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叶芩扭头对贾三说:“那你出去。”

贾三:“……得。”

门框当一声闭上。叶芩好容易吱扭吱扭地把轮椅背过去,苏倾就叫他:“叶芩……”

他只得吱扭吱扭地又扭回来。

苏倾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闷的,通红的一片,仰头看着打开的柜子门,长睫底下眼珠闪闪的:“帮我,关门。”

“……”学得倒快。

他拉住把手把苏倾慢慢地盖住,心里想,原以为这柜子也不大,可竟然能坐得下一个苏倾。

里面的声音,像是猫爪子在挠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柜子门推开钻出来,衣裳已经换好了,嘴唇上的红也擦得干干净净,正在背后扎辫子。她回身弯腰一取,手里抱着换下来的洋装,仔细看上面钉着的珠子:“不知道这衣服该怎么洗?”

“用不着洗。”

苏倾茫然地看着他,他说:“你拿回去。”

苏倾说:“这不是你借我穿的吗?”

叶芩顿了顿,忽地笑了:“是,还回来。”

苏倾伸手要递他,他不接,看着她:“给我挂衣柜里去。”

苏倾转身打开衣柜,小心翼翼地把这条长长的礼服挂好,在一排深色的西装和长衫里面寻了个角落塞进去,那条裙子好像误入了别人的领地一样,格格不入:“这样?”

叶芩还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含了放纵的笑:“就这样。”

第13章 雀登枝(十)

三更天,外面还在吵嚷,隐约传来咆哮和女人的哭泣,贾三从楼下跑上来:“都快打起来了。”

叶芩坐到了床上,忽然闻到被子上有久违的太阳的味道,禁不住嗅了一下:“嗯。”

贾三心里着急,但他不敢碰痛点,只捡旁边的说:“苏小姐也是,一个乡下姑娘,怎么有胆信口乱说呢,万一让二少爷查出来……”

叶芩掀开枕头,赫然发现底下的东西没了,语气也冷了起来:“查出来又怎么样。”

贾三深吸一口气:“少爷真要跟二少爷走?”

叶芩躺下去,闭上眼睛,不理他。

“那您为什么不要他匀的钱,虽然他未必真心,但……但您也不能不上学呀?”

“您才在平京待过几年?那里当初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叶芩拿手掌盖住眼睫,那意思是他要睡觉。好像这一夜天崩地裂都跟他无关,命运走到分叉口,他也需得睡这一晚。

屋里灯灭了,贾三还在黑暗里喃喃:“偌大一个家,说分就分了,今天还在一块吃饭,明天就各奔东西,真是比动物还不如。”

“我光记得平京到处都是拿刀拿枪的,大家都往这儿跑,f镇山清水秀的又安逸,每天晚上都能睡囫囵觉,现在要回去,谁知道还会不会打仗?”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默默淌泪。

楼梯上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嬷嬷仆人来来去去,有人去拿药箱,好像说谁昏倒了,更多的是在匆忙收拾东西,大少爷准备得早,明天下午就要出发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占大头儿,谁都想跟他们走。

叶芩没打断他,他知道贾三心里慌。他三四岁就来了f镇,在这里长成大人,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安全的家。

贾三又固执地问:“少爷,f镇到底哪儿不好?”

“f镇不会见报。”

“平京整天打来打去见报了就好?”

叶芩有点困了,声音迷蒙不清:“要是想躲,一辈子都可以待在这儿。”

“那为什么不待在这儿?”

“我不想躲。”

外头三姨太太哭得厉害,她没孩子,根本分不到钱。连夫人也跟着一起哭,她生养了两个女儿,可都出嫁了,怕也只能守着老而见弃的丈夫过日子。

至于叶老爷……叶老爷说什么,已经无足轻重了。

叶家人的骨血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兽类的强势和冷酷,雄兽相斗,六亲不认。

等贾三的哽咽都渐渐消了,叶芩才开口:“你跟我走?”

贾三说:“那当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叶芩竟然由着他耍了这么长时间的性子,“小的只是想,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多热闹。”

叶芩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弱的才喜欢抱团取暖。”

“那强的呢?”

“强的都各凭本事。”

贾三只想拿什么绊住他:“那苏小姐呢?”

叶芩没说话。

“苏小姐待少爷那么好,还给少爷晒被子,苏小姐呢?”

“……”

他闻着那股太阳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梦见苏倾,在灰房子背后的那片香草花田,在及腰高的香草背后,苏倾伸手抱着他,礼服与礼服摩挲。

他把苏倾抵在灰房子背后的墙上,手掌攀上了苏倾的腰,果然细得仿佛可以纳入掌中,再用五指玩弄。顺着那腰线往上,蕾丝的洋装下,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苏倾一动不动,黑夜里,她紧张又安静的黑眼睛望着他,温软的身子在缓慢地随呼吸起伏。

她不会拒绝,那双眼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接受。

他看不得这双清澈深沉的眼睛,伸出手掌遮住了它们,手掌下面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和涂成暗红色的嘴唇,一点不干燥,像质地细密的丝绒,但更像饱满诱人的樱桃。

冰碗里的樱桃是毒酒淬过的,他这一辈子最怕樱桃。

可是他觉得此刻没什么能拦得住他横冲直撞的欲.望,他将脸倾过去,含住了,吃掉了。

死了,那就死了吧。

苏倾是在离家十余米的角落里找到苏煜的,他还穿着舞会上的衣服,小狗一样坐在土台阶上,靠着泥墙打盹。

苏倾碰碰他,他蓦地转醒,瞪红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任性地跑出来,本以为苏倾会放下一切,马上追出来,没想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他笃定的心里蓦地着慌了。

不一会里面又出来了一个贾三,勾肩搭背地将他强压回家,路上说了半天,竟只有一个意思:苏倾往后就是叶家护着的了。

他冷冷地看着苏倾:“你那个腿断了的朋友,原来就是叶家的五公子。”

苏倾站着,低头看着他,黑暗里的眼珠闪闪的。

她在游神:糟糕,在舞会上这么一闹,把找林小姐的事情给忘了。

“原来妈说不让你见的人就是他……”

苏煜喃喃,他想起叶芩看着他时那股睥睨万物的骄矜劲儿,哪怕他就是个残废,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都怪苏倾:“你什么时候跟他搞在一起了……还打扮成那样,你知不知道羞耻?”

苏倾的目光划过他身上的西装,对上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喜欢洋装,喜欢开放,怎么今天却觉得羞耻?”

苏煜恼羞成怒:“你瞒着家里,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还有脸狡辩!”

“你同三小姐可以交朋友,姐姐凭什么不可以和叶家少爷交朋友?”她的目光真似有点疑惑,犹如不解世事的顽石,泠泠地倒映出月光,“你不是日日吟诵平等吗,平等是什么意思?”

苏煜觉得有点震惊,因为苏倾低眉顺眼,从不会这样反驳他,站在他眼前的人,让他觉得有点陌生,只有那柔和的语气让他确定,这还就是不识好歹的苏倾。

叫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他本可以直接冲进屋叫醒母亲,让妈拿家法好好教训她的,可他没有,竟然在后半夜里蹲在门口等着她解释,好像他多稀得这解释。他刚才是不是有病?

“你利用我出门,转头就把我丢下,你还当我是你弟弟吗?”

苏倾叹了口气,接下他的话头:“苏煜,你是我弟弟,只是我弟弟。”

她拉开门,自己走进去。

苏煜这次听懂了,她的意思是,他管得太多了。

眼看苏倾就要往进走,他崩溃了:“我现在就告诉妈。”

苏倾替他把门打开,回头冷淡地看着他:“去吧。”

见他僵在原地不动,便给他留下了门:“要是不去,早点进屋睡吧。”

苏倾知道他和苏煜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他在家里不再正眼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宁愿被先生责罚,也再不肯让她帮忙抄课文了。

苏倾权当没看到,她不与小孩子置气,还感激他没把舞会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只有苏太太觉察一点端倪,心里着急,好几次暗示苏煜对姐姐好些,他都大吵大闹,她也喏喏不敢再说了。

这日信客又来,捎来平京苏家的一点补贴,顺带着捎了一小袋平京的生栗子,说是路上见了买的。

他来的时候,苏倾正在外挑水,家里只有母子俩。

f镇人不兴吃栗子,苏太太馋平京的炒栗子馋了很久,喜出望外,打点了信客以后,就着铁锅把栗子炒熟了,把苏煜叫来。

她心疼苏煜生在f镇,从没吃过平京个头巨大、甜香软糯的栗子,也没见识过平京的繁华。

她捞了一盘子让苏煜尝,看着苏煜笨拙地剥,急忙夺过来,被烫得直换手,吹着:“儿啊,仔细烫。”

苏煜尝了一颗。苏太太边剥着吃边笑着问他:“好吃么?”

苏煜点头,二人面对面坐着边剥边吃,吃了好一会儿,苏太太突然想到什么:“给你姐姐留一点。”

按年纪算,苏倾应该也没吃过。

苏煜一听是给苏倾留的,抓起来全拢在自己一边:“妈,我爱吃,全留给我吧。”

苏太太心疼儿子,想了一想,妥协道:“那好吧,下次再有,可一定要给姐姐留。”

苏煜就一口气把栗子全吃了,最后有个剥不开的,像块顽石,他就留下。

等苏倾回来,苏煜冷眉冷眼地同她说了这些天第一句话:“帮我把这个剥开。”

苏倾低头一看,桌上一片狼藉,满是栗子壳;见苏煜求助,当下没想别的,接过来掰了几下,没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