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人等尘土稍微平息,推开车门走出来。
咦?
虽然这些人以西方白人为主,也有几个当地人,但他们的衣着似乎不像是普通游客,特别是他们的肤色,明明是白人却把皮肤晒成棕色,一看就是长期在野外工作的结果。
另外,他们停下来之后没像普通游客那样拿起手机相机一通乱拍,而是打开后备厢车门,从里面取出折叠的桌椅以及一个个手提箱。
他们的年龄普遍偏大,几个看起来像是主事者的都在40岁以上,妹子什么的更是一个没有。
奇怪,这些人是干嘛的?
张子安本来打算上前搭讪,这种情况却令他不得不驻足审慎观察,不过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些人应该不是恐怖分子。
其中一个中年人注意到张子安,或者说,是注意到他印有中英文字样的服装,交待了其他人几句,便向他走来。
“嗨!你是来自滨海大学?”中年人用英语问道。
张子安又是一愣,难道滨海大学对他们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是说不知不觉之中,滨海大学的名气已经超越清北享誉海外了?
“是的,你是……?”他反问道。
中年人热情地向他伸出手,“喔,你好!我是汉斯,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对此次合作充满了期待,如果我早些听说你要过来,就会派人提前来等着你……”
张子安听得更糊涂了,机械般地跟汉斯握手,“你好,我是杰夫·张。不过请等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汉斯再次打量一眼他的服装,笑道:“如果你是滨海大学来的,那就没什么误会。”
怎么回事?
难道有两支来自滨海大学的科考队同时抵达了埃及?
张子安尽力澄清,他确实是跟着滨海大学科考队来的,但他来贝斯特神庙只是兴之所致,没什么特殊的目的,所以汉斯大概是认错人了。
汉斯一边督促其他人干活,一边笑着听张子安的叙述,然后说道:“没错,没有误会。我的中国朋友,可能是你的教授没有告诉你,其实这是一次三方合作——由来自中国的你们、来自德国的我们、还有开罗大学的学者共同参加,只不过我们这些德国人是间接参与其中,你的教授大概是觉得没必要说得太详细,就没告诉你。”
原来,汉斯领导的是一支来自德国的考古队,他和同事们都是考古学家,来到埃及与当地学者合作,对贝斯特神庙展开考古挖掘工作。
开罗大学接到滨海大学的合作邀请,也把这件事通知了汉斯,因为汉斯领导的考古队也与中国科考队的目标有间接联系。
经汉斯一提醒,张子安回想起卫康好像确实提到过,到了埃及之后会跟考古学家合作,但是他没有细问,卫康也没有细说,可能是觉得他毕竟不是专门研究生物的。
“哦,我明白了。”张子安点头。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居然在贝斯特神庙与德国考古队产生了交集。
“那你们是为了在这片遗迹里寻找……有价值的壁画和浮雕之类的东西?”他问道,否则这片残垣断壁之间还能找到什么呢?
这片荒地无人看守,连最穷的小偷也不会光顾。在张子安看来,残破的石块和石柱表面的浮雕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但兴许人家专业的考古学家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或者特殊的仪器也说不定。
“不不,我的朋友,很遗憾,这片废墟的地表已经没什么考古价值了。”汉斯摇摇头,又故作神秘的挤了挤眼睛,指向脚下。
“我们的考古目标,藏在这片废墟的地下。”
第1163章 神庙考古
其实在中国的时候,当卫康提到此次埃及之行需要跟当地考古学家合作时,张子安以为是考古学家发现了存在原始埃及猫踪迹的壁画或者浮雕,然后拍成图片发给卫康。不过细想一下,如果是图片的话,似乎没必要等抵达埃及之后才共享,完全可以提前共享。
所以他不太明白汉斯和卫康所指的合作到底是何种形式。
在普通人眼中,考古学家的样子和工作状态大概可以参考印第安纳·琼斯或者劳拉·克劳馥,整天干着刀头喋血的玩命勾当,时刻保持高水平的肾上腺素,动不动就有震惊世界的大发现。
但实际上,考古工作极度枯燥,完全是一项磨耐性的工作,而且发现的东西别说震惊世界了,连街头八卦小报也不一定愿意刊载。
至于劳拉那样身材火爆的妹子……emmmmm。
瞅瞅这些从越野车里下来的糙汉子,估计连他们体内的寄生虫都是公的。
他们支起帐篷,架起桌子,在桌子上铺上白布,又取出一件件各具用途的容器与器具,俨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态势。
汉斯介绍道:“其实因为埃及的夏天来临,而且马上就是斋月了,我们本打算停工两个月,熬过酷暑再说,不过为了与你们的合作,我们决定再多干几天。”
“……谢谢。”张子安看看时间,“你们这是……现在开工?”
“嗯,埃及天黑得晚,白天太热,我们都是从下午一直干到天黑之前,有时候天黑了还要再干一会儿,主要是适应当地人的工作时间。”汉斯示意队伍里的埃及人。
当地人在队伍里的角色是苦力与杂役,主要是干些粗活儿,负责挖掘工作,以及对挖掘出的文物进行简单的处理,毕竟作为考古遗址不能直接动用挖掘机。
“走吧,跟我来。”
汉斯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
张子安本来担心他们会不会打扰菲娜,不过随即发现他们的工作地点并不是残垣断壁之间,而是废墟的侧面。
贝斯特神庙占地面积相当大,除了堆积着残垣断壁的那片区域之外,周围很大一块区域都是隶属于贝斯特神庙的。
汉斯在前面走,张子安在后面跟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荒地里,一直向东,最后停在一块被挖开的大坑旁边。
张子安他们刚才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侧面这里还有一块大坑,坑里有几个当地人在工作,半蹲半跪在地上,用小刷子在清理几块露出地面的文物,但是文物外表覆盖着大量浮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们一边清理浮土,一边小心地继续向下挖掘,动作非常非常轻柔,照这速度可能一小时也挖不了一英寸深的土,十足的慢工出细活。
汉斯说道:“你既然特意来这里观光,想必很喜欢猫吧?其实贝斯特神庙是一处比较重要的考古挖掘地点,曾经在这里出土过由红色花岗岩雕刻而成的拉美西斯二世的雕像,以及其他一些珍贵文物,包括600多具由石灰石雕刻成的猫石像,大部分都是献给贝斯特女神的祭品。”
张子安突然想起来,难得遇到一位正宗且貌似资深的考古学家,应该顺便问问他是否了解猫神雕像的事。
“汉斯,你对gayeranderson cat有什么了解?这里是否出土过类似的雕像?”
汉斯呵呵一笑,“你对那尊雕像感兴趣?不,这里没有出土过类似的雕像。据说以前的贝斯特神庙里供奉着一尊巨大无比的贝斯特神像,但可能早已毁于战火或者人为破坏……你知道,19世纪初期,埃及人为了盖房子时图省事,直接把附近的神庙变成采石场,把神庙里的石材拆除搬回家,已知共有13座神庙就这么被毁掉了。”
“可惜。”张子安啧道。
“不过,这里供奉的贝斯特神像应该与gayeranderson cat的样子不同。”汉斯的神情突然流露出疑惑和不确定,“gayeranderson cat真的是一尊很奇怪的雕像,是目前出土过的唯一一尊穿着鼻环的猫神雕像。这尊雕像是1939年被安德森少校捐赠给大英博物馆的,在这之前,这尊雕像在开罗留下一张照片,照片上它戴的耳环与如今咱们看到的耳环大不相同。”
据汉斯讲述,在2007年的时候,大英博物馆举行了一场主题为“神圣的猫:与古埃及诸神对话”的盛大展览,年轻时候的汉斯也参加了这场展览。
在展览开始之前,科学家们用新技术重新检查和分析了gayeranderson cat,结果发现了令人惊讶的事实。
科学家经过鉴定,雕像本身在1930年的时候就经过了修复,黄金鼻环和耳环并不是铸造初期就有的,而是后来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被人加上去的,鼻环和耳环的铸造年代不太确定,但肯定是非常古老。
张子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神的雕像是非常庄重的,应该怎么雕都是有定规,雕好了之后也不应该随意增减,比如说以前有一尊太上老君的雕像,你硬要给太上老君加个耳环和鼻环,那就是大不敬的渎神行为了。
这种事放在今天的中国,大家可以哈哈一笑,也许还会做成表情包在网络上传播,但在古代的后果肯定很严重。别说古代了,就算是西方国家,如果有人把耶稣的雕像恶搞,也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显然,猫神雕像笼罩着一层连科学家和考古学家都费解的疑云。
张子安倒是能猜到,给猫神雕像安装鼻环和耳环的人,八成是那些崇拜邪恶和黑暗的信徒,通过加装鼻环和耳环的渎神行为把真正的猫神雕像变成自己信仰的邪恶之神。
他不方便把内情告诉汉斯,就算说了,汉斯恐怕也不会信。也许将来某一天,考古学家终究能发现新的文物来破解这个谜团。
说话的时候,一个正在土坑里工作的当地人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根长棒状的物体,叫道:“过来!又一个!”
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猫木乃伊。
第1164章 毛色之谜
这些考古学家和当地工人已默契配合了很长时间,立刻就有人拿着特制的容器跳进坑里,把新鲜出土的猫木乃伊小心地装进容器里,带上来给汉斯过目。
第一次见到猫木乃伊的张子安很惊讶,他甚至感觉理查德抓在他肩头的爪子微微收缩,这表明它也深感惊愕。
跟在他身边的其他精灵也是如此。
猫木乃伊的身体和四肢都被裹在编织的席子一样的亚麻织物里,只露出脑袋,整体的样子像是保龄球的球瓶。
仅从露出的脑袋上,很难分辨这是猫,因为面目已模糊不清,连耳朵都少了一只,说是猫头倒更像是猪头,仅能从颜料勾勒出的轮廓勉强能看出一点儿猫的影子。
汉斯早已见怪不怪,挥手示意把木乃伊带走小心存放。
“很惊讶吗?第一次见到猫木乃伊的人都是跟你差不多的表情。像这样的木乃伊,在这片神庙废墟下面至少埋藏着几万个。”汉斯耸肩说道。
据汉斯介绍,贝斯特神庙的地下墓室最初是1888年被一个当地农民发现的,出土了大约19吨的各种木乃伊,堆积成60米长、21米厚的一层,其中猫的木乃伊占了大部分,足有8万个,也有猫鼬、狗和狐狸的木乃伊。这个农民把大部分木乃伊都卖了,磨碎了当肥料用,仅有少部分被保存下来并运到大英博物馆里。
汉斯他们工作的这个土坑是另一个规模较小的地下墓室,只发现了零星一些木乃伊——所谓的零星,是相对于8万和19吨这两个数字而言。
在古埃及,当家里的猫死后,主人会尽快把猫尸送到布巴斯提斯,由祭司们做成木乃伊下葬,献给贝斯特女神。为了让猫在阴间不至于饿着,陪伴猫木乃伊下葬的往往还有老鼠木乃伊和木质的鱼形玩具。
日积月累下来,贝斯特神庙周围埋葬着不知多少猫木乃伊。
“你以为我是来这里找壁画和浮雕的?不,我们找的就是这些木乃伊,也是由于这些木乃伊的存在,才促成了这次三个国家间的合作。”汉斯笑道。
张子安依然不太明白,“这些木乃伊有什么用?我是说除了文物之外的用途。”
这些木乃伊也许在考古方面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是对于卫康和科考队来说,木乃伊有什么用呢?毕竟他们寻找的是活猫而不是已经成为干尸的死猫。
猫木乃伊的制作过程与人类木乃伊的制作过程差不多:先把猫的尸体浸在一种特殊的盐水里,溶掉油脂,洗去表皮和毛发;泡了40天之后,把尸体取出来晾干;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在腹腔内填入香料,在体表涂上树胶,以免尸体接触空气;最后用亚麻布把尸体裹起来。
大脑和内脏早已提前取出来,放进礼葬瓮中永久保存。
正是由于处理过程会把表皮洗掉,所以这些猫木乃伊的样子才不敢恭维,也正是因为这样,无法从猫木乃伊的身上判断埃及猫毛色的演化过程。
所以,猫木乃伊对科考队有什么意义呢?
汉斯神秘地一笑,“答案就是——dna。”
张子安似乎明白了一些。
埃及炎热干燥的气候加上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特殊方法,令尸体往往能保存得很完整,甚至在时隔数千年之后,依然能从木乃伊中提取dna。
《自然》杂志上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古代世界中猫传播的古遗传学》,就是科学家们通过200多个猫木乃伊或者遗骸里的dna来研究猫的迁徙过程。
这些木乃伊和遗骸来自来自欧洲、北非、东非和西南非,时间跨度从中石器时代到20世纪。
但是考虑到如此漫长的时间跨度,这个样本数量其实还是小了些。
真正的科学精神就是合理怀疑,不盲从权威,这是科学能够日新月异的根基。
汉斯他们就对这篇《古代世界中猫传播的古遗传学》的结论心存怀疑,他们认为这篇文章的样本数量不足以支撑相应的结论。
埃及当地的学者也对这篇文章的结论表示不服,因为这篇文章说家猫最早被驯化是在新月沃土,而不是古埃及。
本着不服就干的原则,汉斯他们与开罗大学生物系一拍即合,合作进行同样的研究,也是通过木乃伊中dna的研究,打算给家猫的驯化和迁徙过程找到更合理的解释。
人类没有把猫当食物的传统,所以很难在古人类聚居地发现猫的残骸,这给研究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但埃及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地理优势以及古代风俗令这里保存了大量猫木乃伊和自然形成的干尸,这成为汉斯他们信心的来源。他们认为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推翻那篇文章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