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1 / 1)

“因为是第一次去看日出。”她的眼神里还有些羞涩的紧张,把裙摆轻轻拎起来,让y看见她一双雪白足上穿着的的绑带细高跟鞋。

“穿得习惯吗?”他蹲下身捏了捏她的小腿。

苏倾依然笑着:“可以。”

他们在夜色中出门,真像是年轻的恋人某次长途旅行的激动的出发日,外面的空气还沁着湿漉漉的凉意,y帮她把车门打开。

时间宽裕,他将车开得很慢,凌晨时的车很少,他们独享整个空中轨道。窗户开了一个小口,风拂乱他们的头发,苏倾俯瞰着灯火璀璨的城市。

为了不引人瞩目地潜入游戏部,y提前将车停在了五百米以外的一处地下车库。他们漫步在街道上,此时,贴近天际线的尽头的黑色开始变浅。

y带着她穿过了一条古老无人夜市的小巷道,零星地摊位还营业着,壁炉里燃烧着哔剥响动的火光,y在低垂的棚布下低头,问她有没有想要的,苏倾指了指雪糕。

“吃这么凉的东西。”他嘲笑着,还是刷指纹取了两支,他呼出一口白色的寒气,嘴唇几乎被冻僵了。

一朵云也从苏倾的嘴里吹出,她第一次看见了呼吸的形状,捏着小棍子怔怔地笑着。

鸟叫声急促而剧烈起来,黑夜从边角开始褪色成深蓝,苏倾摘下柳条和酢浆草的花,编了顶花环戴在头上,拍了拍y。

“漂亮。”y打量她几眼,歪起唇角实话实说。

苏倾的眼睛垂下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已经走了五百米的路,她揉了揉小腿。

“还走得了吗?”y看着她,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苏倾以为他要系鞋带,立在一旁等待着,可是他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耐地催促,“快上来,我背着你。”

苏倾想起她背着儿童在雨中赶路的样子,现在这个人背着自己,他的肩膀够宽,手臂足够有力,轻轻松松地背着她走在林荫道上,还能时而抬手揪下一片染红的枫叶。

他们悄悄地坐了直达七十层的胶囊电梯,乘电梯向上的一分钟时间里,外面天就像沿着渐变色滑动,最终现了蔚蓝的底色。

天的尽头出现了一点橘调的粉红,渗漏进来似的,突兀而温柔地调和在了这盘冷色调里,那粉红变成了橙红,赤红,从一条边晕染开来。

微弱的光线的从百叶窗洒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城市正在苏醒,窸窸窣窣地活动着筋骨。

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时候,苏倾说:“我今天好开心。”

y弯着腰把电脑打开,抓紧时间给她看“现实梦境”的界面。

“什么时候发行?”

“理论上是明天。”

“为什么是理论上?”她看着复杂的界面,“真想玩啊。”

“我们可以第一批试玩。”他讽刺地笑笑,“‘理论上’是因为……技术组遇到一些难关,过得去就可以发现,过不去只能延期。”

苏倾又看了看界面:“需要我帮忙吗?”

“——这个你不用管。”

y将手臂撑在她的椅背上,看了一眼手表,五点四十四分,游戏部的西点厅应该开了。太阳盘踞在地平线上,因为是个多云天,只有模糊的光渗透出来,“想不想吃点早餐?”

苏倾笑说:“想。”

她还从没有吃过外面卖的早餐呢。

“三明治和卡布奇诺?”

“好的。”今天她非常喜欢笑,不过小机器人生得这样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满眼都是璀璨,让人不得不喜欢。

y亲了亲她的脸颊,反身出门。下电梯的时候,他看见太阳骤然从地平线上越出,灿烂的金光笼罩下来,整个天就如此亮了。

买完早餐之后,他还注意到付款柜台旁边有一束扎着蝴蝶结的彩虹棒棒糖,这个棒棒糖有手掌那么大,恐怕能舔一天,他把它抽下来,按在了扫描柜台上。

y提着早餐回来的时候,看到苏倾趴在他的桌子上睡着,头上还带着那个柳条扎的花环。中央空调的出风将上面的粉红色小花吹得簌簌抖动。

他轻手轻脚地搁下早餐,嘲笑道:“看,四点钟起来的后果。”

他放松地依靠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新闻,待到收到了秋原的催促信息,才回过身拍拍她的背:“苏倾,苏……”

刹那的静默,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有如电影忽然被切下静音按钮。

y的嘴唇动了一下,感到一阵麻痹从指尖升起,他忽然看见她的中央控制区开着,装芯片的地方空荡荡的。

他茫然转向电脑前,任务栏右侧显示一个小小的红点,他的电脑被人动过。他的指尖不住地抖着,所有的……一切的关于‘苏倾’的内容,被他曾经升级过的四次芯片的,全部被不着痕迹地删了干净,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y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目光却在放空,他好像忽然对这些代码感到陌生,直到提示框跳出来:“恭喜,‘现实梦境’程序已修补完毕,可正常运行!”

他看见桌上被摘下来的蓝色温度计圆环压着半张纸,纸上字迹三行,依旧是可爱的、稚拙的娃娃体。

“嘿,y。”

“日出很漂亮。”

“再见了。”

他一动不动,长久地看着这张纸被空调冷风吹着,不住翘起边角。

最后他的目光慢慢转到趴在桌上的人身上,嘴唇动了一下,只是有一口气逸散出来。

这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在空中聚拢形状,拼凑成了一句近乎无声的喃喃。

你他妈——你他妈胡闹。

他甚至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瞳里,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坍塌成粉末。

第124章 小重山(二十六)

秋天到来, 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嫩黄、澄黄、黄绿的干燥叶片交叠,堆积成彩色的地毯。银杏树背后的矗立的巨幅广告牌上绘制着恢宏盛开的东方复瓣莲, 丹笔写出的猩红的艺术标题“现实梦境”,拉出长长的笔画, 在车窗外一晃而过。

秋原将车停在地库, 接受人脸识别进入电梯。

“前往实验室?”空中漂浮着一行字母, 他伸出手指随手戳了“no”, 按了按肚子, 电梯径自上升, 将他送入了一楼的员工餐厅。

此时正是午餐时间,烘烤面包的诱人热气扑面而来, 实验室的员工端着餐盘在移动式的自助柜台前穿梭,有的人还接着电话,各色俚语、笑声在这里交织汇聚。

一整排装在窄长玻璃瓶里的缤纷果汁斜插在碎冰块里,秋原抽出一瓶葡萄汁, 上下颠倒了一下,四处打量着,在靠窗的座位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端着餐盘坐在二十五岁的亚裔男人对面, 窗边的阳光很好, 融融地透过玻璃晕染在苏格兰式格子桌布上,几乎将他的头发和睫毛晒成了亚麻色。

他有着带禁欲感的苍白皮肤,和比亚洲人更深邃的五官,因为头发理得短而利落的缘故, 这种近乎锐利的英俊无所遮掩,更加突出。他切牛排时显出的腕骨,也同样给人这样不好接近的感觉。

“全熟?”秋原伸出舌头叉子戳了戳他盘子里那块牛排,“成肉干了吧,嚼得动吗?”

“不然我在干什么?”对方没有抬头,仍在慢慢地拿刀切着牛盘。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可能吃五分七分带血的,熟成你也吃过,一咬冒直血汁——啧,”他尖刻地咬了一口虾饺,“像个野兽似的。”

对面的人睫羽微动,轻微地“嗯”了一声,淡然敷衍着。他像个耐心的考古学家,一块一块地拆解完盘子里的餐食,又一块一块地送进嘴里,最后搁下刀叉,妥帖地擦了擦嘴,像是完美地完成了一项任务:“我在实验室等你。”

“哎——”

他不顾秋原拽他的衣角,端着盘子站起身来,走路时西装外套衣角被风微微撩开。一个女孩打着电话不慎撞到了他,险些把咖啡泼到他胸口,他伸手扶了一把,那女孩抬起头,红着脸绕开了他:“抱歉。”

他未做停留,继续向前走去,好像刚才只是被飞蛾扑了一下衣裳,最终消失在拐角。

十分钟后,秋原回到实验室,y正站在实验舱前记录实验数据,办公桌上的金属铭牌上写着:安德烈斯,一道午后的光从名牌上刺眼地闪过。

“你也别太拼命了,”秋原抓了抓头发,“兴许只是巧合——本子是有人专程放进去的……你知道教授叫你来是为了保下你,不是真的要你出什么成果……”

他安静下来,看见y无声无息地接入了电话。

“安德烈斯先生,法院拟将安排在近期开庭,届时会有媒体参加,希望这两天你能同我们保持联络。”

“好。”回答这句话时,他的眼中毫无波澜。

挂掉电话后,他继续低头记录着实验数据。

“你听没听见我说话?”秋原捏着平板电脑不放,“刚吃完饭就容易胃出血。”

“少信谣传。”y淡淡抽出电脑。

这是首个取保候审的嫌疑人仍然任职,甚至任政府要职的案例。

事情的起初在一天早上,秋原在检查当初y父母死亡的对撞机实验舱时,发现舱内多出一本手札——一本并不常见的纸质的,泛黄的手札,经y指认,那是他母亲常用的笔记本样式。然而里面没有任何内容,它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送到了人们面前,而上面本应有的文字被这股力量洗去了。

排除恶作剧后,官方对此极为重视,因为这意味着虫洞空间可能真实存在,它吞噬了某些东西,若干年后又吐了出来。

为尽快取得突破,课题组的组长、y大学时的导师向他抛去了橄榄枝:“我当时说过,如果你能克服心理障碍,实验室的门将永远为你打开。”

此时的y堪堪从游戏部解离职,接受着预期长达六个月的核查。

他在审讯室坐了三天,不承认自己进行过违禁实验,但他承认自己确实藏匿sp机器人,却对此表现得轻描淡写、毫无悔意:“那是我此生唯一承认的妻子。”

这个已经确认被销毁的机器人的身份随后得到了披露,她是诺尔教授生前最后一个违禁实验的失败成果,那个差一点变成了复活人的仿生人。

此事一出,即刻引起社会哗然,这位曾经因为“现实梦境”风头无两的游戏设计师,立即处于舆论的漩涡中心,不少人人认为他疯了:“可能是研究游戏太久,总是一人独处,心理产生了问题。”

“天才总是不走寻常路,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一定要判的话……以包庇罪结束就好,拜托了。”

也有人认为这是为游戏的炒作,除了“现实梦境”销量激增之外,无数记者蹲守在警察局门口,致使正常流程的庭审一推再推。

这数日的讨论带来的影响太恶劣了,联合政府信息部讨论下发了一道批文,要求尽快秘密逮捕y,并禁止他再在公众面前发声。

不过这批文层层下递,最终没有施行,一个女孩的手挡住了它。

薇安几乎和父亲闹翻了。她在深夜里坐在警察局为他办理取保候审,好像已经忘记消息爆出时她是多么的震惊和恼怒。

她最终还是来了,开车在飞驰在路上时,风很暴烈,把她的顺直的长发吹得哗啦哗啦地乱飘。她踩紧油门,引擎声发出了刺耳的轰鸣。她想,人生总要疯狂一次的。

她动用了一切的关系和手段,却在y被带出来时别过了头,没有看他。

“还好吗?”她只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不会被打倒的,是这样吧,学长。”

y没有回她,他半个身子没在黑暗里,抬起两只铐在一起的手旁若无人地抽烟,他头上有两个发旋,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得见他的衬衣是皱巴巴的。

他并不颓唐,也毫无悔意,似乎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同外面的人漠然隔绝开来。

隔日y被放回了自己的家里,等候庭审。联合政府实验室邀请他的电话接到家里来,资深的老教授非常坚持:“没有比你更聪明能干的学生,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出乎意料地,y答应道:“好。”

他当晚收拾行李,搬到了联合政府实验室,上级领导收到了消息,气急败坏地来看这位戴罪之身的受邀者时,他正一个人坐在实验舱旁边的地板上温习实验流程。

他将手搁在膝盖上,背靠着巨大的实验舱侧壁,好像是宇航员依偎着飞船,又像单个的蚂蚁靠在巨大的蚁巢边缘,最后一个活着的生灵依偎着他的母星。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内容,似乎丝毫没有发觉有一行人神色各异地盯着他。

也许是这画面触动了实验室总负责人,一礼拜后,特批文件下来了,这间原本属于他父亲的办公室换了一个新铭牌。

y坐在同一张办公椅上,接着他记录的实验数据探索多重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