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她竟是又像是重新患了上一世的心疾,心脏猛地一凝,浑身僵在原地,接着便是浑身发冷,这身躯她再不能控制任何一分,甚至于连呼吸都不能!

“爹爹说,不论陛下在不在,他走到了这一步,再退也是不能的了,爹娘勤王救驾,说是若是能趁此机会斩杀梁王,苏家与大焘便还有一线生机。”

“爹爹叫我带了人来接姐姐,说叫咱们二人即刻出京,除非听到了梁王伏诛的明信,不然,便一路出关,投了西北去,大哥在西北为我们留了退路。”

苏都尉面色紧绷着,说起话说,满是忍不住的担忧:“我本想随爹爹一并杀敌,可爹娘都不许,只是叫我来接你一起,姐姐,我心里当真是担心爹娘……姐姐?姐姐!”

直到听到了爹娘,苏明珠才终于颤抖着重新回过了神,她的四肢冰凉,面色纸一般的惨白,心下里空荡的只如一片深渊,像是想哭,可是眼眶里都充着血丝,却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爹娘叫你逃命,你便当真来寻了我逃之夭夭?”在苏都尉又一次的催促下,苏明珠终于能开了口,她的声音平淡的一丝起伏也无,但是方一出口,却又冷的寒若冰霜。

冷了别人,更是寒透了她自己。

“姐姐。”苏都尉闻言一愣。

苏明珠面无表情,素来飞扬明亮的双眸中,此刻只沉的像是凝去了无边的夜色,可那黑暗寂静的深处,却又有烧着一缕缕灼人的火光。

“给我弓箭兵器。”她的牙关紧咬,手心犹在忍不住的微微颤抖,但是神色却坚定地只如万年不移的磐石:

“我要回宫,随爹娘一道,诛叛军,杀梁王!”她说的简洁,但一字一句,却都好似从胸膛里蹦出来的一般,落地有声。

苏都尉闻言抬头,原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一抬头,看见了姐姐通红的眼眸,竟像是被人困住,不停痛苦挣扎的玄鸟,便又是猛地一愣。

若是此刻拦住了她,她一世都不得安宁。

不必开口,苏都尉便从她的眼神中读了个明白。

“给你。”在这样的目光下,苏都尉只停了一瞬,便当真将自己马下的长弓箭囊一股脑的递给了她,神色坚决:“我与姐姐一起!也与爹娘一起!”

苏明珠紧紧的攥住了弓箭,方才从屋顶跌下的伤口又被她生生的攥破,泛着针扎一般的闷疼。

但这疼痛却反而叫她清醒了一般,她默默点头,便一言不发,当前催马向着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子时还未过,但京中上下却是如临大敌一般,报明身份进了城中,除了不明情形的南北衙卫们推着水龙忙着救火,以免火势继续蔓延之外,大街上,家家户户都各个的紧闭门户,唯恐遭受池鱼之灾。

进了京城,皇宫中的火光便愈发的清楚,红光漫天,远远瞧去,竟只如一轮红日,越往前去,便映的如同白昼,又热的逼人。

苏明珠等人一路毫无阻拦行进了兴隆门外,刚到宫门口,便已能隐隐听出了一阵阵的哭嚎喊杀声,竟是炸营一般,一派的杂乱。

他们一众皆是健儿劲马,对着门内只是站在地上拼杀的人,是有天然的优势的,姐弟二人虽未曾当真上过战场,但是家学渊源,也都明白这等情形下,一口气能冲进去便也罢了,却最是不能失了这骑射之利,叫人缠住,当下便是一声喝,越发催了马,一鼓作气,一往直前。

“爹爹在养元殿,梁王也在,帝座与玉玺都在那。”苏都尉解释的话在她耳边清楚的传了过来:“头戴红巾的便是梁王的人,剩下的,不是我军,便是不明情形的宫中侍卫。”

苏明珠闻言,果然便瞧见了兴隆门内,正有一头戴红巾的男人举刀砍杀,她目光一凝,奔马途中,掏出羽箭来,不假思索的搭弓上弦,一箭既出,便疾风一般的正正扎进了那叛军的脖颈。

一箭得中,苏明珠却是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催马越过了挡在宫道上的尸首。

赵禹宸……

不,赵禹宸还不一定就会死!

她紧紧的咬着牙关,只要一想到赵禹宸已然丧命,她便只觉得心中空荡幽深,寒凉的深不见底。

因此,就算明知凶多吉少,她心中也仍旧不肯放过了这最后一丝希冀,不去想乾德宫里被烧塌的大殿,只是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叛军之中。

梁王……梁王老贼!

若赵禹宸殒命火场,我拼了性命,也定不叫你活过今夜!

她侧身开弓,又一箭击毙一个正在砍杀宫人的叛兵,眸光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却又仿佛燃了性命一般,透着灼人的火光。

夜色似水,火光冲天,苏明珠分明只是白马素袍,但映着弓上的斑斑血迹,却耀目的如同浴火的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白马公主气势汹汹为她的王子报了仇,结果发现王子并没有死哈哈哈

第106章

苏明珠一行人虽然仗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便利,一路上毫无阻碍的冲破了兴隆门外拼杀的乱军,但那也需一路宽阔,毫无阻挡才成,

等到了兴隆门,进了内城,道道宫门自然不可能每一扇都大开着等人冲进来,只勉强行到了内宫雍和门外,苏明珠等人便不得不因着宫门紧闭与宫道狭窄,弃马步行。

苏明珠姐弟两个被周遭的苏家亲兵们护在最中,一路拼杀,便不知不觉,冲进了一条无人的死路。

正是子时左右,在这皇宫大内,若不是熟悉路途的,在这般黑灯瞎火的时候,是很容易分不清路途方向的。

他们这一行人里,除了苏明珠之外,虽然都穿着龙羽卫的轻甲,但实际上,除了苏都尉是名副其实的龙羽卫都尉之外,剩下的二十余人却都是苏府的亲兵穿了一身龙羽卫衣裳罢了,其实压根就没有进过宫门的。

苏明朗倒是正经在这宫里当了一年多的差,但身为龙羽卫,当差不是守门,便是按着固定好的路线巡值,虽然几条主要的宫道与宫室的方向都大致清楚,但对于后宫中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路角门,却也并不熟悉。

倒是苏明珠,见状上前,接着东边的火光仔细分辨了一阵,便当前道:“回去,下一个岔道往南边走,尽头有角门,能进关雎宫!”

来到大焘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苏明珠当然不会乐意再和上辈子一样,整天的在屋子里窝着,在苏府时,她还能常常出门上街甚至上山行猎。

进宫之后,自然没有随意出入的自由,但她却也没有当真认命的安分下来。

整个后宫,从御花园清晏园,到寿康宫乾德宫,乃至东西两边的六大宫八小宫,亭台楼阁二十四殿,不论有没有人住,苏明珠几年来,全都一间间的转了个遍。

就连当初董淑妃住的关雎宫,她在将旁的宫殿都瞧遍之后,也都特意登过门,上上下下的看过了好几回。

其实后宫宫殿都有制式,都是大同小异差不多的模样,她当初去逛关雎宫,更有大半是因着闲极无聊,故意给董白莲找点麻烦,但是此刻,她却是格外的庆幸自己曾经的闲极生事。

赵禹宸的寝宫就在养元殿正后,如今整个乾德正殿都已经烧塌,只剩了一派都快熄灭的火光。

而距离帝王寝宫最近的,除了她曾经的昭阳宫,便正是此刻一墙之隔的关雎宫!

从角门进了关雎宫内,再从侧门出去,没了已经烧毁的乾德殿隔着,梁王与父亲所在的养元大殿,便已是一马平川,正在眼前!

想到梁王,苏明珠眸中的火光更盛,脚步便也行的更急。

众人按着她指的路,果然发现一处宫人们出入的角门,只是门户紧锁着,叫了几声,也都并无人开门。

这也正常,外头又是火光又是乱兵,这关雎宫内的宫人但凡长着脑子,也是肯定要紧闭门户,找个安全地界儿躲起来的。

“砸门!”

见叫不开,苏明珠便干脆抽出了手中长刀,忍不住的干脆道。

下马之后,她便将长弓箭囊都背在了身后,手里与苏都尉等人一样,握着一把禁卫长刀,只是护卫们与弟弟都将她护的严实,刀刃上却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血丝也无。

角门并不算十分牢靠,众人连劈带撞,也不过十几息的功夫,便干脆利落的撞开了门,许是没了主位的缘故,叛军没心思进来,整个关雎宫内,都是一派昏暗的寂静,除了他们之外,一点儿动静都无。

苏明珠也顾不得那么多,瞧了瞧路之后,便只是带了身后之人疾步穿过,经过了已然燃成一片灰烬的帝王寝宫,最后紧了紧手上长刀,抬手指着面前道:“前面便是养元殿。”

但是叫人意外的,养元殿前,却并非之前以为的刀枪羽箭,厮杀不休,甚至于,比起兴隆门附近夫人一派杂乱,一进宫门后,甚至还有禁卫把守着大门,称得上一句井然有序。

好在守门的禁卫头上并未扎红巾,但苏都尉担心有诈,一时间却还是不敢靠轻易近,只远远的躲在墙下的昏暗之处仔细瞧了一阵,直到门内又行出了一行龙羽卫,他才认出了那当前之人一般,几步走出叫了一声:“周副将!”

那副将苏明珠不认得,但他好像对明朗十分熟识的模样一般,一见之下,便抱拳为礼,叫了一声:“小公子!”说罢,不待苏明朗开口,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般,径直解释道:“叛军已然伏诛,大将军正于殿前审问梁王,命末将率人肃清皇城内外剩余叛军,军令在身,不敢耽搁!小公子自请入内!”

说完,便又是一抱拳,带着身后一队整整齐齐的禁卫往外去了。

“已然伏诛?”姐弟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举步进了殿内,面上却都是如出一辙的诧异。

事实上,意外的不光苏明珠姐弟两人,就是养元殿前的苏战自个儿,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可是梁王,阴私狠决,手段无数,逼得他整个苏家束手无措,差点当真背主谋逆的堂堂梁王!

即便原以为早有准备的逼宫谋逆,梁王都能狠决的放火烧宫,生生烧杀了陛下叫他措手不及。

原想着,即便他已然集结了龙羽卫中曾经的西北旧部,听他号令对抗梁王,但这也必定是危险至极,九死一生。

苏战是抱着以身殉国的打算率军攻上养元殿的,但叫他没想到的是,攻进养元殿,却竟是比他此生打过的任何一场仗,都来的轻松的多!

不过这也对,在他手下,就算一个最末流的百夫长,那也是一刀一枪,当真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梁王就算再是一等亲王,也照旧连真正的千军万马都没见过,他手下的几余人,瞧着似模似样,武功身手单个拿出来也算得上不错了,但是一交手,却竟还都是刺客暗卫那一套,只一个悍不畏死,就拼命罢了,什么行阵章法,竟是压根都一点都不懂得!

古往今来,便是再好的刺客暗卫,也不过万军从中取敌首级便顶了天去,但术业有专攻,那练的是隐蔽身份,突袭而起,一击得中、远遁千里的本事。

可梁王呢?却叫人拿着这样的本事,来战场杀敌?

这么一千“军队,”在他的眼里,几乎像是笑话,当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也难怪方一交手,便瞬间被他冲的溃不成军,而战场之上,没了同袍军伍一鼓作气,只剩下匹夫之勇,便是再厉害的“龙影卫,”一一歼灭,也不过是迟早之事。

如今梁王周围已不过两三亲卫,周围却有他的亲信士卒团团包围,皆手持弓箭,只一声令下,便立可将梁王毙命当场。

但是猝不及防的到了这一步,苏战苏大将军,一时间却竟有些无措了起来。

若是陛下还在,自然是没什么说的,将梁王往御前一押,任凭陛下如何就是了,可现在瞧瞧那烧成了灰的乾德殿!陛下只怕八成也混在了那灰烬里了,他便有些拿不住应该将梁王如何。

放虎归山肯定是不可能了,可是就这么杀了?

他假意投靠梁王,实则却与陛下约好釜底抽薪,反杀叛臣的事,原本就只是君臣之间私下里偷偷商议的,旁人都不清楚!

没了陛下背书,他们这举兵杀进皇城救驾的理由,就显得有些说不清了,这会儿再把梁王一杀,传到了外头,知道的,知道造反的是梁王,不知道的,说不得以为造反的是他苏家!

要是在西北,反就反了,可这是在京城!

他苏战虽有些威名,可当真没大到能改朝换代,杀皇帝杀亲王自个登基的地步,这名声一传出去,大焘立马就得四分五裂,各自为王,各地的“勤王”之师立马就得蜂拥而上的诛他这个大逆之臣,就靠着手里这几千禁卫?当真是找死。

除非他跑回西北去,说不得还能靠着之前的底子偏安一隅,得一阵子太平……

可是为什么啊!他压根儿没有造反!结果莫名其妙,就这么留下一派的乱摊子,再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造反名声带到西北去?他亏不亏!

可不这样呢?剩下的路子……再在宗室子弟里拥立一个新帝?叫新帝下旨杀了梁王,他当权臣?

苏家在朝堂上一个人没有!朝政上的事他不会啊!他也不是这块料子!

苏战紧紧的皱了眉,他扭头看了身旁的二子李明理一眼,却见他也是满面沉吟,显然,这么大的事,就是李明理,也并不能立时便下了合适的决定。

“本王乃先帝之子,太祖血脉,满宫将士都在看着,你竟是想要大逆谋反不成?”向来都是满怀把握,不慌不忙的梁王,此刻却是鬓发散乱,再如何勉强坚持,面上也忍不住的露着惊慌之色:“苏将军!李兄弟知道,本王待将军,待苏家,一派丹心!大将军为何如此?”

“赵禹宸已死!你此刻拥本王登基,本王封你为异姓王!大将军若不放心,本王封你为西北王!永驻西北,整个龙羽卫都交由将军统领!”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面色发黄的梁王几乎口不择言,恨不得将饼子画得比天还大,好叫苏战迟疑心动,说到这,他的目光一动,忽的瞧见了苏明珠,便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又连忙补充道:“对!还有贵妃,本王也早已倾慕许久,待得本王登基之后,立即便册贵妃为后!”

苏明珠刚刚行到了养元殿门口,便从梁王口中听到赵禹宸已死的这句话,她瞬间心中大恸,手心一抖,险些连手中长刀都握不住,可再听见了最后这一声“册后,”她竟猛地回过了神来。

苏明珠手心猛地一紧,只觉浑身的血气都因着这一句册后生生的在聚集在胸膛,团成了怒火,又生生的炸了开来,只烧的她眸光通红,目眦欲裂!

这满腔的怒火,叫她又重新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长刀,甚至都顾不得与父亲打声招呼,便风一般的一步步上前,面色冷厉的行到了梁王面前。

梁王看见她后,反而说的越发来劲儿:“不单册后!本王还可立即下旨,日后太子之位,也定……”

“册你娘的后!”

伴着这一声怒斥,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苏明珠的长刀便猛地插进了梁王的胸膛之中——

直到最口一刻,梁王都还在诧异的看着自己插在自己胸前的长刀,嘴唇犹在不停微翕动,似乎还想巧舌如簧再说些什么,又似乎到底不肯相信自己竟然就这般殒了命。

直到苏明珠面无表情的猛地抽回了手上的长刀,梁王也伴着飞溅而出的鲜血,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众人才终于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甚至不少人都忍不住的退了一步。

“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