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1 / 1)

胡善围 暮兰舟 4569 字 28天前

常家虽然被洪武帝给灭族了,只有一个孙辈常继祖被沐春偷偷藏在云南,奇货可居,准备将来作为政治资本之用的,但名分上,常氏依然被追封为孝康皇后。将来吕氏若死了,也要排在孝康皇后的后面。

所以,建文帝最最正经的外祖父家,其实还是常家。

一听到常家,吕太后立刻破功,想起过去当妾的艰难岁月,连装都懒得装了,冷冷道:“常家人心不足,和蓝玉狼狈为奸谋反,常家人都死绝了,怎么封?孝康皇后之父常遇春早就被追封为了开平王,以亲王之仪下葬的,其爵位远在承恩公之上。”

伯,侯,公,王,王爵最高。

马皇后说道:“常家逃出去的孙辈常继祖一直没有音讯。现在朝中有人上本,要赦免常继祖,召他回京,以安抚那些老臣,以显皇上仁慈。”

吕太后听了,怒道:“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得!”

马皇后说道:“可不是吗,常家谋反,证据确凿,谋反罪无可赦。但常家到底是皇上的外祖家,如果要封吕家承恩公的爵位,那么就要开恩赦免常继祖之罪,甚至要给常继祖封官。皇上很是为难啊,所以暂且搁置此事,等以后条件成熟了,不用太后开口,皇上一片孝心,定会给吕家封爵的。”

马皇后不急不躁,秉承一个“拖“字诀,反正吕太后已经老了。平心而论,由于吕太后太能搞事情了,马皇后和建文帝都不希望吕家在朝中势力太大,否则定会推波助澜,助长吕太后的气焰。

马皇后越是温柔淡定,吕太后心里越不舒服,软禁东宫三年,她和儿子疏远了很多,以前儿子几乎和她无话不谈,现在儿子最信任的人被儿媳妇所替代,连给吕家封个虚衔,她的话还没有儿媳妇的管用!

这叫吕太后如何服气?她隐忍半生,为儿子铺平了道路,到头来摘桃子享受胜利果实的居然是个出身寒微的乡下姑娘。

的确,吕太后的祖先是南宋名将吕文焕,经历了宋元明三朝,吕家祖祖辈辈都是当大官的,吕太后的亲爹吕本最后官居吏部尚书、两浙都转盐运史等高官。而马皇后的父亲马全只是个穷秀才出身,靠着女儿才当个太常寺少卿的官,管着养马之事。婆媳出身太悬殊了。

吕太后被堵得无话可说,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总不能冲着当皇帝的儿子来,于是把矛头对准了儿媳马皇后,摆出了婆婆的款,说道:“今日身子甚是疲乏,可劳烦皇后为哀家揉揉肩?”

孝字当头,任凭谁也要低头。就连沐春这种狠人,被父亲逼急了,也只能拿起刀割向自己。

该来得迟早都会来,马皇后二话没说,给吕太后揉肩捶背。

服侍着吕太后歇午觉,太后又要马皇后打扇子,只要稍有停歇,太后便悠悠转醒,面露不悦。

马皇后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一直忙到深夜,吕太后方放了马皇后离开慈宁宫。

建文帝照例忙到半夜才回宫,马皇后和衣躺在罗汉床上,宫女正要去唤醒皇后,被建文帝阻止了,“就让皇后睡着。”

去了隔间,建文帝问宫女皇后怎么了,宫女一五一十说了马皇后在慈宁宫如何伺候吕太后。

对自家老娘,建文帝心里明镜似的,晓得母亲因不能吕家不能承恩公而迁怒皇后,很是心疼妻子。遂抱着累了一天的妻子到了床上歇息,马皇后身体被挪动,一时醒了,建文帝面有愧色,“今日之事……委屈梓童了。”

马皇后脱下外衣,卸了钗环,说道:“皇上终日忙碌,臣妾去慈宁宫尽孝道也是应该的,那里就委屈了。”

马皇后越是如此,建文帝就越是愧疚,夜里在床上越发卖力表现,安抚妻子,次日马皇后带着宫里仅有的两个嫔妃去慈宁宫给吕太后请安,吕太后见马皇后精神疲倦,但满面春色,双目含情,吕太后曾经冠宠东宫,被孝康皇帝独宠,如何不懂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马皇后风月无边,两个嫔妃却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身后,足足有半年没有沾过建文帝的身了,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这个狐狸精!

吕太后横竖看马皇后不顺眼,说道,“如今后宫只有太子一个孩子,皇后要时常劝着皇上,要雨露均沾啊。”

吕太后典型的双标,以前独宠东宫时,她可没劝过孝康皇帝去睡别的女人,现在当了婆婆,就立马不一样了。

无论吕太后说啥,马皇后永远都是一副柔顺的样子,“是是是”,“行行行”的敷衍,反正建文帝说过,再生下第二个嫡子之前,他不会碰这两个嫔妃,以免以后麻烦。

吕太后不敢连日折磨马皇后,以免引起儿子不悦,说道:“你是后宫之主,事务繁多,你忙去吧——淑妃和贤妃两个留下来,陪哀家去花园走走。”

“是。”马皇后对嫔妃百般叮嘱,“你们两个好好服侍太后。”

马皇后晓得吕太后要做什么,无非是想用淑妃和贤妃牵制她这个皇后,制造机会将两人推到皇上的

龙床。

马皇后觉得有些恶心,吕太后这身做派,还是以前东宫宠妃的模样,毫无一国太后的风范。

马皇后回到坤宁宫,六局一司女官都到齐了,唯独又缺领头的范尚宫。

尚仪局尚仪沈琼莲双手递上一封书信,说道:“皇后娘娘,范尚宫久病不起,昨夜强撑着写了辞书,请辞尚宫之职,许她出宫养病。”

马皇后打开书信,范尚宫手书,说自己病了两个月,年老体衰,恐怕时日不多,不能为后宫效力了,求皇后另寻能人当尚宫,她要出宫养病,现在天热,以免在宫里传了病气云云。

唉,真是雪上加霜啊,吕太后作妖,得力的尚宫又病倒了。接下来吕太后必定再有动作,两个嫔妃有了太后这个靠山,或许就不安分了,该如何是好?

马皇后很是惆怅,想着谁能够顶替范尚宫的位置,为她分忧,弹压后宫,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合适,不如范尚宫厉害。

蓦地,马皇后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只要把这个人请回来,不愁后宫不安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云南,烈日炎炎,胡善围坐在古槐树下喝着茶,看着书,池塘里的一大一小父女两个游泳。

阿雷已经五个月大了,体格强壮,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她是个天生的游泳高手,四肢在水下舒展开来,游得很快,白胖圆滚的模样,加上又因天热而剃了光头,就像个球形闪电在水里,沐春在她身边保驾护航,简直比孝子还要孝子。

胡善围连打了三个喷嚏,喃喃道:“奇怪了,谁惦记我来着,今天总是打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梓童是皇上对皇后的爱称,不是名字。洪武帝叫孝慈皇后梓童,建文帝叫马皇后也是梓童

第165章 寻人

“还能是谁?”沐春踩着水,眼睛不眨的盯着水里漂游的球形闪电,说道:“肯定是你爹。”

自从当了爹,沐春倒有些理解岳父大人了,诚然,以前岳父大人用漠视继室折磨胡善围,以企图达到逼婚的目的真的错了,不过,岳父大人在胡善围童年和少年时代是个很负责的父亲,甚至比世上大多数的父亲都要好。

尤其是和自己的父亲相比,岳父大人简直是天使。

虽住在一个城市,为了胡家的安全,胡善围不便现身相认,偌大昆明城,各种民族聚居的地方,碰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胡善围偷偷去看过几次父亲,胡荣这几年身体还行,不显老,整日与书香为伴,气质出尘,风度翩翩,据时千户的密报,有不少媒人要给胡荣说个继室,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胡荣的爱好依然是去茶馆听戏,但凡上演南戏《琵琶记》,他是必去的,书坊交给儿子儿媳打理,他越发清闲了。

看着沐春和阿雷玩水,沐春还朝着胡善围招手,“你也下来凉快凉快。”

十三年相爱,三年夫妻,胡善围太明白丈夫是什么东西,一旦下去,就不止是戏水了,不理他,依然低头看书。

这是一本最新的邸报,写着朝廷发生的事情,高祖皇帝驾崩,与孝慈皇后合葬孝陵,嫔妃殉葬还有皇太孙登基,从明年开始启用建文年号等等皆在其列。

崔尚仪在高祖皇帝驾崩之前被放逐宫廷,由曹尚宫接到扬州,这事已经由陈瑄密报给了沐春,胡善围稍稍安心。

这本邸报反复看了多次,已经半旧了,胡善围还是不死心的翻看——她在寻找太子妃“因病去世”的消息,按照高祖皇帝的一惯作风,既然连后宫嫔妃一个都不放过,那么东宫太子妃就更不会放过了。

胡善围猜测洪武帝应该会赐死太子妃,就像当年赐死端敬贵妃一样,然后秘不发丧,等事情平息后报个暴亡,来掩饰皇室丑闻。

可是并没有,她看到了太子妃被封为圣母皇太后的消息,然后就没有后续了,好像那里不对……

胡善围陷入沉思时,沐春抱着阿雷上岸了,阿雷在水里皮了太久,此时已经犯困了,对着母亲伸出两只小胖手,嘴里咿咿呀呀的,沐春把女儿擦干净了,穿上小肚兜,塞进胡善围怀里,“她又饿又累,你给她奶两口就睡了。”

怀中多了一团沉甸甸的球形闪电,胡善围才如梦方醒,松开了衣襟,阿雷一个猛虎吞食,含住吸吮起来。

沐春在一旁指挥用餐:

“你把她的头抬高一点,小心呛奶。”

“太高了,你的胸会堵住她的鼻孔。”

胡善围不堪其扰,“来来来,你来喂。”

沐春没有这个功能,于是闭嘴。阿雷果然吃着吃着就睡了,沐春把她抱进装着轮子的悠车里,再盖上一层防蚊的网纱,推着女儿回家,胡善围撑着一把大黑布伞,为一家三口遮拦阳光。

走到一半,沐春对着胡善围耳语了几句,被妻子打了几拳,老实了,一手推着车,一手接过妻子手里的黑布伞,一路各种颜色的小雏菊开的正好,蜻蜓蝴蝶飞舞其间,胡善围扑了一只蝴蝶,装进纱兜里,等着女儿醒的时候放出来给她看。

昆明一副退隐山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景象。南京奉天殿里,群臣开大会,争论得面红耳赤,煞是热闹。

今日的主题依然是削藩,只不过参与争论的除了两个黄子澄和方孝孺两个顾命大臣,中央六部也都说了各自的意见。基本上是分为两派,黄子澄的从燕王开始削和方孝孺的从周王、代王等实力稍弱的藩王开始削。

兵部尚书齐泰,户部侍郎郭任支持黄子澄的削燕王。

户部侍郎卓敬同意方孝孺的意见,并且建议建文帝先将燕王改封到内陆的南昌,剪去燕王的兵力和北方深耕多年的影响力,来个釜底抽薪。

卓敬这个建议颇有创意,就连一直主张直接削燕王的黄子澄等人都有些摇摆。

吏部侍郎高巍则坚决反对暴力削藩,认为藩国现在兵强马壮,一旦削藩,必然会起兵戈,虽然朝廷武力强大,足可以对付藩王,但是内战消耗国力,于国不利。

并且以汉朝削藩,导致七国之乱,局面差点不可收拾,赞成汉朝贾谊“欲天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法。建议颁布“推恩令”,将藩王的儿子们都分封一块小地方,北方藩王的儿子们分到南方去,南方藩王的儿子们分到北方去。

这一招也是很狠,因为人皆有私心。按照之前的藩国继承制度,只有世子才能继承藩国,其余诸子最后分家只能拿钱走人,富贵一生而已。

推恩令一下,诸子也能有一块地,这个可以从内部瓦解藩王势力,让藩国内斗,“则藩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藩国一弱,然后中央一举拿下,削藩就容易的多。

建文帝听听这个,听听那个,觉得都有道理……但是方法千万条,实行第一条,决策有失误,将来两行泪。

怎么办?

建文帝权衡利弊,觉得推恩令明显是伤亡最小、温水煮青蛙、从内部瓦解藩王势力的方法,但是这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有效果,而现在他初登帝位,需要牢牢掌握权柄,树立威信,需要一场大刀阔斧的削藩,方能显示他正统的地位。

至于战争,建文帝不希望打仗,但也不怕打仗。因为朝廷有军队百万,而燕王顶多有十万军队支持他,以一对十。更何况,他已经顺利继位,视为正统,占据了道义,得天下民心,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惧怕区区一个藩王不成?

更何况,燕王的四个孩子还在京城当人质呢。

建文帝在心里扒拉了几下小算盘,采用了方孝孺的建议,先削周王,代王等藩王,杀鸡儆猴,让燕王知难而退,束手就擒——倘若燕王不服,起兵反抗,这就是谋反,无论道义还是舆论,燕王都处于劣势。

建文帝于是拍板,决定采用这个方法。

三年后,建文帝后悔莫及,因为方法千万条,他偏偏选了一个最错的,低估了对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建文帝踌躇满志,这是新君继位第一项治国方针,群臣心中各有想法,觉得不妥,纷纷劝谏,但是建文帝对高祖皇帝死后尸骨未寒、范尚宫就立刻倒戈,否认那壶鸩酒的存在,使得他对独揽权柄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追求。

他不容许任何人和他抢皇权,失去皇权就失去一切。他铁了心要牢牢掌握权柄,群臣越是劝谏,他就越觉得受到了冒犯,越要将继位以来第一条重要政令执行下去。

一系列政令发出去,立刻执行,这让建文帝初次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畅快,原来君临天下就是这种感觉,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忙完朝里的事情,一块大石头落地,建文帝难得有时间和妻儿一起吃顿晚饭,两岁的太子还需要奶娘喂饭,建文帝今日亲自喂了几口,娇儿美妻,其乐融融,夜间哄睡了儿子,建文帝牵着马皇后去踏月。

建文帝颇有兴致,还写了首诗,马皇后兴致缺缺,罕见的没有提笔诗词相答,建文帝问,“可是慈宁宫太后又为难你了?”

马皇后摇头,“太后没有为难过臣妾——她只是对臣妾期望颇高,要求比寻常皇后严格,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臣妾担忧的是范尚宫沉疴已久,今日提出辞呈,臣妾亲自去看了她,刘司药说她年老体衰,加上尚宫之位终日忙碌,身体实在受不住,稍有些受风,便一病不起,范尚宫瘦了许多,几乎弱不胜衣,臣妾只得同意了她出宫养身体,可是她这一走,谁来接替尚宫之位?臣妾思来想去,有一个人最适合不过,可是——”

“可是为何?”建文帝觉得奇怪,“宫中女官还有不想当尚宫的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马皇后说道:“可惜臣妾看中的人,她已经离开宫廷了。”

建文帝一听,就晓得妻子说的是谁:“梓童说的可是胡善围胡尚宫?”

“嗯。”马皇后点头,“胡尚宫年轻,三十二岁就当了尚宫,之前当了十年司言,两年典正,臣妾翻看过胡尚宫的功劳簿,进宫第一年就负责修那本《赵宋贤妃训诫录》,之后种种任务,甚至去贵州宣孝慈皇后口谕,都不负使命,真是个人才,臣妾初入宫廷,参与选秀,也是胡尚宫一手筹备的,可惜这是她做的最后一桩大事,之后就离开宫廷,三年过去,胡尚宫也只有三十五岁,还是很年轻的,精力充沛,臣妾想请她回来,为臣妾分忧。”

建文帝生于宫廷,长于宫廷,他三岁时亲眼所见胡善围利用一张《负子图》将洪武帝从暴怒中唤醒,轻轻放过了父亲太子朱标。胡善围的各种好处,建文帝再清楚不过了。

马皇后一提,建文帝连赞是个好主意,没错,放眼宫廷,能够压制太后的,也只有请胡善围重新出山了,一般女官根本拿不起这项重任。

建文帝说道:“朕和梓童的姻缘,也是胡尚宫撮合的。她离宫时,是说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今三年过去,应该走遍千山万水了吧,梓童下懿旨,请她回宫继续当尚宫。”

马皇后叹道:“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胡尚宫行踪不定,离宫后在沈家的钱庄里开了个私账,要宫里把俸禄银子存在她的名下,她四处云游,只要有沈家钱庄的地方就可以取钱花,臣妾要沈尚仪去她家钱庄里要了这三年胡尚宫兑钱的记录,东南西北的分号,那里都取过,最近一次在太原。这茫茫人海,也不晓得胡尚宫下一次会出现在何地。”

为确保女官忠诚,不用考虑退路,女官的俸禄是终身制,马皇后真是聪明,知道找人从钱财上入手最快,可是胡善围太狡猾了,派了人全国各地去取钱,以混淆视听,其实本人一直在云南。

建文帝说道:“胡尚宫在宫里当差时,每年都会拿出一半俸禄送到家里,孝敬父亲,逢年过节也会写家书送去,别人不知她的下落,她父亲总该知道吧。”

马皇后摇头,“派人去胡家书坊看了,才晓得书坊早在两年半前关了门,连铺子带郊外的小田庄都低价转卖,听邻居说是胡荣思恋故土,回老家济宁了,已经派人连夜去济宁寻访胡荣一家。”

“两年半前?”建文帝喃喃道:“那个时候正是毛骧凌迟,锦衣卫解散,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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