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没有再劝,瞧着窗外一弦月,咂舌道,“啧啧啧,月黑风高,今晚有大事呦!”
胖海仰头往楼上看,“掌柜的,把你们这儿人字一号房的钥匙拿来,咱家得守着郡主,出了岔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凡事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能明哲保身,可有些事是刀枪剑戟里包着的荣华富贵,你不迎头往上冲,挨上一两刀,就碰不到荣华富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越是能豁出去就越是能出彩,他做这个,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谋生路,把主子伺候好了,才有他的锦绣前程。
该歇的都歇了,夜半子时起,外面马蹄铮铮,踏碎寂寂夜里鹧鸪独鸣,长枪短刀映着森冷寒光,火把衬出一张忽明忽暗阴鸷的脸,是个独眼的男人,戾气遍布周身,杀气腾腾。
他身侧的是二把手,身上零星还能看出点书生气,问他,“大哥,都查清楚了,拢共才二十来人,能打的也就那几个拿刀的侍卫……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大哥,咱们真的要动手吗?”
独眼男人道,“人家钱都付过了,再说,抢来的东西归咱们,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不干白不干。”
二把手还是觉得不妥,“就是因为咱们半点亏都不吃所以才蹊跷,那几个侍卫都是宫里大内的人,马车上装的什么咱们不知道,那几个领头的是什么身份咱们也不清楚,那个蒙面人说抢来的东西归咱们,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自掏腰包再给咱们一次钱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让咱们抢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要命的玩意儿?”独眼男人冷笑道,“能有什么要命的玩意儿?咱们干的就是不要命的营生,还怕这莫须有的东西?我可不管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事后他要是敢跟老子玩儿过河拆桥,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事到如今,想收也收不住了,二把手心里惴惴的,可末了还是得听独眼的,独眼男人挥舞着大刀,一帮亡命徒,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个个跃跃欲试,只等一声令下便策马冲出去。
冯夜白一直没睡,他也不知是入了什么魔障,一闭眼就想起沉央那张或委屈吧啦,或谄媚讨好的脸,人还是傻点儿好,无忧无虑,除了吃喝什么都不关心,高兴就笑,不高兴就耍脸子,什么话都挑明了说,最纯粹也最轻松。
他忽然有些后悔,又不是嫌弃她,也不是没能力护她周全,为什么非得治好她呢?又或者说,治好了就一定是对她好吗?
正想着,外面轰隆轰隆有了大动静,梁无玥想来也是没睡着,一有动静就跑来找他,“有人来了。”
冯夜白取剑下楼,“你去找蔚敏,该到你逞英雄了,机会给你了,自己好好把握。”
第一百零八章我保护你
冯夜白赶到楼下的时候马帮那群人已经和看守马车的侍卫打起来了,果然和他猜的一样,挂着大内侍卫的牌子,动起手来却个个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饭桶,三两下就被人卸了刀,全是些酒囊饭袋。
他出面喝一句“住手”举剑向独眼男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宫里的东西都敢劫?”
独眼男人下了马,上下打量冯夜白一遍,眼中尽是轻蔑不屑,“你是哪根葱?……老子告诉你,这一片儿,是老子的地盘儿,要想打这儿过,你就是块儿瘦肉,也得给我刮下三斤油来。”
冯夜白扫看了他一眼,打家劫舍就靠一把刀和一膀子蛮力,空长了一身膘,真动起手来,未必能接下他几招,历来官道都有官兵把守,他纵然是不怕,也应该不会冒这个险给自己惹一身的麻烦,可见是受人指使,只知道要抢,却不知道自己要抢的是什么。
他故意探他的话,“这可是在官道上,你在官道烧杀掳掠,就不怕官府派兵缉拿你?”
“怕?哼!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要是怕这怕那的,早就被人弄死了,你要是乖乖的让我们把这几车东西带走的话,本大爷兴许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不肯,那就只能连你一块儿宰了。”
蔚敏和梁无玥也赶到了,胖海见这架势,咋咋呼呼喊一声“保护郡主”就像模像样的拦在蔚敏身前。
梁无玥扭脸瞪他,“快收了架势吧,凭你就想保护郡主,说笑呢不是。”转头又涎皮涎脸的对蔚敏笑,“别怕,有我在呢,我保护你。”
蔚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我这儿用不着你保护,你没看冯夜一个人在那儿吗?你去帮他,我能自保。”
这俩人早就计划好了的,压根儿用不着他帮忙,梁无玥想在美人跟前耍威风,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他自己能应付,你就放心吧,你就不一样了,你是郡主,磕着碰着了,回去太后都要治罪的。”
胖海吃了梁无玥一顿排头,一句话没有,就默默站在蔚敏身边,他现在也有些吃不准冯夜白究竟有什么打算了,怎么看他都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关系到他性命的事也能如此镇定。
独眼男人见人都到齐了,对二把手道,“把他们都给我押起来。”
二把手犹豫了,“大哥,那女的可是郡主,把郡主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废他娘的什么话!咱们做的就是不要命的买卖,掳个郡主算什么!”
“大哥……”二把手附在独眼耳边道,“那个人说了,让我们只管抢东西,不能伤人性命,况且还是郡主,朝廷若是追究下来派兵围剿,咱们可就全完了。”
“可若不杀了他们永绝后患,等咱们走了,朝廷一样会追究,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冯夜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也猜了个大概,无非就是独眼想杀人灭口,有脑子的那个劝阻不让罢了。
第一百零九章有宫里的人收拾
“东西带不带的走全凭你们本事,唠唠叨叨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痛快!”
这么多人都在呢,做做样子还是要的,这一路还很长,一回不成再来一回就太折腾人了,索性一次性解决了,后面的路也轻省些。
冯夜白许久不拿剑同人比划,武功上多有懈怠,可对付这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独眼男人生的膀大腰圆,自认胜券在握,对着冯夜白一刀挥下去,换来蔚敏一声又尖又细的嘶喊。
梁无玥一把捂住蔚敏的嘴,“别叫了,你这么乱叫只会叫他分心。”
冯夜白轻轻松松躲过一招,防守同时旋身举剑刺向独眼,独眼躲闪不及,率先挂了彩。
懂行的都能看出来,独眼压根儿就不是冯夜白的对手,可他自己不信邪,啐了句,又朝冯夜白砍过去。
不论是拼蛮力还是使巧劲儿,冯夜白都远胜于他,应付起来也毫不吃力,就这么跟独眼耍了几招,然后就故意卖他一个破绽,假装输给他。
胖海在边上看的一清二楚,这冯夜白使了三分力都不到,以他的身手来说,别说对付一个独眼了,就是对付十个独眼都绰绰有余,可没想到他居然故意输给了他,要知道这马车里装的可都是他的身家性命。
全场唯一的明白人儿也就数梁无玥了,冯夜白戏做得好,可就是卖破绽那一段不如人意,不过那傻大个儿似乎也没察觉出来,还乐呵的滋味自己真的占了上风,把冯夜白撂倒了,即刻耍起威风来,“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耐大到能以一敌百了?其他人我可以不杀,可你的命和这几车东西……我要定了。”
蔚敏推开梁无玥冲上去把冯夜白扶起来,气势汹汹指着独眼道,“瞎了你的狗眼,居然连本郡主的东西都敢动,我看你们是活腻了,都想死是吧?”
独眼被女人指着鼻子骂觉得丢面子,才作势要动手打人却被二把手给拦了下来,“大哥,三思后行……”
“臭娘们,郡主怎么了?老子今儿就是在这儿宰了你,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再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把你赏给我那些兄弟们!”
男人们听了笑的好不浪荡,梁无玥肚里蹿起一阵火,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本事,掏出一直藏着的巧弩,对准独眼就射了过去,一小支箭,扎在独眼扬起的手臂上,换来一声惨叫。
胖海马后炮般的跑过去,“大胆狂徒,居然……居然敢对郡主下手,等咱家回去禀明了皇上,一定要你们狗命!”他抬手一指,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二把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拉住独眼退几步道,“大哥,那人只让我们抢东西走人,咱们跟他们这么纠缠下去也没意义,还是算了吧,郡主不是个好惹的,凭咱们想跟朝廷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还是钱要紧。”
独眼有些不甘心,“那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咱们把东西带走就好了,你没听他们说是宫里的东西吗?出了岔子,宫里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第一百一十章找宿王要龙袍
二把手不确定胖海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找他们的人,虽然身上的玉佩都一样,可身形却差了太多,胖海没有那个人高,说话声音也不像,不过就算不是一个人,应该也是同路人。
独眼听劝,叫人把马车全部驾走,一辆都不留。蔚敏上去拦,被冯夜白一把抓回来,“上去找死?”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东西抢走?没有那些东西,你回去拿什么复命?回去就是找死!”
“那你现在上去就不是找死了?”冯夜白叫梁无玥,“把她看好了,别以为他们不杀女人,你的郡主身份在这儿不好使。”
戏是假的,可他摔的那一下却是真真儿的,石头硌伤了腰,他向后一摸,一手的血。怕蔚敏知道又咋咋呼呼的大惊小怪,他一手托着腰,一手指挥剩下的侍卫,“查查都少了什么,受伤的自己下去疗伤,统计好了都报备到梁少爷那儿。”
旁人没看见,胖海可看见冯夜白身后的伤了,他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这下伤的不轻,人家这才是真的角儿,都不带打马虎眼的。
可他最不明白的就是,冯夜白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那几辆马车被劫走还无动于衷的呢?他明知道皇帝要杀他,还主动送把柄给皇帝,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真叫人难揣测的很。
“郡主,奴才以为此事应当先向皇上禀明,离朝圣大会没几天了,现在弄丢了皇上和众位娘娘的行头,那可是大大的罪过,万一让皇上在各番邦面前丢了面子,别说死罪了,诛九族都够的上。”
现在禀明皇上,那岂不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当口不想着怎么上心把东西找回来,还净想着霍霍人,蔚敏当下就来了气,扬手一巴掌掴在胖海脸上,“狗奴才,我警告你,在回京之前,你要是敢把这件事透出去半个字,本郡主要你的脑袋!”
胖海被扇了个趔趄,顺势往地上一跪,“郡主饶命,奴才也是为主子着想,并无半点不敬之心。”
冯夜白和梁无玥作壁上观,等蔚敏打完了出了气,这才道,“那帮人是跑马的土匪,居无定所的,不像有山有寨的绿林,要找他们,不大容易。”
梁无玥道,“那等他们发现马车里的东西,会不会主动还回来,龙袍凤褂他们要有什么用?就是卖也没人敢买啊!”
胖海揉揉被蔚敏扇过的半边脸昂起头,“那可未必,宿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这龙袍卖到别人那儿或许无人敢买,可卖给他却是表忠心的最好见面礼。”
冯夜白乜他一眼,“那依着你的意思呢?再跑到安阳找宿王要龙袍?”
他们两人这属于相互试探,胖海想借机探探冯夜白虚实,看他究竟有没有留后招,冯夜白是想看看胖海究竟有什么目的,若说他是忠心为皇帝,早就该趁机杀了他才是。
宫里的太监经常要为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论是皇帝还是各宫各院的娘娘,往往倚重的都是太监,有的太监会些拳脚功夫也不稀奇。
第一百一十一章奴才去了也是送死
宿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虽说是血浓于水的亲手足,可皇帝与宿王向来是面和心不和,尤其皇帝即位后,宿王与皇帝之间的矛盾更是与日俱增,若这龙袍真的落在了宿王手里,那就不止是没有完成差事的罪过了,而是参与谋逆的大罪!
闫不离就是因为被胖海陷害与宿王勾结,所以此刻已经被押回京城受审,不管审问结果如何,这帽子扣在脑袋上算是摘不下来了,结局唯有一死。
冯夜白打量胖海是为了讨好皇帝想杀了他去皇帝面前邀功献媚,又怕回到京城太后从中阻挠,所以想在回京之前就杀了他,可碍于蔚敏在,他又要保全皇帝在蔚敏心中的面子,这才束手束脚想出了这么波折的主意,让他自己作死。
他虽然人不在京城,可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半吊子,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就想骗他入套,天方夜谭么不是。
胖海先前是只听说过关于冯夜白的传闻,头一回跟他打交道,果然不大好对付,他这点儿花花肠子在他跟前用处不大,甚至他都觉得这是冯夜白给他下了个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怕自己才是那只螳螂。
“再绕路去安阳,恐怕来不及赶回京城,况且皇上并未亲自出面说过宿王谋逆的事,估摸着也是不想这么快就兄弟相残,奴才只是揣测,若是那帮马匪没有去安阳,奴才怕到时候事情不好收场……郡主,您觉得呢?”
他这主意变得倒快,既然冯夜白已经识破他的意图,那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反正马车已经被劫走了,即便是回到京城他也难逃罪责。
蔚敏忧心忡忡问冯夜白,“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冯夜白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可光凭现在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去了就是白白送死,这么大的事,还是交给官府去查吧。”
“不行!让官府去查,等于告诉皇上,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那不然呢?都上去送死好了!”
梁无玥动动嘴,几次想上去跟蔚敏透底,都被冯夜白给瞪了回来,他这人就是存不住秘密,憋的难受,想显摆都没处显摆。
蔚敏生受一肚子气没处撒,看见胖海绷着张脸,把人叫过来,“你平时不是鬼点子最多吗?今儿本郡主给你个机会,你去想法子把东西给本郡主抢回来,这件事若是办的漂亮,回头本郡主重重有赏,若是办不成,我就扒了你的皮!”
让他去,他不给你再添把火就不错了,蔚敏这刁蛮的性子,还真是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一遇事就没了主意,只会病急乱投医。
胖海跪下求饶,“郡主饶命,奴才……奴才是有点儿小聪明,可……可奴才不敢……奴才去了也是送死啊!”
“行了……”冯夜白道,“他们明知道你是郡主都毫不忌惮,你派一个太监去,就指望他们把东西乖乖还给你?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给他背黑锅
冯夜白所说的打算就是跟蔚敏分开走,他和梁无玥顺着马匪的踪迹一路跟过去,让侍卫护送蔚敏先回京城再做打算。
蔚敏一听就知道是在诓她,“你让我先回京,那你呢?就凭你和梁无玥两个人就能把东西追回来了?”
梁无玥知道冯夜白什么打算,前头还有很多关卡,只有报官,东西被抢了的消息才能传到皇帝耳朵眼儿里去,而他自己,既是负责的人,没道理东西被抢了还悠哉悠哉无动于衷,戏还没做完,等皇帝真的放松警惕了,他才好大摇大摆的进京。
“你就放心吧,他这么多年的功夫又不是白学的,对付那帮人不够,自保还是可以的,前面就到同县了,你是郡主,他们不敢不听你的,到时候你就让他们派兵来找我们就行了。”
胖海现在是分身乏术,他们都在一起的话,他还能腾出眼睛来盯着冯夜白,可若是分道扬镳,那就非得是有千里眼才行了,他只盼着蔚敏这时候能撒泼耍赖不让冯夜白离开,否则万一真给他找到翻身的法门,那前边儿的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
冯夜白不耐烦应付,“让你先回去你就先回去,就像方才那种情况,你不怕,有人为你担惊受怕。”他说的时候看了眼梁无玥,没注意到蔚敏脸上转瞬即逝的惊喜,一个说岔了话,一个会错了意,还有一个晕头转向,茫然把自己置身事外。
“宋公公,还请好好照顾郡主,咱们……京城见。”这句话是话里有话,最后还故意顿一下,似乎藏着什么含蓄的表达,也好像只是陈述,总之意味深长。
胖海扭脸看了眼蔚敏,真好,该任性的时候她又通情达理起来了,就这脾气,真不知皇上是哪只眼睛有了毛病,居然看上她!照旧笑眯嘻的仰着脸,嘴里答应道,“冯公子言重了,照顾郡主本来就是咱家的分内之事,咱家一定尽心尽力,只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冯公子和梁少爷你们两个人去……双拳难敌四手,咱家是怕你们吃亏啊!”
“这就不劳公公费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前有位云游的圣僧给我算过命,说我此生必定富甲天下权倾一方,还算我四十岁桃花旺盛,就这么点儿手段,想害我,还不够上台面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