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委屈与不舒服就是了。

但转念想到韩征能有今日,还不知道受过多少更大的委屈,便是他已经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只怕一样少不了委曲求全的时候,她生前最后一两年,隆庆帝不待见他了后,他不就处处备受掣肘吗?

便又觉得自己那点委屈算不得什么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一时施清如给太后取了针,段嬷嬷服侍太后穿好衣裳后,一直百无聊赖侯在外面,还不能表现出来的常太医便进来为太后请起脉来,末了又给开了吃的方子。

这上头施清如就及不上常太医下药老道精准了,师徒两个一个动手,一个开方子,配合得天衣无缝。

太后很是满意,经过了昨日,她如今看常太医尤其是施清如,是真哪哪儿都顺眼,见施清如叮嘱段嬷嬷吃的药该怎么熬,外敷的药又该怎么敷,十分细致。

少不得又赞了师徒两个一回,才让人好生送了他们出去。

却是刚出了正殿的门,就迎头遇上了被几个宫人簇拥而来的丹阳郡主,施清如与常太医忙行礼:“参见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笑着叫了起,与常太医道:“常太医且先回太医院吧,我与施医官……不对,如今该叫常副院判和施太医了,我与施太医说几句话,说完了便着人送她回太医院去。”

常太医想到福宁长公主昨儿的跋扈,实在对丹阳郡主也生不出好感来了,哪怕丹阳郡主自来都说性子好,可他傻徒弟的脸还没好呢!

但也不好当众驳她的话儿,又见施清如冲他微微点头,只得行礼先告退了。

丹阳郡主这才拉着施清如到了廊下,就坐在美人靠上说话儿,“清如,你的脸……还疼吗?昨儿都是我母亲关心则乱,一时气急了,偏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阻止她,你不会生我的气,不肯再交我这个朋友了吧?”

现下看清如脸上的印子都还没消完,偏不止母亲打了她,便是她自己,昨儿见外祖母昏迷不醒时,也曾在心里怨过她,这样的所谓朋友,换了她是清如,如今只怕也不想要了。

丹阳郡主事后越想越是心虚,也颇有些愧疚,今儿都差点儿没脸来见施清如了。

施清如倒是满脸的笑,“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母女情深,当时那情形,见太后娘娘忽然就昏迷了,又怎能不着急不慌乱?换了任何人都冷静不了,所以郡主不必多说,我都明白的。”

不想多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已经想好了以后要对丹阳郡主敬而远之,忙岔开了:“倒是昨儿那个宫女采桑,不知郡主可知道她现下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连累了她,若她因此有个什么好歹,我肯定一辈子都不能心安了。”

丹阳郡主道:“她还好,二十板子打得并不重,之后我又让人给她送了药膏和补品去,将养一阵子,应当就能大愈了。昨儿皇祖母也说了,等她伤好后,继续进殿伺候,所以你尽可放心。”

施清如听得采桑无事,方心下一松,笑道:“那我就能安心了,郡主如此善心,也一定会有好报的。我太医院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陪郡主说话儿,先告退了,可以吗?”

丹阳郡主察觉得到她无形中对自己疏离了些,在宫里长大的人,感知这些简直已是本能了。

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哪怕情有可原,她母亲昨儿也终究过分了些,清如毕竟是医官,不是奴婢……她最终只能笑道:“那我这便打发人送你回去吧,我也好进去陪皇祖母了。”

施清如笑着道了谢,正要行礼告退,忽然想到太后说她每日下午几乎都要礼佛,只得停下,道:“郡主,太后娘娘是每个下午都要礼佛很长的时间吗?那于双腿的恢复怕是很不利,郡主回头见了太后娘娘,多劝一劝她老人家吧,我明儿也会与太后娘娘说这事儿的。”

丹阳郡主叹道:“当年我大舅祖父带领全家回乡祭祖,谁知却遇上了几十年不遇的洪灾,一家子几十口子人都没了,如今就只余下一位体弱多病的独苗苗表哥。皇祖母大受打击,自此便吃了长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也至少三百六十日都雷打不动要礼两个时辰的佛,说是希望菩萨能保佑皇上舅舅和我母亲,还有我们兄妹,不要再有天灾人祸,都冲着她老人家一个人去……要我说,皇祖母的腿就是这样长年累月的跪着礼佛才弄坏了的,可那是天灾,又如何怪得了人?可惜这话我母亲和我,连我大哥都劝过,通不顶用,如今皇祖母信重你,指不定还能听进去你的话呢?总归我们大家都说、都劝吧,若皇祖母肯听,当然就最好了。”

施清如不妨太后娘家还有过这样一桩惨事,太医院虽人多口杂,有关太后的事到底轻易无人敢说,何况也是早年的事了,好些人压根儿就不知道,也不怪她今日才第一次听说。

只她从来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也知道在宫里头,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死得越快,便只是道:“希望太后娘娘能以凤体为要吧,到底旁的都是虚的,身体健康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丹阳郡主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好在如今有了你和常太医,皇祖母往后定能舒坦好些了,我与我大哥昨儿还说,待皇祖母大愈了,我们兄妹定要好生谢你呢。”

施清如微笑:“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郡主与萧大人也太客气了。”

丹阳郡主笑道:“我与你是朋友,当然不会与你客气,说要好生谢你的,主要是我大哥,他昨儿因为我母亲对你……,听说还与我母亲起了争执,幸好我母亲一心都在皇祖母的身体上,要换了以往,非得打他几下,没准儿还要罚跪两个时辰,才肯消气儿呢。”

一面说,一面拿眼觑着施清如的脸色,想看她是个什么反应。

事实上,昨儿萧琅岂止与福宁长公主起了争执,母子两个根本就只差吵了起来,还是丹阳郡主听到动静,忙忙赶去了偏殿,两边都劝都哄,才算是把场面稍稍给稳住了。

却是福宁长公主一径的逼问萧琅是不是对施清如有想法儿,让他趁早打消了这个‘糊涂念头’的好,且不说那是韩征的人,韩征必不肯让,就算韩征肯让,以施清如的出身,还跟过太监的,便到他身边当个丫头都不配,更遑论其他?

又问萧琅是不是施清如蓄意勾引过他,毕竟韩征再权势滔天,再生得好,说到底只是个太监,哪能真跟他一辈子,岂不是一辈子都没了指望?

自然还是要趁早另谋出路的!

萧琅却是不防自家母亲这般火眼金睛,已经看出了端倪来,本来就没打算现下便让母亲知道自己心里想头,打算循序渐进,曲线救国的,这下自然更不能说了。

便只说自己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担心太后,今儿才忙忙赶来了仁寿殿;也是觉着她的做法儿实在欠妥,才与韩征一道反驳她的,那有本事的人,无论到了哪里,都该被人高看一看才是,她却人人都当奴婢一般看待,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让人知道了,谁还敢效忠于他们的?

那岂不是于她口口声声的‘大业’太不利了?

又义正严词驳了福宁长公主说施清如‘蓄意勾引’他的话儿,只说他拢共就远远见过施清如两次,话都没说过,福宁长公主那话也说得太难听了,让她以后不要再说了,没的白污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换来福宁长公主一通冷笑,“都跟韩征一年了,还是哪门子的姑娘家?”

不过见儿子说得义正言辞,倒是有几分信了他的话。

加上丹阳郡主在一旁好言相劝,说自己倒是与施清如有几分交情,大哥却实与她不熟,这点她可以作保,福宁长公主又信了两分,一场争执才算是暂时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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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二章 标准

丹阳郡主与萧琅却是“知母莫如子”,心知他们至多也就是暂时稳住了母亲而已,她后边儿势必会有所行动的,好一点是急着给萧琅定下亲事,只管好自家人即可;更糟便是双管齐下,一边为萧琅定亲,一边找施清如的麻烦。

而依福宁长公主的一贯作风,后一种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当然,她暂时应当还不会对施清如怎么样,毕竟还要指着施清如为太后治病,于情来说,哪个当女儿的都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直忍受病痛的折磨;于理来说,太后身份尊贵,是他们母子最大最坚实的靠山。

兄妹两个相信自家母亲在权衡过利弊后,会做出最理智最合适的选择来。

但至多也就只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等到皇祖母的病被治好了,母亲不必再投鼠忌器了,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就没人说得准了。

所以昨日晚间,丹阳郡主与自家大哥开诚布公谈了一次话,问他到底对施清如是什么感觉,怎么想的?

若真有那个意思,并且非她不可,便得趁早筹谋起来了;若只是对她有好感,但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那便趁早撩开手的好,对他、对施清如都好,不然真等到他们母亲出手了,后果会如何,可就谁也不敢保证了,毕竟施清如也不是毫无根基,任人宰割的小可怜,她还有韩征那座大靠山,便顶得过千军万马了!

萧琅见妹妹把话说白了,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直说施清如很特别,他很欣赏,很喜欢,哪怕现在还没到这辈子非她不可的地步,但若真错过了,他势必会后悔一辈子,所以他不想错过,想拼尽全力,也要为自己争取一回,纵到头来失败了,至少,他努力过了!

只是将要面临的巨大困难也是明摆着的,首先福宁长公主那一关便千难万难;何况还有韩征那一关,他若是不肯放手,萧琅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便是硬抢,也不是韩征的对手啊。

再者,萧琅也不能确定施清如的心意,若施清如对他也有意,没准儿韩征看在他们两情相悦的份儿上,还有可能成全他们,反之,他的胜算只能越发的渺茫了。

丹阳郡主闻言,便自告奋勇要为大哥先探一探施清如的口风,若她也对他有好感,那便有争取的希望,之后也才能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不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没必要白折腾了,因为一折腾势必对大家都不好,不折腾,也就萧琅一个人怅然一段时间也就罢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丹阳郡主这会儿特意赶来仁寿殿拦下施清如,肩上可是担了重任的。

只这些施清如自都是不知道的,听丹阳郡主说萧琅与福宁长公主起了争执,也没多想,只当萧琅是外冷内热,加之也看不惯福宁长公主昨儿的跋扈,这才会为她仗义执言。

因忙道:“真是多谢萧大人了,但长公主也是关心则乱,情有可原,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幸好长公主没有因此责罚萧大人,不然岂非就是我的罪过了?劳烦郡主回头见了萧大人,替我道声谢吧。”

神情坦荡,目光清明,显然一点也没往别处想。

毕竟她和萧琅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差距实在太大,彼此也只勉强算得上熟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要与别的男人产生任何的纠葛,她只想好好报答督主而已。

自然越发不会往丹阳郡主暗示的那个方向去想了。

丹阳郡主见施清如满眼的清明坦荡,莫名就想到了她看韩征的眼神。

真的与她看任何人都不一样,而那种不一样,可能连清如自己都未必清楚,但又怎么瞒得过有着同样心思的她的眼睛?

而据大哥说来,韩厂臣对清如也不全然只是当故人之女,分明就是有情的,她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她和韩厂臣,难道早已是两情相悦了,只还没挑明而已不成?

片刻,丹阳郡主方道:“你还是回头见了我大哥,亲自向他道谢吧,他这些年因我母亲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心里苦得很,从没顶撞过我母亲的,此番却是为你破了例,光我替你道声谢,哪够诚意?”

这话说得施清如反驳不得,昨儿她虽一直在帐内,注意力也高度集中在如何救醒太后上,还是隐隐听见了外面除了韩征一直在为她说话,保她以外,萧琅的声音也一直没断过。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依然能如此帮理不帮亲,倒是的确该当面道声谢才是。

施清如遂点头道:“郡主说得很是,那我等回头见了萧大人,再当面向他道谢吧。”

丹阳郡主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我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清如,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可以么?”

施清如笑了笑,“自然可以。”

若能回答的,她便照实回答,若不能,便避重就轻过去便是了。

丹阳郡主笑道:“清如,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宫里当太医吧,当然,在我看来,女人也一样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便是当一辈子的太医,也没什么关系,可咱们女孩儿家总要……咳咳,那个嫁人的,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慢慢儿的,还有了儿女孙辈,一辈子才算是圆满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路,你要怎么走啊?”

不管怎么说,韩厂臣总是个太监,便是在她心里已经十全十美,这一点也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只要清如还想嫁人,还想将来有一个美满的家,有自己的儿女,那她大哥便大有希望,不是她自夸,像她大哥这样的乘龙快婿,满京城可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哪个女人能不动心!

施清如闻言,心里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类似的话,平亲王世子也曾对她说过,为的是试图收买她,替他和督主牵线,现在丹阳郡主也说了同样一番话,莫不是,打着与平亲王世子一样的主意?

那还真是难为了她这几次的自降身份,主动示好与结交!

施清如有些齿冷,片刻方淡笑道:“要是郡主问我旁的问题,我没准儿还真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告诉郡主答案。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人,这辈子只想当一名造福世人和后人的医学大家,所以我以后的路,一眼便能看得到,行医、救人,不断的提升自己,直至我生命终止那一刻。”

丹阳郡主大吃一惊,“清如,不是吧,你居然这样想?一辈子就只行医救人,那得多枯燥,多乏味啊,你确定真这样想?那你将来老了怎么办,可连个倚靠都没有,岂不是老无所依?而且人生短短一世,你却连最基本的情爱天伦都享受不到,连夫妻母子情都体会不好,不是太遗憾了吗?”

施清如淡笑道:“我觉得不乏味啊,因为我是真的喜欢行医救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又怎么会枯燥乏味呢?能治好一个病人,令其复原如初的那种满足感,更是旁人都体会不到的。至于将来,几十年的事,谁现在就能说得准了?何况我有庄子有积蓄,也断不会老无所依,——倒是多谢郡主替我考虑这么多了。”

丹阳郡主还回不过神来,讷讷道:“可、可总要六亲缘都满了,人生才圆满啊,你就不怕将来年纪大了时再来后悔,却已然迟了吗?”

施清如道:“我生来六亲缘薄,打小儿就母亲去世,父亲有不如没有,其他亲人亦是有比没有更糟糕,大抵是我天生命犯孤星吧?所以我也不去强求那些命里注定没有的东西了。”

顿了顿,“郡主还有话儿要说吗?时辰不早了,我真得回太医院去了。”

丹阳郡主还有些恍神,“哦,好、好吧,那你先回去吧,回头得了空,咱们再说话儿也是一样。——百香,着人好生送了施太医回太医院去。”

百香远远的应了“是”,施清如便行礼告退了。

丹阳郡主看着她走远了,方抬手揉起隐隐作痛的眉心来。

清如压根儿没想过要嫁人,那她大哥怎么办?

还是,她是因为韩厂臣身份特殊,注定不能像寻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所以,才说自己压根儿没想过嫁人,打算就这样默默的陪伴韩厂臣一辈子?

丹阳郡主头越发的痛了。

还想着只要清如对她大哥有那么一点点好感,此事便大有可为,她一定会助他们最终比翼双飞,便是韩厂臣,只怕也只能放手,以他的身份人品,定然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反倒反过来替清如撑腰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爱屋及乌的心理,丹阳郡主自己有,所以觉得韩征也极有可能会有。

那有了韩厂臣强有力的支持,她母亲反对的可能性便会小上许多了,便是仍死活不肯同意让清如做大哥的正妻,侧室却是定然无碍的,等清如先进了门,大家再一起慢慢的设法儿让她坐上正妻的位子便是。

清如人品真不错,性子也好,假以时日,她不信她母亲会不喜欢……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白搭了,清如根本对她大哥无意啊,——她还是劝大哥趁早撂开吧!

施清如顶着艳阳回了太医院。

等见过常太医,坐回自己的长案前,喝了一杯茶后,她的神智才渐渐清明了起来。

现在想来,丹阳郡主方才问她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怎么样时,倒是没让她感觉到什么恶意与算计,不像去年对着平亲王世子时,他简直连头发丝儿都能让人感觉到别有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