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他看着她这样子,竟然笑了:“没关系,这样就好。”

电梯门打开,酒店经理一手拿着个儿童浴袍,一手拿着赠送的玩具,一看就是要送去沈衍房间的。本来满脸笑容的男人,乍一出来,被两人之间的氛围冻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一点头,快步离去,不打扰客人吵架。

昭昭进了电梯,要道别。

身后的他也进来:“一起吃个晚饭。”

“这里晚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店开着,”昭昭说,“这个时间不如自己在酒店吃。”

“总会有。”他说。

她不想表现过分的抗拒,反而显出自己的在意,给出了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他问过大堂经理,被推荐了五分钟路程内的一家日式烧烤店。深冬厚雪,夜色里暗红色的“东洋”店招牌很容易找。

时间晚,里边只有几个商务人士在吃。

两人占了个大桌子,油泼上去,火砰地在两人面前烧起来。

寻常这时候,都会看到女孩子惊喜一笑,躲开来。然而厨师面前的这个女孩,不管火苗烧的多惊喜,都毫无反应,只是被迫在火光下一次次被迫看清他鼻梁上斜下来的一道旧伤,直到厨师熄灭了那场喷火表演。

他翻着菜单,恨不得将全部的东西要来给她尝尝,穿和服的女人明示暗示各种提示够了够了,他却始终嫌不够,怎么都嫌不够。

一整顿饭,她没动一下筷子。

沈策也完全没吃,想和她聊两句,怕她不高兴,就不说了。他在她身边喝酒,起初她以为他是当着自己故意这么做的,后来慢慢觉得不对劲,这么个喝法只有在严重酗酒的人身上见过,完全不怕酒精中毒,喝了这顿就不考虑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的喝法。

她虽然对他有气,但也没气到想看着他喝死……趁着进洗手间,叫沈衍过来。

沈衍一听她说来劝酒,当即明白状况,来的极快。

一进门就按住沈策手里的酒杯,对昭昭说:“买个单,我先把人给弄回去。”

两人把沈策弄回房间,梁锦珊也在。

一看两人就有处理过的经验,一个准备解酒药,一个给扛到浴缸旁,给他催吐。昭昭也不敢走了,在洗手间外,揪着心听着里边的动静。沈衍中途出来,眼睛全红了,看了一眼昭昭,本来想问她为什么看出人不对劲了,不直接拦着。

“你别怪昭昭,” 梁锦珊替她解释,“又没事先打过招呼。他们好几年没见,聊得太高兴,以为是心情好才多喝两杯。”

“事先打什么招呼?”昭昭心里涨得难受。

梁锦珊说:“他这几年不见人,他妈妈一直说他忙,一开始说实验室有事,后来又找别的借口。他是长房最小的一个,长辈最喜欢他,过去每年春节都会在,可这三年多都不见人,大家都奇怪,也没想到怀疑他妈妈的话。”

“前几天好不容易回来,就没有清醒的时候,又是酗酒,又是镇定药的。他爸爸急了,去问他妈妈,还说这已经是最好了,起码人算活过来了……”因为来前被嘱咐过家丑不可多言,梁锦珊不愿多说,“他也是刚回来,就是给你打电话那天。我们现在还都是慌的。”

“他说想来看妹妹,我们想着,能带出来散心也好,”梁锦珊和沈衍是青梅竹马,也是沈策多年的朋友,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他从生下来……怎么想好好过两天都那么难。也该轮到好的时候了吧?看不到头一样。”

☆、第十七章 一叩复相见(2)

沈衍忽然说:“去看看孩子,万一睡醒了要找你。”

梁锦珊红着眼,点点头,先回了自己房间。

沈衍继续留下来,把沈策弄上床。

因为衣服弄得一塌糊涂,都让沈衍在洗手间脱了,她能看到在沈策的腰以下和大腿靠上,有各种伤疤,有得像割伤,有得像烫的,还有像烟头戳出来的印子。“他六岁被绑架那年留下的,”沈衍知道她在看什么,“估计是怕我们家不给足赎金,都在暗处。”

沈衍给他盖上被子,将床头附近的灯都关了。

指了指外间。

“锦珊情绪太激动了,我给你慢慢说。本来是想这两天找个好时间和你聊的,”沈衍把卧室的门关上,“你等等,去拿点东西,在前台。”他快去快回,取回一个文件袋。

“这个只有我和锦珊看过,沈策爸爸都没见过,”沈衍把文件袋递给她,“沈策妈妈私下找我,让我带给你。”

昭昭想打开那个档案袋,又没有勇气。

沈衍虽然叫她小姨,但昭昭对他来说,毕竟还是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女孩子,而他是个家庭事业都经历过的男人了。他拿那个档案袋时,多少犹豫过,是怕沈策妈妈一厢情愿,人家女孩子完全不知情。

但看昭昭手指拨着档案袋的封口,眼泪要往下掉的样子,已经确定了沈策妈妈的话。

“接下来的话,我老婆也不知道。她以为,沈策妈妈给我们这些,是为了让我和她好好照顾沈策。她也不知道你和沈策事。”沈衍心思缜密,特地把多的行李存在前台,装着这份东西,就是为了能随时避开老婆,拿过来给昭昭看。

他坐在昭昭斜对面,换了口气,轻声问:“你和沈策,是不是谈过恋爱?”

昭昭被问得心一震。

“这是我和他妈妈的推测,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先听我说,”沈衍慢慢说着,“他过去这几年……精神失常了。”

“不是酗酒——”

“如果只是酗酒和镇静药,我们没这么慌。锦珊很多话不能直说。”

她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了解过的那些精神病院的画面,想到沈策像那些人一样,完全失去正常人的意识……

“他不认识任何人,包括你我,还有照顾他的妈妈。如果你无法想象,就回忆一下和他最后见的那天晚上。”

那晚沈衍将昭昭送回去,再回到茶室,他就不太正常了。

他说自己一身伤,情绪也不稳定,会影响父亲婚宴,让沈衍开车把他送到妈妈那里。沈衍也怕家里这么多长辈看到他临婚宴弄成这样,会教训他,趁夜就把他送走了。两人路上,他告诉沈衍,昭昭喜欢多想,记得告诉她自己有公事忙,以后联系。

“他还安慰我说没几天就好,他有经验应付,”沈衍不会像自己老婆那么哭,但回忆那晚沈策到最后还在安慰旁人,窝心着疼,“后来隔天,我收拾好他在澳门的行李送过去,他妈妈说他已经好了,着急去实验室处理事情,我就没深想。”

那是所有人见到沈策的最后一夜,也是他最后清醒的一夜。

沈衍指昭昭手里的东西:“这是全部治疗记录,不光是精神上,每年都有被抢救的记录。很奇怪,他身体各方面都查不出问题,却心跳停过几次。酗酒和对镇静药的依赖也都很突然,他治疗时不可能喝酒……感觉上,像彻底换了个人。”

沈衍和锦珊全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从知道真相,这几天都没睡好过。夫妻俩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办个婚宴,忽然就让一个人精神失常了,还要不停被抢救才能活下来。

昭昭耳边,沈衍的话忽远忽近。

她眼前都是白的,被眼泪冲的失去了全部视物的能力。

“就是这些。”沈衍说。

他尽量站在对两人都公平的立场,告诉她:“他妈妈瞒下这件事,是想为儿子藏住这段病史,没告诉沈策父亲,是不想让你的家人知道。任何一个母亲都是自私的,她当然希望你能不计较病情,陪着沈策。但我答应把东西带给你,只想告诉你真相,他为什么会忽然消失,还有他的病况。”

“作为家人,我可以全心照顾他,也做好了他随时会复发的准备。而你,昭昭,时过境迁,你没有这个义务。过去就是过去了。”

沈策对沈衍来说是小舅,家人,朋友,两人从小感情就很深。六岁那年沈策被赎回来,就是十三岁的沈衍陪着他,天天吃住在一起,帮他脱离那段幼年自闭失常的日子。沈衍陪他经历过第一次,眼看他第二次类似的经历,感受难言,唯己可知。

在沈衍看来,沈策和昭昭就算有感情,也最多是朦胧期,早该被时间冲淡了。如今昭昭有婚约,她和沈策又是兄妹关系,怎么都不该再发展。

所以他和沈策妈妈的看法截然不同,一段为期两周的感情,结束在数年前就好。

“他不知道全部的事,没看过你手里的东西。尽量少聊这些,我怕刺激他复发,”沈衍在进去前,最后说,“如果你害怕面对这类病人,明天找个借口说学业忙,余下交给我。”

昭昭自己在客厅坐着,她相信沈衍,丝毫不怀疑他的话,但还是一页页全看完了。

天亮前她把沙发上和桌上用来擦眼泪的纸巾都丢掉。沈衍回去看了一趟孩子,问她自己在这里行不行?会不会害怕?

昭昭摇头,被沈衍短短两句话问的心酸:“他也是我家里人,怕什么。”

她帮着守在客厅,等到中午,头枕着手臂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梦里,有柔软的东西盖住她。

昭昭睡得不沉,也没想睡,只是太累,哭了太久,所以醒得很容易。她的视线里,沈策睡得头发乱糟糟的,微蹙着眉,在给她盖被子。宽大的棉被,一看就是卧室里抱出来的。昭昭一见他,眼泪就涌出来,但还是生生压回去了。

沈策把棉被压到她前胸,才发现她醒了,那双浸过冰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热度。

昭昭和他对视着,像看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轻声叫他:“哥。”

沈策静了好半晌,笑了:“这酒喝得值得。”

“我就知道,”她佯作无事,抱着棉被坐起来,“你喝酒,是为了让我心软。”

他点头:“对。”

他看着忽然高兴了,笑在脸上,掉头去找电话,叫客房送午餐来。和昨夜在烧烤店一样,翻着菜单把能要的全看了个遍。昨夜她是气,觉得他故意做那些,故意哄自己开心。

眼前这一幕重演,才能体会到他是见到自己开心,就像当初在香港,知道她爱吃素,冰箱里恨不得摆满了市面上能买到的素菜。

“这个也要,”昭昭到书桌旁,和他面对着面,随便指,配合他,“还有这个。”

他最喜欢昭昭对自己提要求,依言照办。

两人在午餐来前,沈策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衬衫长裤。

昭昭没行李在这边,自然没的换,她刷牙的时候,还揪着自己的毛衣在闻,会不会味道不好。镜子里,沈策从门外经过。

没一会儿,他拎着一件棉布衬衫和白色毛衣进来:“先换上。”

昭昭第一反应是,一会儿那对夫妻会看到自己穿沈策的衣服。

“这衣服他们没见过,”他先说,“你说是让人回家拿的,离得近。”

昭昭接过来,轻声问:“你怎么知道近。”

她的家庭住址,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你家在皇家山上,这家酒店就在皇家山下,两边的步行距离半小时内。”

“你听我妈说的?”

他笑笑:“我自己了解过。”

她的大学,家,还有周边布局,他早查过。在昭昭去香港前。

他帮她把木门滑上。

昭昭刚解开两粒毛衣纽扣,就听他在门外问:“沈衍对你说过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你不是故意不理我。”

这里还有他洗澡留下的水雾,融着沐浴液的暗香,昭昭在水雾里等着,等他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会离开这么久,”他再次开口,“以为像在澳门忙的时候,最多离开一两天。昭昭,我不会对你没交待,只要我还醒着。”

他用最简单的“离开”来形容,淡化了全部在他身上发生的痛苦。

“知道了,”昭昭心坠着往下沉,但还是用轻松的语气,柔声说,“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想躲开我就可以。哥出来再说,开了水听不见。”

哪怕没有沈衍的嘱咐,她也知道,不能反复重提那段日子,这等于是在刺激、迫使他回忆不好的东西。

虽是如此说,她始终没脱掉毛衣,在木门前犹豫着:“你还在吗?”

他像一直没走:“要拿什么?”

“不拿什么。”有句话在心里压了好几年,她慢慢把两粒纽扣重新系上,推开了挡着彼此的门。

沈策果然没离开过半步,刚站在哪里,现在还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