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节(1 / 1)

胡善围 暮兰舟 3549 字 28天前

朱瞻基说道:“我需要你配合演一场戏……”

半个时辰后,平江伯陈瑄全歼倭寇,结束战斗,前来拜见皇太孙时,被人引到一处海滩。

只见怪石林立,从海水里探出尖锐的礁石来,礁石上寄生着一只只黑色的贻贝。

一群幼军在海上浮浮沉沉,还有一艘艘小船,站在上头撒渔网,好像在打捞着什么。

一个人在海边哭泣,近身一看,陈瑄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不是沐大人和胡尚宫的宝贝女儿吗?她怎么在这个倭寇巢穴里?

阿雷哭道:“陈叔叔,水坑弟弟他……不见了。”

皇太孙朱瞻基为了保持风度,强忍着眼泪,双目都憋红了,“平江伯,汉王世子他……为了救我,和刺客搏斗,不慎中枪,从悬崖上掉下去,落在海里,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

原本是朱瞻基为了自己脱身、追求自由的诈死计划,却被现实残忍击碎。

看着痛苦纠结的朱瞻壑,朱瞻基决定把解脱的机会留给弟弟。

皇室是大明最大的名利场,在名利的囚笼里,每个人都被权力操控,身不由己,甚至被野心蒙蔽理智,铤而走险,争夺皇权。

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被迫参与其中。

唯有“死亡”才得以解脱。

幼军连同大明水师捞了三天,只捞出一只靴子,一根玉带,没有找到人或者尸体。

大夏天的,泡在水里三天,尸体基本变形,无法辨认,如果被海浪推到岸边,毒日头晒下来,三天后早就肠穿肚烂,总是摆在面前,也是相逢认不出了。

粮草有限,无奈之下,皇太孙只得带着幼军回到大陆云间县大仓港,平江伯留下一千大明水师,继续在孤岛附近搜索。

大家明知没有希望,但是皇上不下令停止搜救,谁敢停止?样子是要做的。

太仓港。

来时挑选出来五万幼军精英,归来清点人数,死亡一万出头,缺胳膊少腿重伤者两千余人,这些人被迫退役,且性命垂危,夏天天气炎热,伤口容易腐烂,几乎每个时辰都有伤兵不治而亡,另有八千多轻伤的接受军医治疗。

从战果上来看,幼军是胜了。

但是没有人为胜利欢呼,因为幼军的损失也不小,连副帅朱瞻壑也战死了,且尸骨无存。

恢复一些精神和体力的阿雷和平江伯交代她的经历以及和朱瞻基编好的“朱瞻壑英勇牺牲”的故事。

三朝老臣平江伯叹道:“可惜了世子殿下。当父亲的做孽,儿子吞下苦果,汉王府已经被皇上连夜下令圈禁,汉王也被押解到京城。胡小姐,局势如此紧张,你一个女子,不要牵扯进去,明日我就派人秘密送你去浏家港,有郑和太监庇护,定能保你无碍。”

陈瑄毕竟是沐春一手挖掘提拔的人,他有心帮助阿雷摆脱皇室夺嫡的麻烦。

阿雷顿首,“多谢陈叔叔。”

阿雷的脚已经消肿,只是脚筋还有扭,她骑马去了大仓港的一个货仓,里面全是各种花椒豆蔻等香料,这批香料是明日就要装船驶入长江,去苏州贩卖。

朱瞻基打开一个箱子,里头躺着熟睡的朱瞻壑。

阿雷试了试他的鼻息,“三天了,一直没醒,你是不是下太多药了?”

朱瞻基摇头,“是他太累了,身体不堪重负。”

朱瞻基拿出一瓶鼻烟,放在睡美男朱瞻壑的鼻孔处。

过了十五秒,朱瞻壑猛地打了个喷嚏,直直坐起来,醒了。

他环顾四周,这一切都是他提前为大堂哥安排好仓库货物和商队,“你没有我的帮忙就诈死了?”

朱瞻基摇头,“现在死的不是我,是你。弟弟,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朱瞻壑不笨,立刻明白了朱瞻基的用意,他睡了三天,外头已经“变天”了。

“我父亲、汉王府……不,应该已经没有汉王府了,我母亲和弟弟如何了?”

朱瞻壑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如今,朱瞻壑对父亲的生死已经不报任何幻想。

朱瞻基说道:“因你的死亡,皇上很悲痛,皇上到底是个祖父和父亲,已经失去最喜欢的孙子,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皇上没有杀二皇叔,只是要贬二皇叔为庶民,全家圈禁凤阳。但是太子跪下苦苦苦求,为二皇叔求情。太子哭晕了好几次,醒来之后,还去仁孝皇后牌位前哭泣,一双病足都跪烂了,疼晕过去,目前就是这样,皇上还没有下旨废掉你父亲……”

大明宫廷正在上演父子兄弟伦理大戏。

永乐帝得知纪纲和汉王谋反,杀害储君未遂、汉王世子朱瞻壑为救皇太孙而受伤坠海,尸骨无存之事后,顿时又悲又怒。

当即将汉王从青州绑到京城,“录其不法事数十事,拔下衣冠袍服,囚在西华门之内”。

太子朱高炽跪求永乐帝放了弟弟,不要削他的爵位。

永乐帝大怒,说:“吾为尔去奸贼,尔反欲养患自基耶?”我为你除贼,你却要养虎为患。

太子哭道:“他是我亲弟弟,是我当大哥的不对,没有好好和他沟通,不够关心他,他才对儿子有怨恨之心。弟弟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性子虽强些,但是儿子都毕恭毕敬。都是被纪纲这个奸臣蛊惑、被那些妄想争‘从龙之功’的幕僚们所蒙蔽,导致弟弟铤而走险,走了歪路。”

“无论如何,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弟弟有错,当大哥愿意教育他,开导他,甚至为他赎罪也在所不惜。”

“父皇,如果母后在世,看到二儿子被废去爵位,子孙后代都贬为庶人,囚禁在一方天地里,终身圈禁,不得自由,母后心中该多么痛苦啊!”

第281章 演员

惊闻朱瞻壑的死讯,永乐帝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那个长的最像他的孙子,十四岁风华正茂就死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

比永乐帝更痛苦的是汉王。

永乐帝派人去青州抓捕他来回京,他在青州兵强马壮,按照以往的脾气,才不会束手就擒,八成会

奋力一搏。

可是听到最爱的长子死亡噩耗,汉王就崩溃了,下令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如今汉王被囚禁在西华门,万念俱灰,只盼速死,了结间接杀害亲儿子的痛苦。

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

汉王被囚,以前做下的事情纷纷被人拉清单抖出来了。

比如汉王污蔑诋毁太子,无中生有打太子的小报告、伙同纪纲罗织东宫属臣的罪名,导致东宫属臣们差一点遭遇全灭等等。

又有就藩之后,“私造兵器,阴蓄异志,豢养死士”等等,伺机谋反。

各种奏折、证据等等送到永乐帝手上,打太子的小报告、污蔑东宫属官都是永乐帝默认、甚至纵容汉王做的,他一点都不惊讶。

但是私造兵器,豢养死士是永乐帝没想到的,也正是汉王这一举动,导致了朱瞻壑的死亡。

永乐帝悲从中来,将证词证据一股脑砸向汉王,拿起鞭子就抽。

汉王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任凭永乐帝抽打,好像不知道疼痛。

打吧!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失去长子的汉王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直面父亲的鞭子。

痛吗?心更痛。

汉王血肉横飞,郑和太监怕打出人命,永乐帝接连失去孙子和儿子,更加痛苦,悄悄把太子请来西华门。

太子一见打成血人的汉王,当即就一瘸一拐的扑过去,跪地抱着汉王,替弟弟挡鞭子。

太子肥胖,像一座肉山,汉王没被父亲打晕,却被大哥压得喘不过气来,简直是令人窒息的兄弟情了。

太子过来求情,暴怒的永乐帝终于住手,扔掉了浸满血的鞭子。

不只是被打晕还是被太子抱晕,汉王倒地,失去意识,郑和太监将早就等候在外头的太医叫进来,给汉王医治。

看着浴血的二儿子被抬走,永乐帝怒气没了,悲伤席卷而来,将他吞噬。

老朱家是几千年来唯一出身草根的皇室,朱元璋的父亲是给地主种地的佃农,母亲陈氏的父亲是个宋朝军人,后来宋灭之后不愿投降元朝,弃武从道,靠着当游方道士养家糊口,也是无产阶级,所以大明皇室最最接地气,出身可谓是苗根正红。

历朝历代,权力的游戏其实都是贵族或者有产者的游戏,有皇帝杀亲儿子、甚至皇后杀子的事件,但老朱家骨子里血脉伦理还没有被皇权磨掉,当年秦王恶贯满盈,高祖皇帝朱元璋都没有杀他。现在永乐帝痛失二孙子,也不会杀了二儿子。

把二儿子打一顿,半条命都没了,永乐帝不是真的想打死儿子,而是为二儿子赎简介杀了孙子的罪孽。

每一下鞭子打在汉王身上,抽在永乐帝心里。

这个在大年三十除夕夜里出生的次子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生日,天降麒麟儿,曾经我和妙仪带来多少欢乐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皇太孙是他的亲侄儿,他怎么能勾结纪纲,对大侄子下死手!

害人终害己,他害死了亲儿子。

永乐帝再悲伤,也不会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他终究是个父亲,老朱家的父亲对儿子再失望、再忌惮,也不会做出杀子的事情,所以永乐帝选择用鞭刑来惩罚儿子。

孙子不能白死。

永乐帝跌坐在龙椅上,过了一会,太子被两个太监搀扶过去,说道:“太医说二弟伤的很重,不过二弟身体强壮,目前尚无性命之忧。”

永乐帝心中有数,他的鞭子看似可怕,一鞭接着一鞭,鞭子在空中都有重影了,汉王身上无一块好皮,其实留有余地,没有下死手,抽了一百多鞭都没有抽死儿子。永乐帝戎马半生,倘若真的想要弄死儿子,十鞭就够了。

永乐帝身心俱疲,除了抽鞭子为孙子复仇,他也要给长子一个交代,毕竟汉王的目的是弄死皇太孙,朱瞻基是长子的儿子。

永乐帝说道:“传我旨意,废朱高炽为庶人,汉王府除爵,全家囚禁凤阳,无旨不得出。”

太子扑通跪下,为汉王求情,请求保住汉王的爵位。

太子恨不恨汉王?

恨。

这些年太子都被弟弟逼出了抑郁症。

朱瞻基是长子,十六年来为东宫付出太多,若没有这个好儿子,太子早就是废太子了。如今弟弟要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太子能不怒?不恨?

但是作为血脉兄长,太子绝对不会坐视已经对储位毫无竞争力的汉王弟弟落井下石的。

老朱家到了太子这辈,已经是皇三代,他们不像永乐帝那样经历过动荡的建国年代,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皇室贵族,出生起就锦衣玉食,受着正统的皇室教育,不再接地气,和历朝历代的皇室没有不同了。

他们考虑的更多是权衡利弊,找中间的平衡点。

尤其是永乐朝这一辈皇室核心,所有皇子公主都是仁孝皇后生的。

身为一个将来要继承家业、有担当的兄长,要主动对弟弟的罪行承担连带责任。

如果太子坐视汉王被废,全家圈禁,那么会凉了所有弟弟妹妹、甚至大明皇室的心。

废了汉王的爵位有什么用?汉王已经彻底失去圣心,纪纲等汉王党羽也被剪除,一头无牙的老虎就像一只猫,再也动不了东宫地位分毫。

在这个时候,出面为汉王说情,正是得到皇上信任、群臣和百姓尊重、坐实仁厚名声的大好时机。

所以,无论出自利益还是血缘,太子都必须全力为汉王说情。

太子跪下求情的举动,并不显得懦弱,而是仁义,是符合当时主流道德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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