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它扑腾着翅膀试着飞起来,然而它忘了鸟笼就在旁边,翅膀不小心卡在了笼子的铁栅栏之中,刹那间,鲜血和痛苦交替袭来。它在尖叫,她也在尖叫,闻讯赶来的其他人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为它包扎处理。
很疼,非常疼,至今它仍然记得那剧烈的痛感。
它与她的第一次正式接触,有一个不错的开头,和一个无比糟糕的结尾……
楼下传来的嘈杂声将理查德从往昔的回忆中唤醒。它甩甩脑袋,试着将这些记忆暂时驱除出脑海——自从它成为精灵后,这种事变得越来越困难,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
理查德振奋起精神,扬起一只翅膀指着陈列的厨具,对小紫和豌豆黄说道:“锅!锅!锅、碗、盆!”
它知道自己并不聪明,它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她的拙劣模仿而已。
厨房的门被推开,理查德以为是张子安回来了,立刻换上一副脸孔,嬉皮笑脸地望向门口。它不会再悲伤和软弱了,因为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用细腻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它。
站在门口的不是张子安,而是抱着美短的孙晓梦。
同样的一袭白大褂,同样是一双理性与智慧的眼睛。
恍若yesterday_once_more。
第281章 可怜的小家伙
“星……”
孙晓梦向星海伸出手,想要叫住它。
星海却调皮地向她笑了笑,迈着轻快却又坚定的步子跑开了,明明步伐频率并不快,仿佛每一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像一股轻烟般不可捉摸。
她发誓,星海刚才确实是向她笑了!
还来不及阻止星海,它就已经消失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不知为何,孙晓梦有种奇怪的预感,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即使她追过去,恐怕也找不到它。
星海为什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帮她推开厨房门便又离开?她不明白,但感觉是有原因的,因为星海从没有如此跟她亲近过。
厨房门打开的同时,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厨房里并没有所谓的张子安亲戚,也没有她担心的小偷,只有三只鹦鹉在那里盯着她。她之前见过一次理查德,不过那时她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星海身上,而另外两只红面鹦鹉,大概就是张子安和郭冬岳从凤鸣鸟舍带回来的那两只,她听张子安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转了转眼珠,确定不大的厨房里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刚才的对话声应该就是出自理查德和两只红面鹦鹉了。理查德会说话,她是知道的,但红面鹦鹉……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张子安似乎没提到过红面鹦鹉买回来就会说话,那么……
孙晓梦与理查德对视。
上次见到这只非洲灰鹦鹉时,它留她的印象是语言轻佻油滑,她认为这是张子安故意这么教它的。现在的理查德却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是变了只鸟,以一种饱含深情与怅然若失的视线注视着她。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它又变了回去,转变速度之快令她怀疑刚才的所见是否是错觉。它张开翅膀嘎嘎叫道:“你好啊,美女!”
孙晓梦忽略了这句跟上次一样轻佻的话,目光紧紧盯在它的翅膀上,在它即将收回双翅的时候轻声喊道:“等一下!”
她刚往厨房里迈了一步,理查德便叫了起来:“猫!猫!”
孙晓梦愣了一下,这才醒悟怀里还抱着那只美短,像个暖手宝一样热乎乎的令她舍不得放开。她明白了理查德的意思,猫对三只鹦鹉的威胁实在太大了,若让它们同处一室,很可能会发生悲剧。不过……似乎之前理查德和星海它们相处得很融洽啊?
孙晓梦低头看着怀里这只普通的美短,明明是差不多的猫,但这只猫就没有星海它们那种不可言喻的灵性。她转身把美短放在走廊的地上,捏了捏它的脖子说道:“自己找星海它们玩去吧。”然后走回厨房,把厨房门虚掩上。
美短略显茫然地喵喵叫了两声,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这时,星海从张子安卧室的门边探出头,向它挥了挥猫爪子,“来呀,来玩捉迷藏呀!”
美短看到平时玩伴,喵喵地跟了过去,尾随着星海消失在卧室的门口。
孙晓梦刚才叫住了理查德,它异常听话地没有把翅膀收回身侧,而是维持着半张半合的状态,这个姿势对鸟类来说很费劲也很别扭。
她走到理查德的旁边,轻声说道:“别动。”双手小心地捏住了它的左侧翅膀,动作温柔而坚定,是一双医生特有的手。
孙晓梦拨开理查德左翼的羽毛,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条陈旧的伤疤。如果她不是一个有经验的兽医,绝对不会在它展开双翼的刹那间,注意到它左右两支翅膀张开的角度并不对称——这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它单侧翅膀受了伤,或者受过伤。
“可怜的小家伙。”她探出一根手指,沿着这条伤痕轻轻抚过,“当时一定很疼吧?”
她能看得出来,以这条伤痕的长度和位置来判断,应该是血羽折断、破损、脱落导致的,肯定流了不少血,这对鸟类来说是即使当场丧命也毫不奇怪的重伤。它能够侥幸活下来并且痊愈,大概是受到了及时的治疗与精心的照料。
在她的指尖下,理查德突然像触电般颤抖了。
“咦?难道还疼?”
普通人的反应是急忙翘起手指,而孙晓梦反倒加重了力道,以专业兽医的手法检查鸟翼上的骨骼。检查的结果是——它的旧伤确实已经痊愈。至于刚才的颤抖,也许是心理上的创伤未愈?
理查德没有缩回翅膀,而且还将脑袋缩进另一只翅膀下,不想让自己此时的神情被任何人看到。
“可怜的小家伙。”
同样的一句话,由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人说出来,无论是音位还是超音位都截然不同,然而在理查德听起来却那么相似,其中饱含的感情是同样的真挚。
它想试着将翅膀从她的手中抽出来,身体却使不上力量,仿佛她的手指有某种魔力,让它不由自主地想去依赖。
“过……玩……”
两只红面鹦鹉在这时候再次说话了,将孙晓梦的注意力转移到它们身上。
她此时已经明白了,刚才进入厨房前听到的对话,是来自于理查德和两只红面鹦鹉,而且是理查德在教它们说话。
一只鹦鹉学会了某些话,另一只跟它长期相处的鹦鹉同样也可能学会这些话,这事并不罕见,但如果前者是有意识的教后者说话,那就太稀奇了。
孙晓梦心中产生了某种怀疑,对理查德说道:“理查德,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理查德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孙晓梦太惊讶了,如果上次见到它时只是怀疑,那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它能听懂人的语言,并能做出正确的反应,只有极少数鹦鹉和灵长类动物个体能够做到这点,机率大概相当于人类群体里诞生出爱因斯坦的机率。
孙晓梦是个职业兽医,不过平时没什么社交活动和业余爱好的她,喜欢广泛涉猎一些专业性很强的学术报告和论文来打发时间,这也是张子安总是戏谑地将她称为学霸的原因。她在脑海中迅速发掘以前看过的知识,思考着如何判定它的智力水平。
第282章 捉迷藏实验
孙晓梦紧咬着下唇,眼神定定地望着理查德。
尽管她努力思索和回忆,但毕竟只是出于兴趣而涉猎这些知识,而且其中许多文献都是英文的,混杂了大量动物心理学上的专业术语,读起来十分晦涩难懂,留下的印象支离破碎,并不如何深刻。
另外,楼下传来的嘈杂声也令她无法集中精神,好几次隐约想起了什么就又被施工噪音打断了。她恨不得马上冲到楼下,让他们先停下,等她想出来之后再继续。
厨房门再次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孙晓梦和理查德同样看向门口。她以为是张子安回来了,心中更是焦躁,若是他不合时宜地插科打诨,她就更想不起来了。
门口没人,她的视线下移。
星海很有精神地蹲坐在门口,银灰色的眼眸注视着理查德。
“嘎?”理查德觉得它好像是有事想跟自己说,出声询问道。
“喵呜~捉迷藏!”星海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在孙晓梦听来,星海只是很可爱地喵呜叫了几声。
她愈发觉得今天的星海很奇怪,居然屡次主动接近她。
“嘎?捉迷藏?”理查德重复道。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亘古的混沌,孙晓梦一下子想起来了,是捉迷藏!
“理查德,来玩捉迷藏吗?”她转头询问理查德。
“嘎?”
理查德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它很想说,本大爷才不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想玩的话去跟那只黑白小猫吧,本大爷恕不奉陪——然而面对孙晓梦,它却说不出这些话来。
孙晓梦既然已经知道它能听懂她的话,既然它不拒绝,那就权当它默认了。
她左右看了看,以单身男人而言,张子安的厨房还不算太杂乱,不过她现在更希望这里乱一些。
“就它们吧。”她看到置物架上摆放着几个玻璃调料瓶,每个都只有小孩子拳头大小,里面分别装着鸡精、香油、醋、盐和糖。这五个调料瓶是配套的,大小完全一致,只有瓶盖的颜色不同,分别为红、黄、绿、蓝、白。
对不起,擅自借用一下,一会儿等你回来再向你道歉吧,她在心里默默对张子安说。
孙晓梦将这五个瓶子逐一摆放在理查德面前。
理查德以为是让自己辨认这些瓶盖的颜色,这对它来说是小菜一碟,不等她发问就回答道:“红、黄、绿、蓝、白。”
孙晓梦莞尔一笑,“不,我不是要问你这些瓶盖的颜色……不过你说的完全正确,了不起。好,现在注意我的话,这里一共有几个瓶子?”
“五个。”理查德迅速做出了回答,这问题也太小儿科了。
她拿起一个不锈钢汤锅,倒扣在红色瓶子上,将后者完全遮挡住。
“现在一共有几个?”
理查德犹豫了一下,它不确定被挡住的那个算不算。
“五个。”它回答。
“能看到几个?”她追问。
“四个。”这次它立刻回答。
听到这两个答案,孙晓梦的心脏漏掉了半拍,手心里微微冒汗。
这貌似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实验,却是20世纪最杰出的认知发展理论家皮亚杰用来测定儿童认知能力的判断标准,他利用玩具与自己儿子玩捉迷藏时得到的灵感与启发,并以此为基础构成了一套完整周详的理论,命名为“客体永存性实验”。
用简单直白的话讲,这个实验就是将一个物体放在那里给受试者看,然后把物体挡住或者盖住,然后观察受试者的反应。如果受试者知道物体没有消失,仍然留在原地,只是看不见了,这就证明受试者已经懂得“存在”的意义。
很多时候科学实验的过程都是非常简单的,科学家与普通人的区别在于他们有一双慧眼,可以从新奇的角度来解读实验,比如伽利略让两个铁球同时着地证明了自由落体定律,又比如牛顿用一块三棱镜将阳光分解为七种颜色,奠定了光谱分析的基础……
眼睛看不见,却知道存在于那里,这意味着理查德的认知能力至少相当于1岁的儿童。
孙晓梦收起了一切轻视之心。她面对的不是一只宠物鸟,而是一个智慧生物。理查德与其他鹦鹉之间的差异,恐怕比爱因斯坦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异还要大。
她深吸一口气,为了不让理查德感到压力,尽量维持平静的表情,说道:“好,注意,我要增加一些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