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1 / 1)

像是急着去赴一场久违的旧约。

如果要让封雪看到这一幕,只怕又要感叹恋爱中的男人可以顶个永动机使。

当年她一路折腾,从南往北再直转凤凰宫整整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其中风餐露宿,天盖地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然而洛九江,只用了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单凭两条腿就从北地跑到了曾经的凤凰宫,也是现在的神龙宫。

就算他有元婴修为,就算他和寒千岭已经分别许久,就算看过漫山遍野的深雪花后心里激动……

好吧,没有这些就算,也无需什么理由,只是洛九江想见到寒千岭,现在,尽快,立刻。仅此而已。

一路上的风景是浮光掠影,朱雀界的风气世俗又和青龙界多有不同。然而当年在前往青龙书院的时候,洛九江一路上走马观花,多有体悟,如今却连多看一眼都相当吝惜。

他的目光好像能穿透层层的山水,径直投入繁复的宫墙,视野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

他一路长驱直入,直抵如今的神龙宫。

他走到神龙宫宫门口的时候,太阳才刚刚有点西斜,午后的倦意尚未完全褪去,门口的守卫虽然站得笔直,目光却有点涣散懒散。

而居于深宫之内的寒千岭,突然若有所思地掷下了笔。

就像是他如此渴求地寻找着洛九江的踪迹一样,他也相当密切地关注着灵蛇界的动静。因为他心知肚明,倘若九江有了什么下落,首先反应过来的只会是他,或者枕霜流。

最近的灵蛇界虽然看似风平浪静,按兵不动,派遣人手都是正常调度。但枕霜流本人的性格其实有点神经质,他能一直这么正常,本来就已经是最大的不正常。

寒千岭冥冥中有种感觉……或者说,他愿意相信这种直觉:他觉得九江的下落已经浮出水面,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再见到九江。

殿外突然就有人前来通报。

寒千岭猛地站起身来!

通传的下属显然也未预料道自己将能看到寒千岭如此失态的时刻,这位从来喜怒不表于色的神龙界主,此时虽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一双眼睛却从最深处发着亮,像是两颗被点亮的星星。

有丝缕的苍蓝环绕在他眼中的亮光旁,是最美丽肃穆的两条飘带。

属下一时竟然有点走神,还是寒千岭敲击红木方桌的声音让他醒过神来,急忙通报道:“宫主,神龙宫外,有一位大能修士求见。”

“他说……要我们带话给宫主,就说‘我带着土特产回来了’。”

属下的话才只说到半梢,就已经感到身侧一凉,却是寒千岭如一阵狂风般从他身边掠过。那疾疾奔走带起的风声甚至刮乱了属下的半面头发。

寒千岭终于再见到洛九江。

洛九江脸上还带着点赶路时叠加的碌碌风尘,他一天里整整跳转五个世界,又奔袭了大半个神龙界才站到寒千岭面前。

可他绝不会对寒千岭吐半个字的辛苦,就像寒千岭当年连夜跳转六个世界去往青龙书院,也绝不会因此对洛九江说累。

洛九江负着手朝寒千岭微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把寒千岭眼里的两颗星星并着他这个人一起倒映进去。

他身长玉立,姿态潇洒,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手足完好,看起来没有在幽冥里受什么伤,吃什么苦,不是他们分别当日那仿佛被什么莫名存在吞噬时的可怕模样。

寒千岭才一朝洛九江探出手,就被洛九江一把紧紧地将手握住。他们两个人温暖的掌心相贴,彼此一牵一扯之间,肩头已经碰撞在一起。他们颈侧相交,像是家人兄弟,宛如挚友,更是十余年也不分离的忠诚爱人。

洛九江小声地在寒千岭耳边问:“你连这边的凤凰宫也种了满宫的深雪树呀。”

“嗯。”寒千岭眼眶突然就有点发潮,他轻声地、毫不掩藏和避讳地说:“因为我太想你。”

他太留恋旧时光和旧时光里的人。那时候他们还都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和随心所欲,可那时候他们也不必屡次面对分离。

这个拥抱过了一会儿才分开,身边的守卫下属都慌忙低头,装着并未朝这边看的模样,但洛九江和寒千岭于此已经全不在意。

他们朝这里看了,洛九江也依然属于寒千岭;他们不看向这个方向,寒千岭亦依旧属于洛九江。

事实如此,再不容旁人置喙。

寒千岭抓着洛九江的手,引他去摸自己腰间悬挂的澄雪。他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再晚回来些时候,我就要去改练刀法了。”

洛九江失笑,从他腰间摘下澄雪,重新佩在自己腰侧。他扣住寒千岭的手,温声道:“可我喜欢你用剑。刀剑合璧、七岛双璧、青龙书院的洛郎诓走了朱雀界的深雪宫主……一桩一件,我们永远并列在一起,又有哪里不好。”

寒千岭的笑容已经完全展开,他含笑应和道:“你既然回来,我当然继续用剑。”

“你知道吗,千岭。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销魂界里。”

洛九江朝寒千岭的方向稍稍偏头,他提醒道:“那里是穷奇的世界。还记得吗?你才打伤了他没多久。”

寒千岭半是惊悟,半是懊恼,他沉声道:“他来朱雀界时,我便早该杀了他。”

“嗯。”洛九江笑得弯起眼睛,“我猜你也这样想,所以我把这个家伙替你杀了。”

他们对视一眼,忽然就禁不住彼此脸上的笑意。

“你也替我重伤了饕餮吗?”

“是啊。”寒千岭漫声道:“但下次再干这种事的时候,还是要一起来才好。”

“自然一起。”

他们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说着闲话,彼此之间扣着手,慢悠悠地往宫殿的深处走。

洛九江千万里的奔袭在这一刻就停驻了,寒千岭过去大半个月的焦急此时也都完全消弭。缓缓西沉的斜阳之下,这一刻的时光被延展拉长,近乎定格。

此时君心照我心,自是浓情更胜酒,深雪花香透。

第233章 一起

日子仿佛就这样回到了三四年前。

在一树深雪花之下,洛九江和寒千岭闲闲地摆开了棋盘。洛九江棋风大刀阔斧, 寒千岭的风格则步步为营。他们两个如此矛盾对立, 又这样和谐统一, 互相熟悉的简直如同彼此影子镜像。

洛九江大半心思都不放在棋上,正好寒千岭也是一样。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对方身上:一处褶皱的衣角要反复用目光拂过, 就好像能拿视线抹平。布着薄茧的指尖捏着黑白棋子,落在上面的炽热眼神却让它发烫如正碰着彼此的手。

相隔数月,他们的气息终于再次交汇, 在于相爱之人见面的第一个瞬间, 就如此妥帖地融合在一起。两个人并肩的时候, 好像以他们为中心往外划出了一个一体的力场。

洛九江在棋盘上按下一枚棋子,终于再忍不住。他挑出千岭被围困的白子放在一边, 失笑道:“还下吗?”

寒千岭含笑回视, 彼此眼神中都只有心知肚明。他反问道:“还要下什么?”

棋走到这个地步, 已经无需再落子。两人同时投子, 像是明知道这局打平,也都甘愿在对方面前俯首输去一招。

他们一齐站起来, 对视之间, 肩膀已然亲密的碰撞, 胳膊肘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于无声无息中, 寒千岭的手指已然勾缠着洛九江的。

他们离开桌子上的那张棋盘,角落里的侍女很有眼色地上前去收拾。只是她的手悬在棋盘上又迟疑放下,不太拿得准是不是要把这局棋就这样留下。

在方正纵横的棋盘之上, 黑白两子彼此交缠。黑子横竖一撇之间留下了一个“千”字,而白子则摆出了一个“九”。

千与九的主体部分相互勾连,即使只是冰冷而无意义的棋子,却也下出了一种人能看得出其中丝缕牵系的缠绵。

侍女终于懂得了那两位大人刚刚话里的意思。

棋子里满寄着对彼此的情意,落子中也只是描画对方的名字……这一盘棋,输又何妨?赢又何妨?平局又何妨?

下到这种地步,确实是不必再继续了。

洛九江再次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深雪花瓣送到寒千岭唇边,寒千岭低头轻啄,舌头把花瓣卷进口中的瞬间也在洛九江手指上留下了一个吻。

甜蜜的深雪花香气在寒千岭唇齿间划开。这是凝神清心的上品花木,可对于寒千岭来说其作用却不如身侧洛九江的一根头发。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抱怨了一句,他对洛九江说:“你该多留给我一点东西。”

洛九江看向寒千岭,寒千岭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颈上的那颗佛珠。他曾拿自己的头发做过串绳,但上次他们青龙书院再聚后,寒千岭就取了洛九江的头发来编。

可这不够。只是一颗珠子、一缕头发,这样轻盈,这样细小,总让寒千岭觉得它们脆弱到令人不安。

即使洛九江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心跳紧偎着自己的心跳,肌肤温暖着自己的肌肤,他仍然、他仍然……

洛九江笑道:“什么?我留给你的不够多吗?难道我没有把心放在你那里,时刻都惦念着吗?”

不安和彷徨的感觉突然潮水一样地从寒千岭身上褪去了。那种忐忑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让他感觉半刻前如此焦虑的自己有点可笑。

就是这样,只要洛九江还在,即使他不给寒千岭任何东西,只要随便发出几个音节,说上几句话……

寒千岭吻过洛九江的指节,看神情几乎带着点虔诚,他悠悠一叹,再次重复道:“九江,我真的想你。”

此前所有坐卧不安的牵挂、所有夜不能寐的担忧,以及全部心如死灰的绝望,都被他轻飘飘地归结成了一个“想”字。

千言万语,百般头绪,就这样凝结在一句话里了。

洛九江更用力地将寒千岭的手握了一握。

不过寒千岭提到自己送他东西的事情,洛九江就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当时他刺了千岭一刀,用澄雪贯着五行之精化成的大网把寒千岭困在地上。

他自己下手,自己心里有数。如今澄雪也还给了他,那现在五行之精,也是齐溜溜小朋友……千岭没把他怎么样吧?

听到洛九江问及五行之精的下落,寒千岭露出了一点沉思的表情。

他看起来好像不太记得清究竟把五行之精放在哪儿了。

洛九江:“……”

洛九江顿时心生不妙之意,他轻声道:“千岭?”

“我当时浑浑噩噩……”寒千岭沉吟着回忆道:“但澄雪和五行之精都被我一起收好带出圣地了。他们毕竟是你留给我的东西。

所以澄雪现在被寒千岭重新还给洛九江,那五行之精呢?

“之后我去了灵蛇界一趟,在那里盘亘数日,直到实在没得到你的下落才离开。”寒千岭慢慢地说着:“在灵蛇界的那些日子里,我向枕先生讨教一二,不幸波及到一根承重的柱子,我想那根柱子万一折断或许会伤到人……”

洛九江:“……”

寒千岭已经不用再说了,洛九江现在全都明白了。

于是好心的寒千岭、善良的寒千岭、生怕柱子折断伤及无辜的寒千岭,就拿五行之精补了那根柱子的缺。

这举动全都发自内心的仁善和温柔,绝对不是因为寒千岭看五行之精这样间接害洛九江消失的“帮凶”不顺眼。

洛九江:“……”尽管他如此地深爱千岭,可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而一旁的罪魁祸首居然脸都没有红一下,还相当平静而理性地跟洛九江分析道:“齐溜溜是你认的义弟。按照这个辈分,枕先生作为你的师长,对他是有养育之责的。”

洛九江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他想了想还是拉过寒千岭的手臂轻轻咬了一口,相当无奈道:“都说长嫂如母,那他嫂子对他的养育之责都在哪儿呢?”

寒千岭愣了一下,显然是一时没把“嫂子”这个称呼跟自己对应上。

而等他反应过来之后,把人按住再小口轻轻咬一下的人顿时就换成寒千岭了。

正巧此时两人走入殿内,寒千岭就势一推,顺手把洛九江压在墙上。他用手肘和自己的身体困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同洛九江用玩笑的语调重复道:“嫂子?”

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目光相交,呼吸相错,分离多月的情热一下子涌上来。他们对视一眼,就这样交换了一个带着彼此气息的吻。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他们的嘴唇上都带着一层薄薄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