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野棠如炽 和歌 4267 字 27天前

欧阳昱没有立刻开口,似乎沉吟了一下,“臣还是不明白,太孙殿下一向通情达理,礼贤下士,对臣民关爱有加,若是殿下不肯,是不是这里面有些什么缘由,让殿下觉得委屈了,亦或者殿下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答应。陈小娘子的委屈,自然是要紧的,但若是让殿下也觉得委屈,我们也得体谅一下殿下不是吗?”

太孙听得两眼放光,这欧阳昱两口子,简直就是他的福星。就是,凭什么为了让那陈小娘子不委屈,就要让他受了委屈?跟自己比起来,她算个什么东西!而且,今日,姑母居然也没有帮自己说话,再想一想昨晚景泰公主跟陈夙夫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不是姑母也跟陈家在一条船上了。太孙心里不舒服极了。

太孙这会情绪上来了,全然忘记昨晚是自己让人去喊胡氏姐妹过来砸场子的。他眼眶微红,“祖父,昨天晚上的花会,如果孙儿没有去,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可是昨日,陈阁老在东宫整整坐了两个时辰,无论孙儿说什么,都非要让孙儿去看那个七夕花会。孙儿也是愚笨,真的以为就是京中的小娘子戏耍一番,为了公平起见,这才让两方同占了魁首的殊荣。陈阁老若是非得让陈娘子得了这个魁首,大可跟孙儿名言。”

太孙一脸委屈,“孙儿真的没有要侮辱陈娘子的意思,如果要孙儿给陈娘子赔礼,孙儿这就去。可是若是因为陈娘子就此被人说了两句闲话,就要孙儿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赔礼,孙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孙儿的婚事,不光是自己的事情,还关乎着皇室和朝廷的体面,岂能成为逗小娘子一乐的儿戏?”

说得漂亮!欧阳昱朝太孙抛了个赞许的眼神,太孙瞬间底气就足了。陈夙,你个老匹夫,就算姑母站在了你那边,欧阳将军还站在孤这边呢,我看你能如何。

陈夙几乎气炸了肺,“殿下,你,你故意让人找来那胡家姐妹,又同赐宫花。若是臣平日直言翻上,您对老臣不满,大可跟老臣直说。可是如此对待臣的孙女,她才十几岁,正值妙龄,如今有了这个……这个名声,日后如何见人?如何还能寻得好姻缘。”

欧阳昱想到今日陆琅琅的话,笑着说,“阁老,强扭的瓜不甜。您这儿跟太孙置气,就算把陈娘子送入了东宫,两人有了误会和嫌隙在先,如何能美满?再说了,要想有好的姻缘,有陛下在这里呢,满朝的青年才俊,如何挑不出来佳婿。”

皇帝正被吵得头疼,闻言便道,“是啊,这事儿却是是太孙莽撞了,回头让太孙备份大礼,亲自给小娘子赔罪。若是陈爱卿担心孙女的姻缘,朕便给她赐一门好亲事。那个……欧阳啊,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欧阳昱展眉一笑,“陛下,您这是拿臣开玩笑了,臣在朝堂里面,除了兵部尚书,臣还能认个脸熟,其他的列位臣工,微臣到现在名字跟人还没能对上呢。哪里敢乱点鸳鸯谱。”

皇帝见他说得风趣,抬手笑着点了点他,“你啊。嗯,这朝里,还有谁没成亲呢?”

景泰公主的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欧阳昱的身上,听到皇帝这么一说,她脑子里还真盘算起来。

要是陈妜嫁不进东宫,那么嫁给谁,才能给他们这个政治联盟带来最大的利益。如今朝中,真正称得上年轻才俊的,除了欧阳昱,也只有魏芳韶了,她刚想说魏芳韶也不错,话到了口边,她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泛起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将那轻微的失态掩饰了下去,“父皇,欧阳将军方才还在说不敢乱点鸳鸯谱,您这里倒是起了兴头了。本来陈小娘子就受了委屈了,您要是再给她指个不适合的,那人家小娘子还怎么办啊。我看啊,您留着这个恩典,来日陈小娘子要是看上谁了,您再指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岂不是更好?”

皇帝笑道,“言之有理。陈阁老,朕这就让太孙去给陈小娘子赔礼,你看如何?”

陈夙愤恨的目光低垂,连景泰公主都临阵倒戈,他如今势单力薄,又能如何,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且给他等着的。

第144章 官司 3

这事就算是解决。皇帝带着太孙,说是去花园走走。欧阳昱不想留在这里“偶遇”秦茱,便笑着道,“难得微臣进宫,今日便在陛下身边做个护卫,不知陛下愿不愿意给臣这个荣幸。”

皇帝笑,“你小子,果然跟你爹是一副德行。”

欧阳昱笑着前去扶起皇帝,跟太孙一左一右,陪着他去了花园。

景泰公主神色不变,“本宫送阁老出去吧。”

陈夙脸色极其难看,跟太孙闹了一场,结果鸡飞蛋打一场空,自己丢了面子,孙女落了口舌。对着景泰公主,他更恼怒她方才不肯帮忙,“景泰公主贵人事忙,老朽这就告辞了。”

景泰公主还是坚持将他送到了紫宸殿外,见左右无人,她不禁叹了一声,“阁老莫要生气,非是本宫不帮忙,可是方才欧阳昱一开口就站在了太孙那边,本宫也无可奈何。再有,阁老可知道刚才为何本宫拦着父皇赐婚?”

陈夙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景泰公主幽幽叹了一声,“阁老也该想一想,若是方才父皇将您的孙女赐婚给了魏芳韶,您可该如何自处呢?”

陈夙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两手一拱,“告辞,多谢殿下相送。”

景泰公主站在白玉阶上,手里缓缓地摇着那柄宫扇,神情平淡,看不出丝毫喜怒。

陈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此间,可是刚拐进另外一条宫道,就有一个小黄门等在了那里。小太监弓腰垂首的小步迎了上来,“陈阁老,贵妃娘娘有请。”

陈夙冷哼了一声,本不想理睬。可刚要抬足,又迟疑了一下,“你……前面带路。”

小黄门低声道,“是,阁老这边请。”

小黄门将陈阁老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宫室,果然是万贵妃坐在里间。

陈夙草草行了个礼,“见过贵妃。”

万贵妃端坐在那里,掩口轻笑,“阁老好大的火气。”

陈夙冷笑,“不知贵妃有何指教。”

万贵妃手里轻摇着一把牡丹团扇,“本宫如今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宫妃,唯一的儿子被困在那永无天日的地方,本宫每日牵肠挂肚,心如刀割,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指教别人。”

陈夙嘴角一勾,没什么笑意,“那贵妃今日找我又是为何?”

“来找阁老聊一聊天,本宫如今为了唯一的儿子牵肠挂肚,阁老也是为了掌上明珠前后奔走,勉强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阁老不这么以为吗?”

陈夙冷哼一声。

万贵妃对他的冷淡的态度并不生气,“是啊,黎万里一朝倒台,阁老进了一步,昔日黎万里的风光,如今都吹在了阁老的脸上。阁老自然是看不起我这个已经失了势的贵妃的。也是,我如今还被人喊一声贵妃,他日等太孙上台,只怕一杯鸠酒,就是我的下场了。可是……”

她突然轻笑了起来,“阁老,您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呢?如今太孙妃的位子,令孙女是永远都别想了。日后必然是有其他人会坐上太孙妃的位置的,您的孙女,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跟女伎平分秋色!连带着整个陈家的女眷都会在这京城抬不起头来。数日前,陈家还风光无限,可有想到今日的风光不再?这世事果然难料啊。从琨儿被关进去,到今日,不过才几个月?太孙对您的态度,就从百依百顺,到将整个陈家的脸面丢到京城人的脚下狠踩,哈哈……”

万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这才几个月啊,阁老。等陛下去了,太孙登了基,您还指望能在这阁老的位置上待多久?魏信才是他正儿八经的老师,您算得上是哪根葱?”

陈夙勃然大怒。

万贵妃才不怕他,“我说错了吗?没事儿,您尽管指点我,我虚心受教。以前是因为琨儿在,太孙高高在上,却孤立无援,所以才死死抓住您这根救命稻草。可是如今,洪水退了,威胁都没有了,他不需要一个挟恩图报的阁老,贵府孙女的遭遇,不过才是第一件糟心事儿,您的糟心事儿,在后头呢。”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像是诅咒,又像是幸灾乐祸。

陈夙脚下发虚,头脑发晕。这些日子的风光无限,的确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小心谨慎。如今万贵妃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说的确实是实情。太孙,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需要他,甚至可以说,如果今日给了太孙一个机会,太孙会毫不留情地扳倒他,扶着魏芳韶上位。内有魏芳韶,外有欧阳昱,他这个默默无闻了许多年的阁老,大可继续默默无闻下去。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这样。陈家已经走上了这条飞黄腾达之路,绝不可以像以前那样看着别人的眼色活着。

陈夙出了一头的冷汗,一阵风过,额角发凉,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贵妃的意思是?”

万贵妃冷冷地盯着他,“废了太孙,扶琨儿上位。你的孙女就会是琨儿的正妃,日后就是琨儿的皇后,日后继承这天下的,是我的血脉,也是你万家的血脉。你永远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陈夙脑中飞快地盘算着,“万贵妃,”他平静地说,“三皇子,可是有妻有子的。我已经为了做过一次嫁衣,可不愿意为人做第二次嫁衣了。”

万贵妃微微一笑,绝美的容颜透着一股狠戾的意味,“你放心,只要你肯,我保证,琨儿的孩子,只会从你的孙女的肚子里爬出来。”

陈夙看着万贵妃,久久的,终于点头了,“好。”

万贵妃心中狂喜,脸上只淡淡地笑了,“阁老不愧是阁老。另外,再提醒一句,小心景泰公主,那个女人毒得很。心思叵测,杀人不眨眼的。”

万贵妃扶着内侍的手走了。陈夙面色阴沉地望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地出了宫。回到了家中,陈夙的夫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太孙怎么说?”

“不提他了,他如今只怕恨不得我早死早好,根本不可能娶妜儿为太孙妃,就算他娶了妜儿,只怕也会在妜儿身上用手段,不会让任何陈家的女儿生出孩子来。”

“啊?”陈夙的夫人绝望地瘫坐了下去,“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就不想想,他那么难的时候,还不是你到处维护着他。如今兔死狗烹,他还没登上皇位呢,就如此待你,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做,待日后,可哪里还有我陈家的活路?”

“你也这么想。”陈夙问。

陈夙夫人愁眉苦脸,“这哪里是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哪怕太孙眼里还有你一分,昨天晚上,他大可把那魁首给了别的小娘子就是了,可是他特特去喊了那胡家姐妹,连备下的赏赐都是三份,跟妜儿来个什么平分秋色,我呸,他早就算计好了要打你的脸。你可知道,今日一早,胡家姐妹就入了东宫的乐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宫人了。”

陈夙倒是不气了,“也罢,这也是他自找的。”他附到夫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一会儿,陈夙夫人先是大吃一惊,后来认真思索了起来,最后才问陈夙,“要是万一……不成呢?”

陈夙平静地道,“成了,是她的命;不成,也是她的命。她若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强逼她,我陈家有的是孙女,总会有人愿意的。”

陈夙的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儿,“也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谁都回不了头了。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陈妜需要一条出路,但是陈家比陈妜更需要一条出路。陈夙夫妇相对无言许久,两人都各自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

陈夙悄无声息地下了太孙的船。太孙或许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步,但是在他看来,陈夙就是块石头,以前是垫脚石,让他不至于被淹死,如今却已经成为了绊脚石,还是早日搬开了为好。

所以当欧阳昱主动陪着他扶着皇帝去花园散步时,太孙心里是极开心的。

可是到了花园门口,欧阳昱就停下了脚步,笑着对皇帝说,“陛下,臣就在这里候着,有任何事情,尽管吩咐臣就是了。”

皇帝笑道,“罢了,朕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不至于如此大材小用。你且回家去吧,好好歇一歇。”

欧阳昱一笑,舒展的眉眼让皇帝看着都心宽了不少,“臣告退。”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欧阳昱脚步轻快地出了御花园,特地绕过了皇帝的寝宫紫宸殿,挑了一条远路朝宫门走去。可是还没走多远,就有突然有内侍喊他,“欧阳将军。”

欧阳昱下意识地一回头,就看到了寿安县主秦茱,他顿时一阵后悔。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继续向前面走去。

秦茱以为他是没听见,忙让内侍再出声喊他,可是欧阳昱脚下生风,眼见就要在宫道上拐弯了,秦茱顾不上矜持,拎起裙摆小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欧阳将军,欧阳将军。”

欧阳昱走得更快了,只可惜,在出宫门之前,还是被人拦了下来,检查鱼符。秦茱跑得钗环散乱,终于追了上来,“欧……欧阳将军,我……我找你有事?”

欧阳昱板着脸,“请问何事?”

秦茱胸口剧烈地起伏,让一边的宫门守卫都忍不住侧目,她羞答答地道,“能否一边说话?”

“不能。”欧阳昱斩钉截铁,“微臣还着急回府,请问县主有何赐教?”

秦茱心中发堵,“你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这是微臣自己的私事。”

“可我找你有事!”秦茱跺脚。

“那就请县主在这里说吧。”欧阳昱正色道。

秦茱见他不肯过去,只好问,“我想问问你,你在军中……”

“军中机密,县主不便过问。”欧阳昱紧盯着旁边那个把他拦下来查鱼符的守门小将,是你是你都是你,不然我早溜了。

那守门小将,干咳两声,翘首望天。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辛不辛苦……”

“那是微臣夫人的分内之事,县主不便操心。”欧阳昱连个正脸都不给她。

秦茱脸色发白,“我想跟你说说陛下的事。”这个你总不能推辞了吧。

欧阳昱一把从那个小将手里扯过了自己的鱼符,“你还有完没完,查半天都没查完。”

“县主。”他将鱼符放回腰间的符袋,“事关陛下,还请县主慎重言辞,不要向外人提起,即便是微臣,陛下需要让臣知道的,自然会让臣知道。既然臣不知道的,就应该安守本分,更不能擅自打听。县主请回。”

说完,欧阳昱转身就走,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秦茱痴痴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愧为号令三军的大将军,行事如此谨慎。”

这下子,连守门小将都忍不住酸得倒牙,终于明白什么是情人眼中出西施,欧阳将军这哪里是谨慎,明明就是懒得理你,躲着你跑好吗?

第145章 官司 4

陈夙走了,欧阳昱也走了,王瑾之只远远地跟在后面,若大的御花园里,只有皇帝和太孙二人。

皇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他心里涌上一阵唏嘘,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皇帝扶着太孙的手臂,慢慢地往前走着,“我倒是想起来,以前谢阁老就老爱给人讲故事,浅显易懂,常逗得人哈哈大笑。你爹就最爱听他讲故事。可是如今他也不在了,宫里很久没有听到有趣的故事了。”

太孙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这么一段话,小声说,“皇爷,我也会讲故事的,我给你讲啊。”

皇帝笑了笑,“向来都是爷爷给孙子讲故事的,来,今日朕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体力有些不济,挑了个亭子,走进去坐了下来,“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老爷子拼死拼活了一辈子,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到了临了,兄弟不睦,儿孙不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孙儿身上。”

太孙不敢说话了,垂手恭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