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胡善围 暮兰舟 3653 字 28天前

所以马皇后和孙氏实在太像了,就像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无论是在丈夫争霸的艰难动荡岁月,还是大明开国之后奢侈浮华的宫廷生活,两人都互相理解,互相怜惜,是姐妹,也是知己。

如果孙氏去世,马皇后可以想象,将来的宫廷生活会多么孤单寂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孙氏本就是西六宫之首,俗称西宫娘娘,现在封了贵妃,更加尊荣,后宫除了马皇后,就是孙贵妃了。

圣旨一下,后宫顿时沸腾了,东西六宫的嫔妃皆带着厚礼,去西六宫孙贵妃的翊坤宫去贺喜。

唯有孙贵妃缠绵病榻大半年,册封贵妃的圣旨一到,好像有种无形的生命力注入了体内,居然能站起来走动,应酬客人了!

得知此事,西六宫长春宫的李贤妃面上呵呵呵,心里嘤嘤嘤。

因为李贤妃收养了小公主,小公主的洗三礼、满月剪发命名礼,使得这个月长春宫从未如此热闹,引人注目过。

更因洪武帝重视子嗣,只要得空,便来看小公主,李贤妃“近水楼台先得月”,接连受了好几晚的恩宠,滋润得李贤妃双眼发亮,连肌肤都有珍珠般的光芒,仿佛年轻了十岁!

果然,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李贤妃本以为自己一生已经到头了,这个月天翻地覆的变化,撩拨得李贤妃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绪变成了惊涛拍岸的波浪。

如果,我能生个皇子就好了……

自从起了这个念头,李贤妃的心事明显多了起来,无法再“贤”下去,尤其是听说孙氏封了贵妃的消息,嫉妒如湖里的芦苇花,漫天飞舞。

凭什么是她?就要因为她生病了吗?我幸幸苦苦抚养小公主,几乎没睡过整夜觉,她在病榻上躺一躺,就当了贵妃?

东西六宫都去了翊坤宫贺喜,长春宫门前冷落,恰好小公主尿醒了,哇哇大哭,还频频吐出奶头,不肯喝奶。

自从满月,小公主睡觉的时间明显减少,而且有了玩耍的需求,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转,总想出去,不像以前那样只要奶婆一塞奶头,就会安静吃奶,睡觉。

婴儿的哭声极具穿透力,哭得心情不好的李贤妃烦躁不已,呵斥宫人:“你们怎么伺候的?为什么总是哭?”

宫人说道:“小公主像要抱出去逛一逛。”

李贤妃:“那就抱她出去啊。”

奶婆战战兢兢的说道:“现在太阳毒,暑热未退,怕小公主受不住。一般早晚才抱出去逛逛。”

李贤妃没有生养过孩子,只能听这些有经验的,小公主哭泣不止,李贤妃在长春宫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说道:“准备礼物,本宫要去翊坤宫给贵妃娘娘贺喜。”

李贤妃前脚刚刚出门,六皇子楚王朱桢后脚就来到长春宫,来看妹妹。

一个月前,生母和外祖父家出事,楚王闻讯从中都凤阳赶来,给生母胡庶人料理丧事。

因胡庶人是获罪被废,故丧事极其简单,楚王不能为生母披麻戴孝,甚至不能把母亲的棺椁送入皇陵附葬!

楚王只得买了一块坟地,将生母安葬。胡家以乱宫谋反定罪,楚王不敢有半分质疑,他今年十六岁,洪武帝为了在宫外建造的楚王府已经竣工,他即将离开后宫,搬到楚王府居住,准备迎娶王妃,成立自己的小家庭。

故,楚王心中悲痛,也不能表现在脸上,他是皇子,胡家要造他们老朱家的反,他岂能有半点同情之意?

只是可惜了妹妹,刚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楚王疼惜妹妹,每天在大本堂读书完毕,就会去长春宫看望妹妹。

今天李贤妃不在,小公主还不停的哭,四个奶婆轮流上阵,都哄不好。

“我来。”楚王远远在宫外就听见妹妹哭声,一路小跑进来,洗了手,就接过襁褓。

或许是兄妹之间特殊的血缘关系,楚王一接手,小公主立马不哭了,皱着鼻子,哼哼唧唧的,像只小猫似的撒娇。

奶婆笑道:“小公主是想哥哥了呢。”

楚王哄睡了妹妹,还想多陪一会,洪武帝的身边蔡女史寻过来,说皇上召见他。

乾清宫,御书房。

洪武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见过你妹妹了?她怎么样?”

楚王说道:“最近有些吵闹。”

洪武帝嗯了一声,“满月之后的孩子觉少,要多抱出去玩。”

楚王说道:“儿臣会和李贤妃说的。”

洪武帝说道:“你十六岁,也该成家了。朕为你定了定远侯王弼的嫡长女王氏,指婚的圣旨明日就下,钦天监正在合了八字定日子,你去楚王府好好准备成婚吧。”

定远侯王弼,凤阳人,大明开国大将。

不仅如此,王弼的两个儿子,王德和王政皆骁勇善战,王德封了安远侯,王政封了西亭侯。王家一门,三个侯爵。

楚王愣住了。他以为因外祖父胡美乱宫案,父皇恨屋及乌,不再喜欢他这个儿子了。没想到父皇会为了指了这门好亲事。

“怎么?你不满意?”洪武帝放下笔。

楚王百感交集,跪地:“儿臣……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如今洪武帝给楚王指婚,也有补偿安抚的意思。他亲手扶起老六,“记住,你是朕的儿子,大明尊贵的皇子,你的荣耀,因父而来,永远都不要忘记,知道吗?”

楚王说道:“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洪武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王氏是皇后为你千挑万选的,你去谢你母后。”

楚王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马皇后得知孙贵妃病情好转,高兴不已,对来报信的曹尚宫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古人诚不欺我!”

曹尚宫心道:孙贵妃的病情加重的太巧了,不迟不早,恰好在胡庶人废了贵妃之位,灭了三族后就加重了,还抬到了乾清宫,由太医们会诊。

这宫里,一个萝卜一个坑,贵妃之位刚空出来,孙贵妃立马病重,这是巧合呢?还是以退为进的战术?

不过,马皇后和孙贵妃的感情深厚,崔尚宫作为心腹,不敢直言,只得附和道:“孙贵妃吉人自有天相,果然喜事冲一冲就好了。”

马皇后说道:“你赶紧和六局一司商议孙贵妃的册封典礼,不得有误。”

“是。”崔尚宫应下,贵妃册封典礼是帝后都非常重视的大事,和小公主洗三,满月都不同,必要兴师动众,大办一场,需要六局一司协力张罗。

六局一司七个大佬坐下来开会。

和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一样,下属们单独开会,会议一开始必定先议论老板们的八卦。

崔尚宫问尚食局的王尚食,“这里没有外人,茹司药是你的手下,你倒是给我们一个实话,孙贵妃的病,是真是假?”

王尚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事啊,有真有假,病是真病,至于其他,我不方便说。”

言下之意,装病可能性很大。

这话说的,漂亮的崔尚仪听得直翻白眼:“贵妃册封典礼,主要是我们尚仪局来办,这大热天的,难度加倍啊。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刚刚办了小公主的满月剪发命名礼,真不想再折腾了。”

尚功局的宋尚功也抱怨道:“宫里储存的冰块快要没了,这天却总不见凉快。曹尚宫,能不能推后一个月,等天气凉了再办?”

曹尚宫最喜欢欺负宋尚功,说道:“可以啊,你行你上,你去和皇后娘娘说去。”

第36章 不见荡舟人,空对白鸥双

宋尚功哑口无言。

这时偏偏有女官来报信:皇上给楚王指婚了,是定远侯王弼嫡长女。

楚王的婚礼,楚王妃的册封礼……

后宫又添一桩大事。

七个大佬心情沉重,毫无喜气。还是范宫正说道:“婚礼日期要钦天监合过八字,选定日期,一般在三个月或者半年之后。”

这算是个不错的消息,众人松了口气,别都挤在大热天就行。天气热,坐着都出汗,毒日头下做事,真的要命哦。

曹尚宫掐指一算,“六皇子楚王的亲事定了,但宫里齐王、赵王,还有怀庆公主等也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这一桩桩的都是大事,大家做好从年头忙到年尾的准备吧。别在这闲磕牙,咱们说正事……”

曹尚宫今年三十四岁,正是女人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她协助中宫马皇后料理宫务,权力最大,也最忙,她忙惯了,闲下了反而不习惯。

曹尚宫是大明宫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字辈女官,六局一司七个大佬,她最年轻,官威也最大,风风火火的办事风格,急性子,甚至有些倨傲,不怕得罪人。

不过,正因如此,她才能弹压住庞大复杂的宫廷人际关系,是马皇后得心应手的助手。

只有曹尚宫忙碌起来,马皇后才能腾出手和心思,去玩更复杂棋局。

坤宁宫。

孙贵妃来谢恩。

马皇后拉着她坐在身边,“你身子不好,等暑气散了再来谢恩不迟。”

孙贵妃笑道,“便是为了皇后一片苦心,教妹妹停服几日药,装作越病越重,药石无效,引得皇上怜惜,妹妹才能这么快得封贵妃。皇后如此抬举妹妹,妹妹就是爬,也要爬到坤宁宫谢恩。”

马皇后说道:“是你帮本宫才对。宫里一个萝卜一个坑,胡庶人死了,贵妃之位空出,东西六宫嫔妃看似平静,其实都盯着这个位置。你看李贤妃,多么贤惠,多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我只是拿小公主试了试她,就立马现了原形。”

“李贤妃无子无女,那些生养了皇子和公主的嫔妃就更加坐不住。互相试探谁先出手,她们个个都熬成了精,看谁沉不住气,准备枪打出头鸟,却没想本宫会半路杀出来,把这个桃儿摘给了你。”

没错,一切都是马皇后的宫心计。

孙贵妃赞道:“皇后娘娘算无遗策。”

马皇后叹道:“本宫不想再看见第二个敢和本宫叫板的贵妃了——哪怕叫板是装的,胡庶人另有企图。既然迟早会有第二个贵妃,本宫只希望这个人是你。”

孙贵妃自是感激:“妹妹未能生下皇子,只有两个公主,做梦都没想过会封贵妃,皇后却把这个位置送给了妹妹。妹妹会好好休养身体,一直陪着皇后。”

马皇后说道:“本宫也只有两个公主,其实在皇家,没有皇子,也是一种福分。皇子们都慢慢长大了,这心也长大了,他们背后的母妃们的心也都跟着大了——你也知道,太子不是本宫生的。本宫已经能够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明宫廷注定会风雨摇摆。母仪天下,稳定皇室,谈何容易?若没有你的陪伴,本宫就太孤单了……”

且说马皇后和孙贵妃密谈,楚王来坤宁宫谢母后为他选王妃,刘司言说马皇后在睡午觉,要楚王在外面叩谢即可。

楚王照做,磕了头,离开坤宁宫,他即将成亲,有了媳妇,心中感慨万千,双腿鬼使神差似的,走到了西六宫延禧宫。

母亲,儿子要成亲了,你在九泉之下知道吗?

楚王瞥见四处无人,悄悄推开宫门,走进延禧宫正殿。

没有主人,延禧宫一片衰败之相,地砖缝隙生了杂草,假山布满了蛛网。

楚王在正殿门口听到了女人压抑的哭声。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闹鬼?

楚王不信邪,推开大门,大声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江全猛地转身,正午阳光如一柄利剑,朝着双眼刺过来,但比阳光更刺眼的,是少年身上的四爪蟒袍。

江全的心猛地狂跳起来,血缘的羁绊,让她意识到这个少年是谁。

楚王朱桢,她的外孙。

江全擦干眼泪,克制住激动,弯腰行礼,“下官尚服局掌宝江全。之前承蒙胡庶人厚爱,多有照顾。今日是胡庶人七七,下官不敢在夜里烧香忌惮,触犯宫规,只得大白天在延禧宫正殿放几样胡庶人生前爱吃的果子,以表心意。”

楚王一瞧,正殿桌子上摆着一只螃蟹,一叠泡制的大蒜,以及两个鲜嫩的莲蓬而已。

母亲生前爱吃螃蟹和莲蓬,楚王是知道的,但是泡大蒜这种粗俗且刺鼻的食物,印象中母亲从未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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