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为你做的那些事道歉。”
“那为什么?”
“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为我以前不喜欢你。”
一刹那,绍吴的声音也颤抖起来:“现在呢,杨书逸,现在呢?”
杨书逸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吻住了绍吴。
他的风尘仆仆的味道笼罩住绍吴的身体,他吻得很轻,只是用干燥的嘴唇磨蹭着绍吴的嘴唇,绍吴抓住他冲锋衣的衣领,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恍惚间绍吴觉得他们置身荒野,有高山的气味,有森林的气味,有滚滚而去的岷江的气味,杨书逸像一阵坚硬的风,他知道风的方向,但永远抓不住——直到这一刻他抓住了风。
杨书逸微微起身,呼吸也有些急。
一时间,两个人看着彼此,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杨书逸伸手碰了碰绍吴的头发:“好多血。”
“缝针之前流的,弄到头发上了,”绍吴说,“还没洗。”
“我帮你擦擦吧。”
“好。”
绍吴起身,踩着医院发的一次性拖鞋慢慢站起来。杨书逸紧张地问:“能走吗?”
“能走。”
但杨书逸还是脱.下冲锋衣,伸手扶住绍吴的腰。
单人病房自带一间浴室,收拾得很干净,但也很窄小。两个男人走进浴室,立刻就显得拥挤了。杨书逸搬来一把椅子,让绍吴面对他坐着,然后说:“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出病房,绍吴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等。默数到522的时候杨书逸推门进来,拿着新买的盆子和毛巾。
他走进浴室,开热水,伸手试了试,然后拿来盆子,接起半盆水。
把雪白的毛巾浸湿了,再用力拧干。在他拧毛巾的时候,绍吴看见他小臂上鼓起的肌肉的线条,修长利落,和七年前他在网吧偷瞄他打游戏时看到的一样。
杨书逸把毛巾折了几折,轻声说:“疼的话告诉我。”
“嗯。”
绍吴闭上眼,感觉到毛巾散发出的丝丝暖意。杨书逸轻轻捏起他的一缕头发,用毛巾缓慢地揉搓着。绍吴渐渐感觉脸有些热,仿佛那缕被他揉搓的头发,也有了触觉。
涮过几次毛巾,盆里的水变得浑浊,杨书逸把水倒掉,又接来半盆。这一次他将毛巾展开,用手指按着,在远离伤口的头皮上轻轻擦拭。只一瞬间绍吴就起了反应,难耐的麻痒感从头皮直通小腹。
绍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到杨书逸换第三盆水的时候,他飞快地朝镜子里瞥一眼,只见自己整张脸连着耳朵和脖子,都已经红透了。
他知道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杨书逸一定看到了。
他的身体像一根自愿送到杨书逸手边的琴弦,只要杨书逸随意拨动一下,绵绵的颤音就立即从他身体里发出来。更何况、更何况是现在——
“绍吴,”杨书逸总算放下毛巾,他站着,声音从绍吴头顶传来,“是我自私。”
“……”
“我应该早点拒绝你,但是我没有,因为你……”他伸出手,轻轻托起绍吴的脸,他的手心是温暖的,“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婆婆和我爸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是我自私……在我最自卑、最看不起自己、最觉得自己是个混账的时候,只有你,对我好。我一直记得那天我从汶川回来——你知道吗,地震之后汶川就是个地狱,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哭,都有人在喊医生去哪了,我在那里看到很多人被倒了的楼埋着,起初还在呼救,还能和外面的人聊天,然后就不行了,话越说越少,最后就……就没声音了。我从汶川回来的时候差点也不想活了,那是个地狱,我从地狱回来我怎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继续活下去?”他的声音变得哽咽,“那天晚上如果我没和我爸吵架,他就不会带小娟阿姨去映秀,公公婆婆不说但我明白,他们儿子的死有我一份责任,珑珑变成孤儿也有我一份责任,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该死,我应该干脆死在汶川——绍吴,那天我从汶川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然后你,你问我,‘你的手怎么了’。”
“那时候我就想,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喜欢我,你为我报了重大,你那么喜欢我所以我都不敢拒绝你,我知道如果我拒绝你那咱们就完了。每次你去学校找我我都很矛盾,我既高兴你来找我,又不希望你来,因为你来了我也没法回应你什么……大二的时候我试过想着你自己弄,但我真的硬不起来……”
绍吴抬头,一滴泪恰好落在他脸颊上。杨书逸哭了。
“绍吴,”他说,“我是个混账,我不配你喜欢。”
绍吴抬手,用指腹抹去自己脸上的、杨书逸的泪。
杨书逸在为他哭泣——这是不是说明,这辈子,就算他不能成为他的恋人,但至少,他已经成为他的很重要的人?
绍吴的喉结动了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越过这一步,他们就真的、真的再也没法做朋友了。但他忍不住。面对杨书逸他永远忍不住。
绍吴抬手,轻轻抠了抠杨书逸牛仔裤的纽扣,就是那枚银色的纽扣。
“杨书逸,”绝望和盼望同时在他唇边纠缠,“我们做一次,就一次,可以吗?”无论杨书逸接不接受,他们都没法再做朋友了,绍吴仰视着杨书逸,以目光无声地乞求他点头同意。他渴望了他七年,报答也好祛魅也罢,这一次他想拥有他,哪怕只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