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废后,也决计不可能悄没声响的就没了,与是否得宠无关,而是这事关大焘上下的体面!

就更莫提,妃嫔被废,只需帝王不喜,失宠就行了,可皇后呢?

史上被废的皇后,哪一个不得有天大的罪名在头上压着?嫉妒无子都算是轻的,无德弄权之流都算是常事,甚至于,还有巫蛊谋逆那般祸及全家的!

摊上这样的罪名,她还能落上什么好?别说出宫自由了,不连累家里都叩谢皇帝宽宏大度!

她若是当真当了皇后,哪怕只为了不连累苏家,为了自己日后的子女,这一辈子,岂不是都得老实本分的待在这深宫之中,为赵禹宸生儿育女,管理后宫,抚养庶出的皇子公主,当一个真真正正的贤德皇后?

一想到这,苏明珠只觉的眼前一黑,眼前称得上真真正正的一派坎坷,前途无“亮!”

“陛下一定是开玩笑吧!臣妾怎么能当皇后!”苏明珠咬了咬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若叫人不知道瞧见,不像是要册后,活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她打入冷宫一般。

只是她的谦让却是久久未能得到回应,一抬头,这才瞧见赵禹宸面色僵硬,活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还保持着一个十分纠结的神情,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我没控制住?脸上的嫌弃太明显了?】

抱着这样的猜测,苏明珠顿了顿,勉强在脸上带出了一丝笑意来,轻咳了一声,这才按着正常的礼数谦让道:“承蒙陛下隆恩,臣妾当真是受宠若惊,只可惜,臣妾这性子,旁人便罢了,陛下您不清楚吗?封为贵妃都已是十分勉强了,哪里能有册后的德行呢?”

苏明珠将这一番装模作样的谦辞说罢之后,赵禹宸终于有了反应。

他眨了眨眼就,木木的转过头,看着眼前的苏明珠,嘴巴空空的张合了几次,像是犹豫了许久一般,才声音带了几分嘶哑的问道:“朕,还有何处待你不好吗?”

竟叫你连皇后之位都不要?宁愿出家?

当然,赵禹宸虽然心下震惊不解,但最起码的理智还是有的,这一句质问,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下狠狠的问了出来。

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其实这几个月来,贵妃言行之间,已经在他面前已经露出过不少破绽,但他从未想过身为贵妃的明珠竟会有出家的念头,因此,许多几乎都已摆在了他眼前的事,他也只生生的未曾放在心上。

刚才他沉默的这十几息的功夫,其实已足够叫赵禹宸想明白了许多。其实早在两月前的吏部大评之时,他因着李君壬与郑鹤之事懊恼,来昭阳宫中与明珠提及之时,明珠就与他说过所谓孤家寡人,自然要受些蒙蔽的话。

他当时便隐隐想过,大焘上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朕,旁人都皆蒙蔽他,都是因着汲汲营营,心有所求,那你明珠呢?这般毫无顾忌,难不成就是对他毫无所求不成?

他当时未曾细想,但此刻看来,明珠可不是就当真对他无欲无求!不单不求他的帝位权势,甚至于,也并不贪求他!

明珠都并不打算要他!

可是为什么?虽然恍然明白了这一桩事,但赵禹宸心下的疑惑却仍旧如同一层有一层的乌云,只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若是从前且还罢了,他识人不清,受董家蒙蔽,对贵妃诸多误会委屈,明珠若是心灰意冷,索性想要出宫出家,还称得上是情有可原,可是他自从被天雷劈出了读心异术之后,明明已经真心改过了!

明珠明明也待他大为改观,近些日子在他面前,更是格外的温柔体贴,言笑晏晏,对他满腔真心记挂,夸他乃是独一份的容貌,甚至于就在昨天,还赞他是“水灵灵的小鲜肉!”

如果不过一夜,她竟是这般翻脸不认人,只一心想着离宫出家?

一念及此,赵禹宸的神色低沉,这句话也问的格外的迷茫且难过似的,倒像是受了十足的委屈。

【好是好……】

看着这样的赵禹宸,苏明珠莫名的有些心虚,但事关自己一生的大事,她却也实在不能因着这一时的心软便将自己的一辈子的都搭进去,她顿了顿,特意的柔和了面色,面上满是十二分的认真:“陛下待臣妾好的很,只是臣妾着实是配不上这皇后之位,陛下,还是另聘世家好女来,想来,定要比臣妾合适的多的!”

这话一听便又只是虚言敷衍,丁点儿不能解释赵禹宸心中的疑惑,他凝了心神,细细的去探听明珠的心声,但听来听去,也都只是几句零零散散的【不成!】【决计不能当皇后!】【当了皇后我还怎么出去!】

这几句心声,莫说解惑了,反而只叫赵禹宸听得越发憋闷难受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咬了咬牙,好容易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面上不露异色:“贵妃何必过谦,依朕看,大焘上下,再没有比你更适合为一国之母的人!”

赵禹宸说这话时,面色很是难看,但苏明珠看着,却也只当是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惊恐嫌弃太过明显的缘故,一个皇帝,兴致勃勃的要给妃嫔册后,结果却叫这么避之不及的往外推,当然是要不高兴的。

这么想着,苏明珠刚要解释,心下想到了什么,却又忽的一顿,收起了解释的念头,只扭过头,轻轻的冷哼一声:“还是算了吧,我连贤妃都当不成!何况是贤后,这会儿册了,也指不定什么时候要被废了的,倒不如打一开头就省些功夫的好!”

苏明珠忽然明白了过来,分明这两年都是相见两厌的,现在赵禹宸为什么连苏家都不防备,好好的要给她封后,除了董白莲那边出了事被废之外,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她这几个月来对他的态度太好了啊!

想一想,自从春日里赵禹宸因为董白莲的事受了刺、激,常常来她的昭阳宫,又对她转变了态度之后,她一个人唱不起独角戏,已经有有些日子都没有嚣张跋扈,张扬气人了。

不光没有气人,恰恰相反,她因为家里与梁王的种种缘故,感激陛下没有偏听偏信,难为家里,反而又是安慰,又是劝说,前些日子还刚认认真真的给他挑了十几个最是出挑的秀女,这可不就是一副“贤后”的做派!

怪不得赵禹宸要立她为后!她的人设崩了啊!

想明白之后,苏明珠恍然之余,又泛起了十分的悔恨,只是一下子也不好变得太快,只好循序渐进,先略微恢复了一些从前的无礼态度来。

不必去听,赵禹宸都知道苏明珠这作态打的是个什么打算,他紧紧地抿了唇,只是静静瞧着,面上却是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苏明珠等了等,见赵禹宸没反应,便又撂下她,自顾自起身去桌案前端起了早已备好的梗米粥用着,又恰到好处的“不小心”用勺子在碗壁上碰出了清脆的声响,嘴里的粥还未完全咽下,便又抬起头,有些含糊的道:“臣妾之前掌管宫务时的行事,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妾这人呢,既不宽和,也不大方,若是做了皇后,也不会讲究什么为天下率,处处周全,只怕有什么上好的、喜欢的,也照旧会都扣到自己宫里。”

赵禹宸面无表情:“你既已为皇后,后宫中有什么好东西,原本就该先紧着你。”

苏明珠停了停,又道:“臣妾这人脾性不好,若有下头妃嫔惹我生了气,不问什么身份体面,缘故对错,也要直接呵斥责罚的。”

赵禹宸神色淡淡:“你若为后,原本就有训诫后宫之权,若有人惹你生气,原本就也该罚。”

苏明珠被这话噎的一窒,顿了顿,原本还想再找些理由,可是一抬头,看见了赵禹宸仿佛已经看清一切的眼神,一时竟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想了想,苏明珠叹息一声,索性将话说明白了些:“陛下,臣妾天生随性,当真是受不得这后宫之主、一国之母的束缚重担,便是勉强做了,也只会无能失职,反而要伤了咱们自小的情分去。倒不如,您另则淑女册后,就叫臣妾安安分分的当个可以任性些的贵妃不成吗?”

你还说自小情分?若是你只是当真不愿受后位束缚,只想做个肆意宠妃,朕又何尝不能应了你?护你逍遥一世?

可你脑中心心念念,分明却只想着出家!

眼看着到这个时候,明珠还是在这般敷衍诓骗于他,赵禹宸一股郁气只冲心头,他猛地站起,狠狠开口道:“不成!你皇后之位,朕说了给你,不论你想不想!便就是你的!”

说罢,便再忍无可忍一般,猛地甩袖而去。

守在外头的白兰瞧着不太对,等得御驾离去,连忙转身进了花厅,有些担忧道:“这又是怎么了?”

这皇后之位,还有硬给的?

等到赵禹宸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苏明珠都张着嘴,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白兰问了一句,见得不到回应,手下便利落的将她手里已凉了梗米粥重新换了一碗来,又继续道:“主子早膳可用了?”

“若是用了,正巧方才太后宫里来了人,要请主子您过去一趟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明珠:皇后这差事还有硬给的?!

赵暗投:昨天还说人家是小鲜肉,今天翻脸就要出家,哼,女人都是大猪蹄子qvq!

第76章

寿康宫向来清静,太后娘娘之前也很少特地叫人来找过她,苏明珠听了这话,虽然心头还是又慌又乱,格外的担忧,但是起身应了,便站起了身来。

“主子不再用些膳?”白兰这才发觉桌上的早膳尽是几乎一口都没动过,只一碗梗米粥,也不过吃了几口的模样,还是她进来瞧着凉了才又换了一碗。

苏明珠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情?

一想想从天而降,硬是塞过来的后位,她只忧心的一口水都咽不下了。

“不用了!”苏明珠叹了一口气,叫水来漱了漱口,又披了一件出门的纱衣。

因着昭阳宫里的宫人还伤的伤、吓得吓,苏明珠都一并给轮着放了假,这会儿就也懒得再叫人,只带了白兰一个,便从侧门出去,心不在焉的往寿康宫里行了过去。

方太后多年的习惯,打从先帝在的时候起,不论先帝在不在身边,都会赶在上朝之前的时辰早早起来,好能提早准备服侍。

因此等得苏明珠到了时,方太后早已用过了早膳,这会儿正穿着一身对襟的暗色蝠纹绸布衫,头上一丝不苟的梳着螺髻,坐在白壁下的罗汉榻上,瞧着竟是格外端庄严肃的模样。

苏明珠瞧着,放开白兰,上前按着规矩行了礼。

方太后虽瞧着严肃,看见苏明珠之后,面上倒是也露出了笑模样,连忙吩咐半屏上前将她扶了,又叫她在对面坐了。

“今儿个转叫你来,是有些事。”方太后面上似乎有些沉思的模样,一面说着,一面吩咐给上了茶。

“太后说就是了,与臣妾,您还客气什么。”苏明珠嘴上这么说着,心下也的确没怎么将太后的异状放在心里——

还有什么,能比赵禹宸给她册后这事来的更要紧的?

方太后端了茶盏,垂眸道:“前些日子,哀家家里人递了牌子进来,要带几个小辈儿进宫来请安。”

苏明珠心里还记挂着册后的事,对太后娘娘这话便没怎么上心,因此听着,面上便只不加掩饰的露出了几分疑惑,太后娘家人进来请安,又与她有什么干系?为什么还特意叫她过来告诉她?

太后瞧着她这神情,像是误解了什么,还又特意解释道:“哀家在这宫里过了半辈子,如今陛下已经亲征,除了一个宝乐之外,哀家也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人这会儿就在偏殿候着,一会你瞧瞧,若是性子合得来,便一处说说话,若不是合不来的,也不必特意在意。”

听了这话,苏明珠才又猛地反应了过来!

什么带小辈来给太后请安,这分明是太后母家里不甘寂寞,看着出了孝,想要再给赵禹宸的后宫里塞人啊!

而太后娘娘,就是给了她颜面,今日专门把她叫来,提前知会一声,见个面,一来省的日后全无准备,二来,也是特意告诉她,对于娘家塞来的这个后辈,太后自个其实也不是十分的想要在意提携,只是给个体面罢了,叫她不必太过在意的意思。

想明白了这个之后,苏明珠的眼前猛然一亮,心下想到了什么一般,立即格外大方的笑了起来:“太后实在是疼我,这原本就是应该的,还劳您特地告知臣妾一声!”

方太后看着贵妃面上不加掩饰的真心笑意,方太后一愣之后,不禁也笑了起来。

她身为当朝太后,陛下又是出了名的纯孝,自然是不必太在意苏明珠一个小小的贵妃的,之所以今儿个还特意召了她过来解释这一回,还是因着这两年来,贵妃这孩子与她相处的还算不错,她也十分喜欢贵妃那个明朗大方的性子,以及脑子里层出不穷的新奇行事与点子的。

若非太后不愿为着这么点事与苏明珠生分了,日后少了许多乐趣,这么点小事,她自个也便做主了,完全不必多这么一回事。

此刻见苏明珠这般的通情达理,方太后高兴之余,倒也投桃报李,满面亲近的拍了拍苏明珠的手心:“你能这般懂事,哀家便也放心了,既是如此,哀家这便召她出来与你磕个头,你是宫中的老人,该教导训斥的,也不必顾及哀家的面子!”

苏明珠笑的格外的大方,很是利落的应了,太后见状对贵妃越发的满意,吩咐了半屏将人叫来。

人就在偏殿候着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果然便听见了有人过来的动静。

方太后转过头,与苏明珠介绍道:“这是当今镇远侯出身的小女儿,闺名叫做蕙心,算起来,她的父亲,是哀家隔了房的小堂兄弟,细算起来,能叫哀家一声姑母。”

苏明珠放了茶盏,抬头看去,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上身穿着一件鹅黄的牡丹碧霞罗纱衣,下头是一条百褶如意碧水裙,梳着倭堕髻,斜斜的插着几支玉簪与珠花,都是些清雅且并不张扬的颜色花样,行走之间微微低头垂眸,有大家女该有的娴雅端庄,却又不失柔顺温婉,

行到殿前,身姿袅袅的屈膝跪地,身子纤巧,声如莺啼:“蕙心见过太后,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走的进了,便能看出这方蕙心容长脸,细弯眉,容貌虽不是十分的夺目出挑,但声音却是柔和且清润,身姿神态也都格外叫人舒服,水一般的温温润润的人,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仪静体闲,凭谁看去,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家闺秀。

不论怎么看,都是再合适不过的皇后人选!

哪哪都比她合适的多。

“蕙质兰心,当真是人如其名!”苏明珠仔细瞧着一遭,便忍不住的赞了,亲自起身将人扶了起来,只笑眯眯道:“快快起来。”

像是被她这般的热情吓到了,苏明珠的拉住方蕙心的手腕时,这姑娘忍不住的微微一颤,退了一步,抬起眼来,偷偷的打量了打量面前的贵妃,便有些羞涩一般的又低下了头:“娘娘,实在谬赞了。”

这一个抬眸,便更能瞧出方蕙心的眸子透亮,眼神清澈,虽然还不知内情,但只是这个第一次见面,抛开苏明珠的私心,也觉着这是一个十分容易叫人生出好感的人。

苏明珠退了一步,便朝着方太后笑了:“我瞧着妹妹,便知道什么是自惭形秽了。”

方太后闻言,却反而越发顾及着贵妃的体面一般,只摇摇头,正了面色与方蕙心叮嘱道:“如今宫中,数得着的妃嫔只贵妃一个了,贵妃与陛下一并守过国孝,却又与旁的不同,你万万不可仗着与哀家有些血脉情分,便言行妄为失礼。”

方太后这也不单单是为了给苏明珠体面,近些日子来,她其实已经从赵禹宸的话头中,隐隐听出些陛下想要册贵妃为后的意思,虽然此刻还未曾落到明面上,但方太后一向谨慎,即便知道母家的念头,却也并没有仗着母子情分,便逼陛下改迎方氏女为后的打算。

更莫提,贵妃的这性子,也挺合太后的性子,且隔了这么久,太后的父母都早已离世,这会儿与家中几个兄弟的情分也不过平平,这会儿提早与这堂侄女儿敲打清楚了,也省的方蕙心叫家里的私心吹的心大起来,再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方蕙心亦是格外的识趣,闻言退了一步,也是格外郑重的应了,又转身朝着苏明珠认认真真的屈膝福了一礼。

苏明珠笑了笑,便有些迫不及待一般的与太后开了口:“都是自己人,妹妹又是这般的人才性情,太后,倒不如也请了陛下来见见?”

方太后之前请苏明珠过来时,心下其实是存了几分小心的,但此刻,见了人之后,贵妃非但不介意,此刻竟然表现的比她这个本家的太后还要更着急些,心下不禁一愣,又瞧了瞧苏明珠的神色,若非这两年的相处,早已清楚贵妃不是那等心机深沉的人,只怕都要疑心贵妃这乃是装模作样,且还装的太过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