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名声经营好。

余蕴秀握着孟昭姬的手,道:“你能说出这些话来,可见是真心为我考虑的,是我太贪心了,比起历朝历代的皇后,我不知多幸运了,太过贪心反而会折煞了福气,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昭姬,你替我拟折子吧。”

“诺。”孟昭姬欣慰于皇后终于想通了。

王沅等人是正经遴选出来的家人子,所以册封的分位都不算低,余蕴秀把册封家人子的折子交给了李湛,并且向李湛请罪,“这些事情原本早就该办了,妾因为怀孕的缘故耽误了,请陛下责罚。”

李湛拉着她坐到身边,“你我夫妻说什么这么见外的话。”他看了看折子,笑道:“哦,时间过得真快,她们都进宫半年了,你不提我还都忘了。”

余蕴秀指着折子说道:“端娘与王氏是故人之女,封为婕妤,公孙氏为美人,林氏与卫氏为才人,陛下,您看这么样?”

李湛合了折子,笑道:“你这样安排很好,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儿子在干什么。”他把手放在余蕴秀的肚子上。

☆、第 16 章

建章宫前殿是李湛处理政事、召开朝会的地方,他的起居则是在后殿,当然这是在不回掖庭的情况下。毕竟不是在椒房殿,余蕴秀有些羞涩,轻轻推了他一把,“这里是建章宫,不太好吧?”

“你呀,就是太谨慎了,不用担心。”李湛索性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仔细聆听。

余蕴秀问她听出了些什么,李湛摇摇头,“这小子好安静啊,跟他哥哥完全不同,我记得顼儿在你肚子里拳打脚踢的。”

余蕴秀笑道:“我觉得这次应该是女儿,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我巴不得有个女儿呢。”

李湛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说:“女儿也好,儿子也罢了,咱们长长久久,至少要生十个孩儿。”

其实女儿也不是没有,梅宝林去年就生了一个女儿,现在还到一岁,养在椒房殿偏殿,余蕴秀是为母之人,深知作为母亲的心情,于是道:“陛下,不如把徽娟送到兴庆殿让梅宝林养着吧,妾也是母亲,看着她们母女分离怪不忍心的。”

“你是嫡母,”李湛脸上的笑容消逝了,“徽娟就是你的孩子。”

余蕴秀握着他的手,声音柔和而坚定,“从礼法上来说,妾是她的嫡母,但是从人情上来说,徽娟是梅宝林十月怀孕生出来的,嫡母要尊敬,生母的恩情也不可忘。”

李湛的生母石良娣就是哀思太子李成昭的妾妃,所以在民间时,有人直接称呼他为石皇孙。时人把生母看的极重,余蕴秀有自己的孩子,也并不愿意落下夺人之子的名声。

“你永远是这么善心,我只是担心你被人欺悔,”李湛拍拍她的手,叹道:“行吧,把徽娟送到梅宝林那里吧。”

“有陛下在妾什么都不担心。”余蕴秀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像一株柔弱的丝萝。

李湛忍不住要为她打算,使她的家族强大,能够做她与顼儿的后盾。他吩咐侍从送余蕴秀回椒房殿后,立刻让张让传大将军冯熙、御史大夫公孙敬进宫。

见到两位大臣之后,李湛直接说:“我欲封皇后之父余文汉为平恩侯、光禄大夫,叔父余武修为昌成君,皇后之兄余嘉、余寿为侍中。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冯熙摸着胡子不语,公孙敬与他同为太宗留下的辅政大臣,但是现在冯熙总领朝政,地位明显在他之上,公孙敬侧眼看到冯熙脸色不好,心中一乐,能让冯熙不顺心,他就顺心。但是他还是有理智的,光禄大夫,正一品的职位,余文汉一介狱卒,寸功未立,如今依靠皇后女儿,竟能跟自己平起平坐,这如何能忍?

他与冯熙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双双拱手道:“陛下,不可啊。”

然后冯熙老话重提,余文汉曾经犯有盗窃之罪,而且凭他的才能,无论如何是不能胜任光禄大夫的职位。公孙敬则讲起了庄公克段于鄢的典故,太过抬举余家人,反而会对他们不利。

李湛面带微笑的听他们说着,待他们说完之后,道:“李顼是朕的长子,也是日后的太子,太子的外家如何能是白身?”

这是李湛第一次提起立太子的事情,皇后余蕴秀所出的李顼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四岁,聪慧而有仁心,现已经聘名师教学,如无意外,李顼就是未来的太子,国朝有了太子,才会更加稳定。冯熙与公孙敬虽然不愿意看见余家凭着裙带关系崛起,但是他们毕竟是效忠大周的,要为太子考虑,但是光禄大夫……

李湛见他们二人有松动的迹象,忙道:“这样吧,册封余文汉为关内侯、建章监,如何?”

李湛向来十分敬重冯熙,但凡朝政上冯熙决定的事情,他从不异议。只有在册立余蕴秀为皇后,以及册封余家人的事情上坚持过,现在他都已经退了一步,冯熙与公孙敬不能再不给他面子了,只能同意了。

出了建章宫,公孙敬哈哈大笑:“冯熙,你我枉称三朝元老,竟然被皇帝给耍了!”

冯熙面皮白净,一把好胡须,人称“美须公”,他捋了捋胡子,道:“我奉太宗遗命辅政,只能竭尽我所能。这大周天下都是皇帝的,他会慢慢学会如何管理天下。”李湛以退为进的伎俩,他早已看出来了。当年冯熙作为臣子冒大不稽废除昌乐王李成贺的皇帝之位,留下心悸的毛病,李湛聪明远识,有明君之相,自己总算是没有辜负太宗。

公孙敬看着大义凛然的冯熙,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哼,装相,不然为何把女儿送进宫里。”

……

次日,王沅用过早膳后,就有小太监过来传旨。五名家人子齐刷刷地跪下听封。

“……胡氏为婕妤,赐住椒风殿;王氏为婕妤,赐住明光殿;公孙氏为美人,赐住南薰殿,林氏与卫氏为才人,赐住长庆殿……”

“谢主隆恩!”

林宝瑟嘟着嘴巴,拉着胡端娘的手,道:“端娘,咱们现在有名分了,真好,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住。”

胡端娘喜出望外,婕妤秩正三品,湛哥哥心里果真有她,肯定是余蕴秀那个恶妇阻止,湛哥哥最开始才不封她的。她的眼光瞟到唯一与自己一样被封为婕妤的王沅身上,身姿颀长,鹅蛋脸儿,吹弹可破的皮肤,也是美人儿,她有什么特别能够被封为婕妤?

采青高兴地说:“小姐,咱们今日就可以搬到明光殿去住了,再不用住着向北的屋子了。”

粟米说:“你该称呼婕妤娘娘了!”

对于可能就下辈子居住的明光殿,王沅心里很痒,也想去看看,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向皇后谢恩。

五人去了椒房殿,作为有品级的嫔妃,连皇后宫里的侍人都不能慢待,立刻就去回了皇后,王沅感叹:“今日之前,连椒房殿的门槛都摸不到,如今却是被人尊重以待。”

胡端娘小声啐道:“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今日正是众嫔妃三日一请安的日子,王沅等人进了椒房殿大殿,就见到大殿里香风扑鼻,各色美人,如同一图优美的仕女图画。

众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大礼谢恩,余蕴秀笑道:“平身,今日众位妹妹都在,趁此机会大家相见一番。”

冯昭仪是九嫔之首,皇后之下的第二人。王沅等人给她行了礼,冯昭仪回了半礼,冯昭仪穿着泥金衫子,头戴珍珠冠,雍容华贵,恍如神仙妃子。王沅心里暗想,冯昭仪出身顶级勋贵冯家,从小千娇万宠,生在人间富贵牡丹花,以一般人的眼光看,她其实比余蕴秀更像皇后,无奈,时也,命也。

冯昭仪声音悦耳如清泉,柔声笑道:“我总觉得这宫里不太热闹,现在好了,有来了五位妹妹,更有趣了。”

之后就是张婕妤、戎美人、梅宝林等人,梅宝林本是皇后的宫女,成为嫔妃十分不光彩,加上不受宠,她在宫里老实木讷,行过礼后,就坐在一边不再吭声了。戎美人是皇帝姑母安阳大长公主送的,很会漂亮话,“进了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皇后娘娘仁慈、昭仪娘娘温柔,都是一等一的好人。”

张婕妤脸上有点不好看,原本她勉强能捡捡皇后与昭仪的漏,这一下子来了五个美人,其中还有两个婕妤,这怎么能够让她不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