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节(1 / 1)

胡善围 暮兰舟 4264 字 28天前

只要太子一死,洪熙帝八个儿子肯定会为了争夺储位闹起来,到时候汉王和赵王就有机会浑水摸鱼了。

两兄弟等啊等,等到荷花都开了,都没有见太子车驾行过。上演了明朝版本的等待戈多,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没来过,谁也没去过。

由于张皇后胡善围瞒天过海的骚操作,两兄弟把紧张的夺储搞成了行为艺术,也是不易。

他们并不知道,当洪熙帝已死的传闻到他们耳边时,朱瞻基已经在保定府固城郊外的一个农庄里,被沐春秘密保护起来了。

六月初一,太监刘顺带着锦衣卫迎接“风尘仆仆”的朱瞻基,太子的车驾到了良乡时,内阁大臣们才去午门外宣读了洪熙帝的“遗诏”——当然是内阁起草的,太子朱瞻基以嫡长身份继承皇位。

待太子车驾到了卢沟桥,夏元吉,吕震等大臣迎接太子,设了香案等候,并且向太子宣读了遗诏。

六月初三,太子到北京,从长安门下马,步行进宫,先去了钦安殿洪熙帝梓宫行礼哭灵,然后参见了张皇后,以及太妃张氏。

六月十二,太子朱瞻基继位,是为宣德帝,宣德帝给洪熙帝定了谥号为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至于庙号,朱瞻基想了很久,一叹,最终落笔,写下一个“仁”字,从此洪熙帝便是仁宗皇帝。

朱瞻基看着“仁”字,喃喃道:“父皇啊父皇,您对天下仁慈、对百姓仁慈、唯独对我不仁,天家父子,居然容不得一个情字。”

宣德帝封母亲张氏为太后,妻子胡氏为皇后,只是胡皇后因在南京待产,不易回宫,封后大典推迟举行。

由于仁宗皇帝走的太突然,帝陵连选址都没有开始,只能将其遗体停放在梓宫,待帝陵造好之后再下葬。

然而,下葬可以延后几年,葬礼还是要办的。

葬礼首要的问题,就是嫔妃殉葬。

宣德帝到底是善良的,除了免除因出身勋贵而免除殉葬的张太妃外,生育了三子的李太妃等其余嫔妃皆赦免殉葬。

死里逃生的太妃们顿时对宣德帝感恩戴德,纷纷教育子女听皇帝大哥的话,皇室政权平稳过度。

殉葬仁宗皇帝的只有五个人:郭贵妃,以及郭贵妃举荐的长春宫四大美人。

这是张太后制定要清除的五人。

被关了一个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郭贵妃再次重见天日,张皇后已经是张太后了。

张太后赐给郭贵妃一条白绫。

郭贵妃早有所料,她拿起白绫,“成王败寇,我死可以,放过我的儿子们,他们是朱家的血脉。”

张太后说道:“毕竟哀家不是什么魔鬼,两个小的哀家不会碰,但是滕王的野心已经被你激发出来了,哀家不会放过他,今年年底他会去地下与你团圆。你要怪,就怪你自己,野心勃勃,想要染指后位和太子位,连累儿子,滕王这孩子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哀家也真的喜欢过他,可惜,哀家不能留后患。”

郭贵妃呵呵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后能否真诚一些,别那么虚伪。太后若当年真的对我好,把我当妹妹看,我和太后一起嫁入燕王府,就凭皇上对我的宠爱,滕王怎么可能才排行老八?太后总是假惺惺的说你我平起平坐,其实一直暗地里防着我,在我的食水里做手脚,东宫有了七个儿子,才容许我怀孕。”

“你如此阴险狡诈,我若不奋力一搏,乘着皇上和太子的间隙而渔翁得利,仗着皇上的宠爱好好争一争后位和储位,将来太子一旦登基,我和三个儿子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郭贵妃笑出眼泪来,“何况,我还有娘家的使命,我母亲青春守寡,好容易把我和弟弟拉扯大,全家都指望我将来为弟弟夺得武定侯的爵位。我若不争,太后会为我娘家说话吗?我没有那么天真,太后娘家只是伯爵,我一个嫔妃的娘家,凭什么是侯爵呢?我又不傻!”

“不,你还是很傻很天真。”张太后将白绫递给郭贵妃,“你拼命扶持你弟弟郭玹,这一次除了你和那四个妖精殉葬,其余嫔妃皆被赦免,你出身高贵,还为皇室开枝散叶,生了三个儿子,为何武定侯郭玹没有请求为你这个亲姐姐赦免殉葬?”

“因为,郭玹为了保住刚刚得手的爵位,怕得罪哀家,所以一直默不作声,默认你殉葬,用你的死,来巩固武定侯的爵位。”

言罢,张太后带人离开宫殿。

绝望的郭贵妃将白绫抛在房梁上,踩着凳子上去,“我这一生,努力当好女儿、好姐姐、和太后假装好姐妹、当满足皇上一切欲望的好宠妃,到头来,自己除了一条白绫,什么都得不到,没有人在乎我。”

哀莫大于心死,郭贵妃踢翻了凳子。长子滕王也在三个月后“暴卒”。弟弟武定侯郭玹爵位并不受影响,但郭玹死后,郭家爵位再起纷争,最终,永嘉公主的孙子郭昌击败了郭玹之子郭聪,承袭武定侯之爵。之后,郭家每次承爵,必定上演一场家族夺爵狗血大戏,是京城豪门八卦取之不竭的资源库。

宣德帝登基,为了大明的大局考虑,国策不能朝令夕改,仁宗皇帝已经大改特改急刹车,他若在再改,恐怕会翻船,于是在继位诏书中延续了仁宗皇帝休养生息,体恤百姓的承诺,“凡宽恤恩典及和行政务,其有开列未尽者,悉遵去年八月十五日以后诏旨施行,务惇明信,袛于不渝……”

宣德帝赦免了一半嫔妃免于殉葬悲剧,同时,还宽厚对待皇室,纠正了父亲在任时的“记小本本”私人恩怨的惩罚,“笃亲亲之恩,降赦宥其过”,恢复了安成大长公主的驸马宋琥的驸马都尉头衔,岁禄一千石。只是西宁侯的爵位依然还是属于咸宁大长公主的驸马宋瑛。

宣德帝宽宏大量,迅速取得皇室支持,毕竟有了当年建文帝一上台就拔刀向皇室、大明皇室一片怨恨之声,纷纷成了燕王带路党的教训,宣德帝这么做,是为了孤立汉王和赵王,让他们彻底死心。

毕竟一直有富贵和安稳日子过,就很少有人想去谋反换个皇帝了。

宣德帝登基诏书一出,南京传来消息,胡皇后阿雷生了一个小公主。只是阿雷这一胎不太顺利,母女都有些危险。

沐春听了,赶紧去南京看女儿外孙女,宣德帝悬心不已,但也无可奈何,他此时必须坐镇北京。

故,宣德帝传了口谕,要胡善围再干一届,在南京旧宫照顾胡皇后和小公主,等妻女身体恢复后再回北京。

胡善围就这样干了第五届,成了五朝尚宫。

小公主满一百天时,阿雷才恢复元气,孙氏临盆,也生了一个公主。

初冬时节,东宫家眷返回北京紫禁城,举行了胡皇后的封后大典,之后,宣德帝封了刚生完女儿的孙氏为贵妃。

且说汉王和赵王在一场漫长的等待中听到了朱瞻基登基的消息。

两兄弟早早在路边埋伏,难道朱瞻基是长了翅膀飞到京城的?前几天打听的消息是朱瞻基在鸡鸣寺抄经书呢,他怎么突然就在京城登基了?

赵王先放弃了,“二哥,大哥父子太奸诈了,咱们玩不过,我还是回藩地老老实实当个藩王吧。”

汉王不服气啊!当年,他为了杀朱瞻基,反而把自己的长子朱瞻壑给赔进去了,现在儿子坟头的树都成材了,朱瞻基却当了皇帝,他气不气?气死了!

汉王遥望北方,“三弟自去,为兄还有一笔账找小皇帝讨要。”

汉王回到安乐洲,开始准备谋反,在城中私造兵器火器;私募军队,招手壮丁;庇护附近州县的死囚,拖延行刑日期,以培养死士;勾结山东都指挥使靳荣等武官,私授爵位,将来登基给予嘉奖;以及派出心腹枚青去北京找负责京城防务的英国公张辅,打算将来里应外合等等。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一双眼睛瞧了去,记在小本本里,送到了京城宣德帝手中。

不是别人,正是汉王的长子朱瞻壑。

七年了,朱瞻壑留了胡须,宣德帝乍一看,差点跪下叫皇爷爷——和太宗皇帝越来越像,尤其是通身不怒自威的气派。

宣德帝问:“这些年去了那里?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朱瞻壑说道:“往返西域做点小买卖,听到皇上登基的消息,就立马赶回来了,臣弟的父亲果然不死心。”

朱瞻壑将记录父亲最近动向的本子递给宣德帝,“父亲执念太深,臣弟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错再错,只能大义灭亲,汉王府不能再留了,斩草除根,微臣将他们都带的远远的,从此不踏入大明国土半步。”

时隔七年,朱瞻壑成熟稳健,长成了大男人,在西域扎根,就是为了准备将来有一日接纳整个汉王府,转变身份,从新开始。

宣德帝看着堂弟,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慨,“你放心,当年的承诺,朕会一个个兑现的。”

兄弟两人正议论如何将汉王府移花接木之时,英国公张辅就绑了汉王派出的联络人枚青,将汉王里应外合计划全部告诉宣德帝。

张辅确实真的支持过汉王,是汉王党骨干成员。

但是大明大局已定,张辅不会跟着汉王一条路走到黑,他若想反,早就在仁宗皇帝死的时候动手了。

英雄暮年,反不动了,只想保持现状,享受富贵,张家在宣德朝,依然是京城顶级豪门。

汉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宣德一年,八月初一,汉王谋反,宣称“宣德帝不守祖制,身边夏元吉杨荣等人皆是奸臣”,汉王也要学当年父亲太宗皇帝一样,来个“清君侧”了。

宣德帝朱瞻基早有准备,八月八月,下令亲征,不等汉王打过来,先带兵把永乐州给围住了。

汉王看根本打不过啊,于是投降。

宣德帝手握大军,且民心所向,迅速平乱,群臣痛打落水狗,要将汉王明正典刑,诛杀汉王。

宣德帝否决了提议,只是命令汉王府全家搬去北京,而且只诛首恶,“其余一概不问”,至于军械兵器等物,只要上交官府,就一概不查,甚至拒绝了百官平乱后的朝贺礼仪。

对于汉王之乱,宣德帝给出的结论是“国家之不幸”,低调处理此事,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让汉王府一家合情合理的集体死遁呢?

皇后阿雷出了一个主意,“你们听说过洪武朝的秦王妃吗?”

宣德帝说道:“秦王妃王氏是北元宰相王保保的亲妹妹,来我朝和亲,嫁给了秦王,但秦王暴戾,只宠爱侧妃邓氏,两人折磨秦王妃,将其差点逼疯,是胡尚宫戳破了他们的阴谋,孝慈皇后怜悯秦王妃,容许其在京城带发修行,洪武二十九年,秦王薨,秦王妃自焚殉葬。”

阿雷摇头,“史书是这样写的,但实际上是我姐姐胡尚宫变的障眼法,火堆燃起之时,火焰遮蔽视线,秦王妃乘机从密道里逃出去,姐姐姐夫将秦王妃藏在云南,制造新的户籍,秦王妃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这事你们不知道,唯有郑和太监知道。当年秦王妃和郑和太监一起从秦王府里逃出来。秦王妃带发修行时,将郑和太监举荐给讲经的道衍禅师,之后两人追随了太宗皇帝。”

宣德帝笑道:“你姐姐姐夫到底在云南藏了多少人?”

阿雷指着宣德帝,“天高皇帝远,皇上不也在那里藏过五年嘛。”

这对夫妻分居一年多了,谈笑间就像朋友,不似夫妻。

朱瞻壑关心汉王府,问道:“皇后的意思是?效仿秦王妃?”

“嗯。”阿雷点头,“必须要让众人亲眼见证汉王已死。如此一来,即使后来汉王还想东山再起,也无人相信他就是汉王,只会觉得他是骗子。一个人的政治生命终结,不会有人跟他再造反。”

朱瞻壑说道:“火烧汉王?如此一来,世人会议论皇上用残忍的手段杀害皇叔,皇上会留下骂名。”

宣德帝拍了拍朱瞻壑的肩头,“你救过我好几次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骂名算什么呢,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好几回。”

汉王被囚禁在西华门的逍遥城,宣德帝规劝汉王,要认识错误,莫要再犯云云。

汉王不领情,大骂宣德帝和他老子仁宗皇帝一样虚伪。

宣德帝大怒,命人将一口三百斤的铜缸(等同他爹仁宗皇帝的体重)将汉王扣住。

汉王被扣在大缸里头,还破口大骂不绝,甚至站起来,将三百斤的大缸给顶起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顶着三百斤的大纲走过来了!

当汉王走在事前画好的暗线处时,宣德帝命侍卫们将大缸围住,并且在大缸四周堆上柴火,点燃,闷炉烤汉王。

铜缸下,密道打开,汉王掉进密室,闻到一股奇怪的花香,立刻晕过去。

烧了一个时辰,炭火熄灭,掀开大缸,里头只剩下一抔“骨灰”。

宣德帝下令,将汉王府一家全部诛杀,汉王府绝嗣,一个不留。

一个来自西域的商队在京城贩卖香料和葡萄酒,然后装上丝绸和瓷器,满载出城。

汉王全家人一个个蜷在空荡荡的木头葡萄酒桶里,外面堆上丝绸布匹。

阿雷穿着便装,告别朱瞻壑,“皇上顺利登基,你也带着家人离开京城,这下我就没心事了,只是我的小女儿经常生病,我舍不得她,这两年会留在宫里照顾她,等她大些,身体养好了,那时候我便离开皇宫。”

朱瞻壑看着清瘦的阿雷,百感交集,“当年诈死离开皇宫的本该是皇上,倘若没有岛上的变故,你和皇上本该是一人一世一双人,四海逍遥游。”

阿雷双目涌出一股泪意,用笑容憋了回去,“是啊,我们曾经都很天真,只是皇室容不得天真。”

一年后,宣德二年秋天时,永清公主身体转危为安,渐渐白胖起来了。阿雷说要走,“……乘着她还不记事,便不会痛苦。我小时候姐姐去了南京,我由外祖父和姐夫抚养长大,没有姐姐,我也有一个愉快的童年。”

宣德帝不舍,“永清不记事,顺德是记得你的,你就陪两个女儿过最后一个春节。”

十一月十一日,宫人林溪生下一子,这是皇室第一个儿子,宣德帝给长子取名为朱祁镇。可惜林溪三天后大出血而亡,孙贵妃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常德公主,抱着刚出生的朱祁镇,对宣德帝说:“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臣妾想抚养这个孩子。”

宣德帝同意了,他快三十岁了,才得第一个儿子,此子是皇储,他需要给皇储一个好出身,如果阿雷留在宫廷,阿雷是所有孩子的嫡母,由她当做嫡皇子抚养,立为太子便名正言顺。

可惜阿雷要走,那么孙贵妃就是给朱祁镇抬身份最好的选择。

宣德三年,二月初六,两个月大的朱祁镇被封为太子。

三月初一,宣德帝召集内阁开会,说要废胡皇后,立孙贵妃为后。

内阁坚持不同意,原配嫡妻,岂能说废就废?

何况胡皇后生育两个公主,为皇室开枝散叶,端庄大方,从不干扰朝政,孝顺张太后,民间休妻,尚且要符合七出,皇室休妻,岂能儿戏?

内阁大臣杨士奇甚至说:“臣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今中宫,母也。群臣,子也。子岂当议废母?”

意思是,胡皇后是国母,当儿子怎么可能废掉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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