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七公子,你这是干嘛?快上来!”

“刘扈从,你给我弄一口大缸下来,再要块薄牛皮!”晏清泽根本不搭理他,一脸的果决,只管下命令。

真是个小煞神!刘响叹气,按他所说,找来几人帮忙,从最近一户人家借了大缸,又回府库取牛皮,好一通折腾下去,一个时辰过了。

晏清泽却很有耐心,待大缸一摆,把薄牛皮一罩,屏退闲杂人等,吩咐他们莫要出声,就伏在了缸上。

上头围着的众人,谁也不知道这稚童要做什么,纷纷好奇看着,等他开口,一盏茶的功夫,晏清泽才起身,长长吐出口气,一扫众人,露出个嘻嘻笑脸:

“我闹着玩呢!这牛皮好臭呀!”

那副小儿无赖的笑脸,令他在这一瞬间,从机敏早慧的相国府庶子,一下变作了寻常人家的顽皮稚童,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刘响哭笑不得,一摇头,哭丧脸道:

“七公子,你这是寻我等的开心呐!”

晏清泽“嘿嘿”笑两声,把手一伸,俨然要他拉扶的意思,刘响只得先把他弄上来,上下噼里啪啦一阵,替他掸起衣裳。

等把缸还了,人也散了,晏清泽脸一沉,面上一点笑意也无,忽问刘响:

“咱们是从北边来的对不对?”

刘响见他翻脸的速度,堪比世子爷,那刚才的一脸烂漫笑容,哪里还有半分踪影?

“是。”刘响更搞不懂他的明知故问了,正在思索时,晏清泽早一个箭步上马,雄赳赳的,环视一圈才问:

“你知道二哥的公府在何处吗?带我去!”

世子爷让去时,不去,这会又来了兴致,刘响被他小孩子脾性弄的无所适从,暗道陪七公子果真是件风险极大的事,一边应话,一边也踩蹬上马,引着他朝晏清河的公府,一路喝马去了。

第108章 西江月(6)

此值四月,邺城农事又是一派忙碌之景。玉壁一战,损耗甚大,纸兜不住火,贺赖虽最终失城,却还是弄得满天下皆知,晏垂这一回损折七万将士。

举国哗然,又有柏宫作乱,整个邺城,虽春花妩媚,春林初盛,却依然撇不干净心头的阴霾。

然晏清源归京,各项实务迅速接手,并无任何紊乱迹象,他一现身,本动荡起的人心,又暂且稳了下去。

太原公的公府里,晏清河一早出城公干,主薄告诉晏清源,如无要紧事,按惯例,太原公只怕要直接回府,晏清源一听,索性先到田间地头绕了一圈,才驱马前来。

举头一打量,上头“太原公府”几字,还是当初自己给提的,那罗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正要拍马,晏清源已经捏着马鞭在一众的行礼声中抬脚进去了。

四处一打转,游廊凉亭,花园假山,也无甚稀奇处,他这才想起,自己一趟也未来过。晏清源径自入了书房,见满架子的典籍,随意翻出一本,却也密密麻麻标记一通。

目光在书上停留片刻,要塞回去,后头锦盒露出一角,晏清源嗤笑一声,对那罗延道:

“二郎也受纳人钱财了?”

说着自顾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方帕子,晏清源目光一顿,捞在手里,眼里的笑意便混沌了:

一丛木兰花,是双面绣,这绣法费神费力,要两面藏头,典型的苏绣,谁最精于此道,他一目了然,在手里摩挲了一阵,视线才移到随之水落石出的观音像上。

身姿纤弱,裙裾飞扬,是个美人的线条,只是面上五官平白空缺。

晏清源忽摇头哂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见这没因没由的一句,那罗延满脸的疑惑,不知世子爷对着个观音像,发什么感慨,试探问道:

“世子爷,这就是二公子受纳的东西?”

晏清源给原封不动裹好装进去,把书用力一塞:“二公子他,这是有心上人了。”

“观音?”那罗延哈的一声笑出来,见世子爷此刻已经是一脸的复杂,不敢造次,忙跟着从书房出来了。

茶过两盏,等来晏清河,例行惯事的,晏清河将这几月中大大小小各项事宜,一一报给晏清源,晏清源闭目养神听着,沉吟不语,末了,道一句“你辛苦”,晏清河便低了头:

“这都是我分内事,勉力而为,不能跟阿兄比。”

晏清源睨他一眼:“你不要总是这样,省的中枢那帮人小看你。”

话虽如此,可他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段韶已经在晋阳相会时跟他说的清清楚楚,太原公谨小慎微,夙兴夜寐,诸事多有成效,可堪大任。虽说有段韶率军坐镇,可具体琐务,晏清河做的的确没什么可挑剔。

“大相国……”晏清河把目光一投,无须多言,晏清源也未说话,只是稍一点头,见晏清河目光一变,面上那么哀恸之色便随之出来了。

倒是后头的那罗延,看两人神情,才知道原来二公子也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见世子爷一切如常,还以为大相国真的只是沉疴不起!

他心头一酸,抽了抽鼻子。

胸口只觉憋闷,跟晏清源道:“世子爷,属下出去会儿。”

原来是出了这样大的事!那罗延一脚跨出来,抬眼看看明晃晃的日头,恍如隔世,一想到没能见大相国最后一面,悲从中来,皱巴着个脸,没走几步,见晏清泽风风火火闯进来,后头跟着一脸生无可念的刘响。

“七公子,不是不来的吗?”那罗延赶紧换成副笑脸,上前寒暄,晏清泽歪着个头,面上那股机灵劲尤为明显:

“阿兄呢?”

“和二公子在正厅议事。”那罗延把他往一边带过去,逛起园子,晏清泽了无兴趣可言,却给足那罗延面子,听他东拉西扯嘴碎的要命,疑心这人在阿兄跟前,也是这么办事的?

两个人,一个搜肠刮肚地讨欢心,一个神色寥寥地应付听,直到单孔石桥上,过一道人影,迅速朝两人一瞥,疾步下桥,绕到柳树后头,很快人不见了。

晏清泽眼珠子乱转,虽隔了些距离,也算正巧对视上,可惜,面儿都没瞧得清,无端觉得那一目,十分犀利,刺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

那罗延倒没在意,晏清泽便也不多想,等见到两位兄长出来,他一定睛,见二哥还是老样子,脸被日光一打,寒渗渗的白,和阿兄的白净秀气,完全是两回事。

上前见礼、寒暄,晏清泽一样不少,尽了弟弟该做的,就要同晏清源打道回府,出了月门,过长廊时,镂空雕花的间格处,又蛰伏了一双锐目,射将过来,晏清泽瞬间意识到:

还是那个人!

可一侧眸,那身影又迅疾如鹞子,不知闪哪里去了。

晏清泽皱了皱眉,再看两位兄长,一脸如常,目光移到跟着的那罗延刘响两人,也是平静,失望之余,不免纳罕:

难道只有自己瞧见了?

他犹疑不定的,脚下一个台阶没看准,还没跌下去,手臂已被晏清源掐稳了。

晏清泽却一点也没见慌张,冲晏清源笑着行谢礼。

离了太原公的府邸,行了数里,马头一掉,晏清泽神神秘秘的,围着兄长的照夜白直打转:

“阿兄,我有件事,觉得蹊跷,你随我来。”

说罢眼神一动,命刘响打头,一行人往金缕台这边疾驰而来,晏清泽率先跳下马,遥遥一指司马门附近的平路,再换深坑:

“这一路,我用地听辨了,疑心有人在挖掘地道,应该是从宫中来,往北边去。”

目光不由地就定在晏清源脸上了,晏清源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把两处连成一线,若有所思,对晏清泽微微一笑:

“七郎,你想说什么呢?”

当着心腹亲卫的面,晏清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大胆揣测:

“我怀疑地道要往东柏堂挖!”

听得那罗延刘响两人俱是一凛,刘响这才明白,小郎君原不是瞎折腾闹着玩。

晏清源还只是笑,面上云淡风轻一派从容:

“往北走,不止有东柏堂,你怎么知道就是往东柏堂挖的?”

“好端端的,宫里挖什么地道?必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柏宫据河南而反,大相国……”晏清泽欲言又止,担忧不已地看着晏清源,小脸布满焦躁,“我怕有人趁机害阿兄!”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的效果,晏清源却不急,上前把晏清泽歪斜的腰带一正,捏了捏他鼓鼓的脸颊:

“七郎果真是我左膀右臂!跟我说说,你怎么想起来用地听?”

被兄长着实夸赞,晏清泽倒难得忸怩了,只一瞬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刘响,到底自吹自擂这样厚脸皮的事情,在阿兄面前,不大好意思太渲染。

刘响心底早对七公子刮目相看,再不把他当寻常孩童,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时不时的,同晏清泽交换下目光,分明在询问:

说的还成吗?

晏清源听完,把目光投向禁宫,日光底下,它犹如静静窥伺的一头巨兽,正默默张开怀抱,似等着吞噬每一个藐视它的人。他凝望片刻,随即吩咐那罗延:

“你让领军将军去查这个事。”

那罗延领命而去,还没上马,晏清源又把他喊住:

“慢着。”

那罗延回头,见世子爷却是个莫测怪异的表情,候片刻,晏清源到底蹙眉笑了:

“你上回说,陛下正给卢静造讲学的高台?”

这样的意有所指,那罗延脑子里联想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对世子爷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也顿时怒火高涨,一脸的心不甘:

“属下早说过,这些南蛮子不能留!”

语气笃定的,好似地道是卢静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亲自挖的一样。

晏清源不置可否,微笑的目光中,隐隐闪过针刺的锋芒,刘响和那罗延随他多年,对世子爷这种秘而不宣的微妙变化,向来能捕捉到蛛丝马迹,两人目光一接,各自分开,心中有了底。

“蠢货。”晏清源忽轻蔑吐出两个字,喊一声“走”,晏清泽刘响两个一路快马加鞭随他回了东柏堂。

待看刘响牵马而去,那一抚乌云踏雪的动作,又被晏清泽看在了眼里,他忙跟上晏清源,郑重求道:

“请世子把乌云踏雪赏给刘扈从。”

晏清源赶着看军报,步子不停,身上出了些微的汗,把袖子一卷,果然,刚回到书房,就有人把新传的军报递上,晏清源撩袍一坐,抬眼笑看他一眼:

“怎么了,我看你不是很喜欢乌云踏雪?驾驭的也好。”

话说着,眼睛已经转到手底了。

“我是喜欢,可看刘扈从也很喜欢,都摸好几回了,但他不好意思提,他跟着世子,从邺城到晋阳,又从晋阳到邺城,忠心耿耿,不辞劳苦,世子还是把乌云踏雪给他更合宜。”

晏清源眉头微微一蹙,却不是为他的话,很快,眉宇舒展,提笔舔了墨,一心两用起来:

“可我向来是赏罚分明,无功不受禄,无过不上刑,他的辛苦,我已经赏赐过了,突然给匹宝马,师出无名。”

这一点,晏清泽早想到了,爽快应道:“今日我能用地听,全是刘扈从的功劳,鞍前马后,一点怨言也无。”

说着把刘响如何快速弄来大缸牛皮,如何耐心相候,学了一遍。

晏清源嘴角掠过丝不易察觉的笑,一抬眼,算是默认,可复又垂首问道:

“那当时,你怎么不顺便就送给了他?还绕这么个圈子,麻烦。”

晏清泽却也早把这一层想好,面色一肃,很认真地告诉晏清源:

“恩自上出,他是世子的人,赏罚只能皆出于世子,其他人插手,就是僭越,要么是不懂,要么是没安好心,弟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不愿做蠢事。”

晏清源不由停了笔,咀嚼起他这番话,微感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