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没有卖酒的,卫大郎还跑了趟镇里,不光打了酒,又称了许多瓜子花生糖,都在背篓里放稳当了他又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饭菜快要弄好了,卫大郎把买来的东西卸下,听老娘安排将瓜子花生分给晚辈。分好想喝口水歇会儿,就被他婆娘陈氏拉到一旁。
“你去打酒,爹给钱没有?”
卫大郎皱眉:“问这干啥?”
“你就说给没给!”
“我是大哥,家里这么大的喜事,我帮着打个酒还要伸手拿钱?我成什么了?”
他这么说,陈氏就变了脸,还没立刻发作,又问:“那钱从哪儿来?”
“我回家拿的。”
陈氏声音陡然拔高:“好哇,卫大郎你……”
“你闭嘴,要闹也等回去再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陈氏也想起有别人在,又一想今天这种日子,她要是闹出笑话回头铁定挨收拾,想到婆婆刻薄起来的样子,大郎媳妇暂且忍了下来,准备回头想法子把这个钱拿回来。
就因为这,哪怕这中午卫家席面上菜色极为丰盛,她也高兴不起来。
嗅着飘过来的酒香,听他们互相劝着你一杯我一杯,大郎媳妇心如刀割,疼啊,真疼。
那是她存的钱,是她的!
第9章
当夜,陈氏和卫大郎果真关上门吵了嘴,陈氏觉得既然后头还要摆酒,这顿不用请,请了是白糟蹋钱。卫大郎说她钻进钱眼子里了,就白天那状况,大叔公站那儿,不留人吃饭直接让人回去像话?
“自家几个人吃得了多少?再说肉是娘去割的,鸡鸭是堂兄弟送的……”
“那酒呢?酒不是你打的?你还背了个背篓去,打了几斤?”
卫大郎说背篓带去不是为了装酒,是装花生装糖块去的,这些个东西重是不重,很占地方不方便拿。
……
……
“你说什么?????”
“花生和糖都是你买的?你到底拿了我多少钱???”
陈氏刚才真忘了,这才想起来去翻钱罐,翻出来一看,心又凉了半截,她往床沿边一坐就抹起眼泪。本来卫大郎已经很不耐烦,看婆娘哭了,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他跟着坐下,抱着头不知当说什么。
陈氏边哭边数落,卫大郎一忍再忍,实在没忍住回她:“三郎中了秀才,还说是一等秀才,这么大喜事我做大哥的能没点表示?光吃不出力像话吗?就白天那状况,三郎脱不开身,爹要陪大叔公,娘割肉去了,弟妹在灶屋里张罗饭食……家里没酒不得我去打?”
“卫二郎就不是爹的儿子?你不会推给他?让他去跑腿你做大哥的在家里招呼客人不行?”
卫大郎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抠那几个钱。”
“是!我就是抠门!我抠门有什么不对?攒几个钱容易?你这么慷慨大方就不知道等我们毛蛋到岁数该送去开蒙的时候咱要是缺钱爹娘会不会帮忙?没钱的苦你还没吃够?手里没钱做什么不求人?”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卫大郎总没法太过责怪他婆娘。
陈氏纵有百般不好,心里想的是他和毛蛋,抠抠搜搜也是为了这个家。
怪她吗?
也不能全怪她。
还是穷闹的,人穷志短。
卫大郎心里那点火苗苗让陈氏几句话给浇熄了,他退了一步,说:“这回就不说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先同你商量成不?……你也别把钱攥那么紧,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为这种小事伤了兄弟情分不值。”
就算再怎么痛心那钱用都用了,也回不来,加上男人服软给她低了头,陈氏心里稍稍好受一点:“你说的,以后什么事都跟我商量,我点头你才能答应。”
“不说了,我早困了,睡吧。”卫大郎准备脱衣服上床,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声,说这事已经过去,赶明到爹娘跟前别垮着个脸。
“还用你说?你都傻大方花了这钱,我不得在娘跟前卖个好?不然岂不是白糟蹋了?”
陈氏合计半宿,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没寻着机会表功,吴氏先一步找上大儿子,给他安排了个任务。
事情还得从卫成中秀才的消息传来当晚说起。
这晚不太平,不光卫大郎夫妻吵了一通,姜蜜也有情况,她没跟人吵,她做梦了。
三更天,姜蜜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她已经尽量克制,还是将身畔男人闹醒了,卫成摸黑朝她那边看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姜蜜搭他身上的手都在抖,说没什么接着睡吧。
她声音很弱气,还带着不安,不像没事。卫成想了想,翻身下床,披上袄子将油灯点亮,他回头再看姜蜜,脸色果然惨白。
卫成回到床上,揽她入怀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姜蜜点点头。
“梦见我?”
姜蜜犹豫了下,又点点头。
“我怎么了?”
姜蜜将整张脸埋进卫成胸膛,瓮声说:“先睡吧,天亮再讲,别闹得一整夜睡不好明儿个瞌睡连天。再说这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
姜蜜心知只要她开始讲后面就没法睡,想忍到天亮,结果后头这两个时辰还是没睡好。
她心里揣着事。
卫成也没好到哪儿去,不停在猜测这回又要怎么倒霉。本来觉得都考上秀才霉运也该去了,敢情还没完。漫长的一夜好不容易过去,鸡叫了一声,西屋这对夫妻就起床了。姜蜜去灶屋煮了个粥,粥上桌,她犹豫再三才起了个头,对吴氏说:“娘我昨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吴氏还沉浸在成为秀才娘的快乐之中,听到这话,差点把粥碗扔了。
“你说你昨晚做梦了?不太好?”
姜蜜迟疑片刻,换了个更准确的说法:“很不好。”
听到这话,卫父也已经无心喝粥,他放下碗,问:“比上回呢?”
几人都知道他说的上回是指卫成那个曹姓同窗欠钱不还挨揍那事,姜蜜嘴里发苦,低声说:“比那严重。”
吴氏心都揪起来,让她说,别磨蹭了直接说。
姜蜜尽量委婉的将昨晚梦见的内容讲述了一遍,大概就是家里摆席,来了很多人吃,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姜蜜她爹,姜父作为卫成的老丈人,表现得很高兴,坐在主桌多喝了两碗酒。吃好喝好客人陆续就散了,几个女眷在帮着收拾,其他人排队告辞,姜父也说要回去,他喝多了,做女婿的就去送人。姜父边走边和卫成说这说那,说高兴了还手舞足蹈几下,卫成比起乡下庄稼汉身板还是脆了点,没扶得稳当,两人一块儿摔了,直接从田埂上栽进下面田里,从这儿开始,梦里就很混乱,一会儿哭,一会儿吵,边吵边推攘,后来好像还打死人摆了灵堂……
这已经是冬月,离年关不远了,说这些委实不吉利,姜蜜好几回差点说不下去,亏得卫成握着她的手鼓励她。
待她说完,屋里死寂一片。
最先出声的是吴氏,说:“昨个儿自家人吃过饭了,不然别摆酒?”
卫父不同意:“村里多少人看着,这么大喜事不摆不行,再说我昨个儿把话都甩出去了,说过几天请客让他们都来。”
“那怎么办?要摆酒就不能不请亲家公,亲家公来了咱还能拦着不给喝?真这么干让别人怎么看?”
卫父也在琢磨,琢磨半晌得出的结论是,席面要开,人要请,酒也得给人喝,“到那天他要是喝醉了,咱们留他歇会儿,等酒醒了再把人送回去。”
“万一他喝醉了犟着非要走呢?总不能把人捆起来。”
卫父想了又想,准备做两手安排,亲家要是喝醉了最好别急着走,假如他一定要走,让大郎去送。三郎扶不住他,大郎那么壮实,总没问题。还不放心就把二郎也添上,他两兄弟架不稳一个?那趁早别种地了。
吴氏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心想让大郎二郎一起去送确实比三郎靠谱,就点点头:“回头我跟他们说去。”
卫家准备摆席,定好日子之后,卫成亲自去前山村请他丈人。同村的乡亲则是卫父请的,吴氏将大郎二郎叫到跟前,给他们安排活,让他俩回去告诉媳妇到那天早点来帮忙,交代他俩去借桌椅碗筷,重点提到那天不要沾酒,陪亲朋喝酒的活就交给老头子和三郎,他俩要负责把喝多了走不稳当的客人送回去,馋酒也等送完回来再喝……
当儿子的感觉老娘想得太多,可吴氏这么安排了,说他们爹也同意,大郎二郎就没道理反驳,他俩相继应承下来。
将老娘说的记住了之后,他俩回了自个儿家。
大郎媳妇立刻迎上前,问:“娘喊你去做什么?是不是为摆酒的事?”
“没错。”
“要咱们出钱出力??”
“不出钱,娘让你早点去帮忙。”
大郎媳妇没听明白:“要我帮忙,找你过去干啥?”
“娘让我和二郎去借桌椅碗筷,还让我们到那天别喝酒,喝多了没人送客。”
大郎媳妇都惊呆了。
家里摆席不让她男人喝酒?????
理由还那么扯,说喝醉了没人送客。
“你说我抠门,娘可比我吝啬多了,三郎中秀才家里摆酒不让你们喝!这种事我听都没听过!说出去能笑死人!”
卫大郎赶紧解释:“你想岔了,娘不是想省钱,娘说了我们兄弟要是馋酒等送完客回来再好好喝。”
“就你信!你回来娘只会让你帮忙收拾,让你把桌椅碗筷还回去,都完事了让你走,还喝个屁!你别听娘的,到那天该喝就喝,多喝两碗才够本,喝到肚子里娘总不能让你吐出来。既是给三郎请的客,送客轮不到咱。”
卫大郎听得直皱眉,心里不同意婆娘说的,又不想跟她吵,索性就闭嘴了。
少说两句,听娘安排就成。
这头大郎媳妇在心里合计,看那天去帮忙的时候怎么能搂点回来,又想着娘难得大方一回,得多吃点。总体来说,陈氏虽然因为打酒的事郁闷了两天,想着有机会能吃回来,她也不是太难受。
真正难受的是姜蜜那后娘。
卫成亲自去的前山村,告诉姜父他中了秀才,跟着说到家里要摆酒宴客,姜父听说这事非常高兴,哪怕他没多心疼姜蜜,能有个秀才女婿在他看来也是大喜事。姜父连声答应,拉着卫成说了会儿话,问他好些问题,还想留他吃饭。
姜父高兴了,等卫成离开之后还对儿子说,让他多和姐夫亲近,没坏处。
姜蜜她后娘在边上,脸上强撑着笑,心里万分难受,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想到算命的说姜蜜命好,以后出门有车轿代步,回家有奴仆伺候……她可不是命好?卫三郎连着倒霉好多年,她嫁过去竟然就中秀才了!
算命的说准了。
想想算命的还说过什么?
说她哪里都好,唯独一点,不利兄弟,她和兄弟之间只能好一人。
想到这儿,后娘都快站不稳当,要背过气了。
这咋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