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到了兵部的时候,连守在大门外的小兵卒都对他露出灿烂的笑脸,“见过大人!”
这一声声的,从门外一直传到了内堂。
陆琅琅笑,“快点吃,找你算账的来了,小心一会儿掀桌什么都没得吃。”
欧阳昱瞧了瞧滚烫冒烟的热粥,将那热气吹散了些,可还是没勇气把它倒进嘴里。
“欧阳昱!”
说曹操,曹操就到。魏芳韶已经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看好戏的顾淮安。
“哎吆,魏大人这么早,用早膳了没,来喝点粥。”他转手就把那碗粥送到了魏芳韶的面前。
魏芳韶见陆琅琅正拿着个包子啃得眉开眼笑,心想一会吵起架来,也是需要体力的。于是接过碗,毫无防备的便灌了一口。
残酷的现实再次给了他惨痛的教训,跟这两个家伙在一起,必须小心谨慎、时刻提防,而且最无奈的是防不胜防。
“噗~”
陆琅琅嘴里叼着包子,早已经身手敏捷地翻到椅子后面躲着了。
倒是欧阳昱,被魏芳韶喷成了一个风雪夜归人,白梅落满身。
两人面对着面,眨巴着眼睛,一时相对无言。
终于欧阳昱还是良心发现了,递给魏芳韶一杯冷茶,很无辜地道,“魏大人,你这一大早的,就来喷我,什么意思啊?”
魏芳韶赶紧把冷茶含在口中,冷冷地瞪着他。
欧阳昱没办法,先去后面换了一套衣服,等再出来时。就看见陆琅琅已经坐在了桌边,笑眯眯的看着魏芳韶,她一手捧着一碗粥,慢悠悠地吹着,不时很享受的喝上一小口。
这小祖宗,要说这不是挑衅,连他都不信。
“魏大人,心急吃……不,喝不了热粥。这么一大早的,找我什么事?”
魏芳韶冷哼一声,这两个家伙,见他找上了门,却没有任何心虚姿态,一个拿热粥烫他,一个还摆明了看好戏,一丘之貉,等他吃饱了,再跟他们理论。
噫!欧阳昱觉得形势有点扎手,这个家伙怎么光吃不吭声了,“那个……燕回,再去端些吃的来,没看魏大人饿坏了吗?”
魏芳韶瞪了他一眼,“你昨晚刚接手了梁王宝藏,我喝两碗粥吃两个包子,还能吃穷了你不成。”
“哎吆,魏大人,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好,好,好,不说了,你吃吧,管饱。”
待三人都吃饱喝足了,燕回很自觉的上来收拾了桌子,然后又添了新的茶水。特地添的是温热的茶水,以防一会儿说激动了,魏大人再拿热茶泼他家将军一脸可咋整。
魏芳韶端着新茶,“欧阳将军,关于昨天的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蹊跷。有些疑点还请将军为我解惑。”
“大人请说。”欧阳昱一副有问必答的好脾气模样。
魏芳韶斟酌了一下,“黄茵玉这个女人,说的谎话太多,如今人也死了,恐怕谁也分辨不出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们也就不提她了。我们只说军粮、和宝藏两件事情。”
他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用手一指,“就算那些送进军中的粮食确实出自黄家坞堡,可是我不信石皋只是打了个招呼,军中的粮草官就真的放行,而且是凭空掉下来的粮食,难道就没有人向你禀报?你们不查明粮食的来源,也刚放心让兵士们食用?”
“就是。”欧阳昱一脸赞同,“这帮眼皮子浅的家伙,看见吃的眼睛都绿了,居然查都不查就敢下肚。也不怕毒死他们这帮小兔崽子。”
魏芳韶的脸上反复只剩下“狠狠瞪他”这一个表情。
欧阳昱诚恳的道,“这个我回头一定好好调教他们。大人还有什么疑惑?”
“黄茵玉偷了梁王宝藏,又将空的宝库送给你,从这前后的时机来分析,确实违背情理。可她一个女人,就算有心,真的能调动这么多人,搬空梁王宝藏?”
“这我怎么知道?”欧阳昱一脸奇怪的反问,“在她跑去宴会上献宝之前,我根本听都没听过。再说了,昨天不是还有一拨人,就是跟黄茵玉里应外合的那拨人,你的侍卫不是抓到了些活口吗?回去审审不就知道了。”
当然,要是能审得出才有鬼呢!昨天那个被他一箭射死的梁王旧属早就因为献城后没有得到重用而心存不满,四处联络梁王旧部。宝藏的消息,就是昨天他们出城后,顾淮安找人透给他的。那个家伙一听说整个宝藏都在黄家坞堡,迫不及待的带着手下直系就赶了过去。可是这样的消息,他哪里可能跟别人说。他这个黑锅背定了。想要喊冤,等下辈子吧,如果他还记得的话。欧阳昱一脸真诚地回望着魏芳韶。
“你真的不知道?”魏芳韶问,“不然你发个誓来听听。”
欧阳昱愤然,“魏信!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能因为我长得比你帅就对我有偏见。”
我呸!魏芳韶气得恨不能跟他打一架。忍住,忍住,他不停地劝告自己,岂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可是当他迎上了欧阳昱目光,还有他那微微一挑的眉毛。娘的,所有的理智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虽然我没证据,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都是你捣的鬼。”
“魏信,你怎么也染上了黄茵玉那娘们信口雌黄的毛病。还有,都是大老爷们,发什么牙疼咒……哎,你真砸啊~你大小也是个官,真动手啊~你别仗着你是文官我就不敢揍你啊~放下,小心把腰闪了,哎,那是凳子~”
大堂里一阵鸡飞狗跳,茶杯茶壶在空中飞舞旋转,务求在粉身碎骨之前展现自己最美的身姿,凳子和茶几也不甘示弱,乒乒乓乓投奔向欧阳昱宽敞的怀抱。
按照欧阳昱的身手,摁倒十个魏芳韶也绰绰有余,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把他骗上贼船的,一下子摁死了,多亏本啊。
外面的人难得听见里面这么热闹,纷纷探头探脑的张望。
尤其是早上跟着魏芳韶一起过来的郭绍,一看见陆琅琅端着一杯茶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当门神,心中不禁深深地疑惑:还以为欧阳昱跟魏芳韶搭上了,小六爷醋海生波在里面发威,可是这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啊!亲娘哎,贵圈真乱,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陆琅琅突然脑袋一偏,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敏捷地闪过了一个“私奔”的纸镇,她啧啧了两声回头,“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有完没完,将军,你就发个誓,怎么了再说,你碰过……那些东西……一根手指吗?完全没有,对吧。那就发个誓呗,怕什么?”
欧阳昱气呼呼地,大吼一声,“行,我发誓……”然后后面的话音低了下去,外面的人就听不见了。
那些京中侍卫狐疑地望着郭绍,“统领,里面发什么誓呢?”
郭绍一脸深沉:小子们,你们阅历太浅了,“那些东西”可以泛指很广的。说出来这些大人物的秘密,得吓死你们。“去去去,知道那么多干嘛?怕死得不够快吗?”
里面终于消停了,陆琅琅端着茶杯往里走,“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俩相处很愉快啊!”
魏芳韶撩了一下激动中扯乱的头发,终于心平气和了,他早就想揍这厮了,而且,单方面的动手真痛快!
欧阳昱向陆琅琅告状,“他居然像个女人一样,拿东西砸我!”
陆琅琅对这种偏见表示不满,很想向他示范一下不是所有的女人干架都是这样的。
欧阳昱磨牙,终于安静了。
魏芳韶斗志昂扬,指着欧阳昱,“你等着,等我理正衣冠,再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说完,去其他房间打理自己去了。
欧阳昱望着他笔直的背影,低声问陆琅琅,“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的破绽。”
陆琅琅歪着脑袋看他,突然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将军,昨晚城门下,星月火把交辉,你的侧影真的是美不胜收。”
“是吗!”欧阳昱陡然觉得很惊喜。
“但是你的演技实在太过浮夸啊~”
第94章 一见……钟情
待魏芳韶理正衣冠,恢复了当朝名臣的风范,款步回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被收拾的干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欧阳昱板着脸:你就是怀疑又怎样,难不成还有真凭实据不成。
魏芳韶:没有证据又怎样,我知道是你干的。
他也知道没有真凭实据,就欧阳昱方才的态度来看,这发生的一切很可能是他顺水推舟。可是有没有证据,对他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欧阳昱知道,别以为你聪明,你就可以拿我当猴子耍。
如今朝廷中,一文一武最有潜力的两个年轻男人,就像斗气的小孩一样,继续板着个脸,互相瞪着。
陆琅琅眨眨眼,给他们斟茶,“行了,两位。魏大人,这事确实怪不了将军。梁王宝藏的事情,将军和麾下将士,确确实实谁都不知道,更不存在说将军私下吞没宝藏的事情。”
因为这事被我抢先一步了。
陆琅琅笑眯眯地劝道。
“确实?”魏芳韶追问。他可以容忍欧阳昱为了将士诓他,但是不能容忍欧阳昱偷窃市场宝藏别有用心。
“魏信。”欧阳昱才不怕他,“要是我跟我麾下将士偷了梁王宝藏,你说什么是什么!”反正陆琅琅只是他夫人,又不是麾下将士。
魏芳韶这才就此打住,不再纠结这件事。只要欧阳昱没有反心,没有别怀心思,那么他们之间什么都好谈。“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当然是抓紧发了拖欠的饷银,购足粮草兵马。连你都磨磨唧唧的还想做官样文章,朝廷里那般混球想的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赶紧把钱花了,省得夜长梦多。”欧阳昱不爽他咄咄逼人,将他当时敷衍自己的事翻出来打脸。
魏芳韶脸上一烫,“谁知道你那会到底是个什么心事,我怎可不谨慎行事。”
欧阳昱挑挑明,有些得意的想,你就是现在也还是没弄明白我到底是个什么心事,嘿嘿。
“那些宝藏,数额惊人,虽说如今任你处置,可是如今兵荒马乱,粮价高涨,你哪里来的门路,能将它们都换成银两和粮食。”这宝藏可是魏芳韶松口放出来的,如今这具体的细节必须得向朝廷上报,要是处置不当,他这个监军也做到头了。
陆琅琅给他添了点茶,“大人,我倒是认识几个开钱庄的朋友。您要是觉得可以,这批宝物可以卖给他们折成银钱。将士们多数都希望将银钱寄往家中。正好他们的钱庄开遍天下,将士们可以将银钱换成凭证,用家书寄回去,家人收到凭证,再去就近的钱庄取钱。这样的话,他们既不用担心托人带银钱不安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银钱无人帮忙保管。对于钱庄来说,也不担心所需现银巨大,一口吃不下。”
魏芳韶略一思索,“可靠吗?”
陆琅琅笑,“我只是提议,这件事,可以让军中幕僚再参详,届时找几家靠谱的钱庄一起做也行啊。就像大人说的,兵荒马乱的,珠宝古玩不值钱,我们可以让价高者得嘛。”
魏芳韶细细一想,颇觉可行,“小六爷此计甚好。将军,将军……”他一抬眼,就看见欧阳昱一脸白痴的样子,与有荣焉地盯着陆琅琅。
他不禁又火大敲桌子,“将军,你知道我说到哪里了吗?”
欧阳昱冲他翻白眼,“说到此计甚好。当然好,小六爷想的招能不好吗?还要你说!”
娘的,跟这人就没法好好说话,魏芳韶又准备搂袖子。
陆琅琅呵呵。
魏芳韶见她连拦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将军,宝藏换银饷粮草的事情就这么先定了,回头召集军中幕僚拿出一个章程来。那么将军下一步要攻打哪里?可有计划了?”
“按理说,这会大伙儿刚拿了军饷,吃饱喝足,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冲动。可是……”
欧阳昱两眼一翻,“你真的以为朝廷会把这么好的局面继续下去?你难道不知道,朝廷那帮蠢货向来是跟梁王穿一条裤子,帮我们的忙是谈不上,可拖起后腿来,那个同心协力,好似我们才是造反的那一拨人。”
作为前强力拖后腿一员的魏芳韶摸了摸鼻子,“毕竟他们不在阵前,许多情况不了解,多有忧心,须得思虑周全,也是情有可原。”
欧阳昱冷笑,“监军大人,我且把话说在前头,要是半个月之后,你能心平气和的不骂娘,我这一年的俸禄都给你。”
魏芳韶额边青筋直跳,陡然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约在魏芳韶的奏牍送到朝廷时,欧阳昱已经快手快脚地将梁王宝藏统统都卖了,一帮军中笔吏、粮草官还有钱庄的掌柜们忙得日夜不合眼,要现银的给现银,要寄钱或托管的给凭证。等此事在朝中惹起轩然大波之时,兴州这边已经先斩后奏,忙得都妥当了。
魏芳韶也参与了这件事,毕竟他也怕其中有假,但是那些钱庄开出的价格确实非常公道,甚至有一些还比他预期的要高了一些。兴州这边一切进展顺利,但随着朝廷的回复日期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低越高。
朝廷到底会给一个怎样的回复?事已至此,肯定是不可能把粮饷再从军士们的钱袋子里再扒出来。那么,要么就是朝廷那帮人默认了这个哑巴亏,以后再找回场子。要么就是把他当成背锅的,把所有的罪名都算到他的身上。
唉,魏芳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披衣而起,“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给我拎上几坛好酒,再备上两个好菜。我去找欧阳将军喝酒。”凭什么欧阳那厮天天跟小六爷花前月下的,如今自己帮他背了这锅,说不定来年就是自己的周年了。到时他就算有点良心给自己上坟,那洒在地上的两三杯,还不如现在灌个痛快。
“大人,这月上中天了,太晚了吧。说不定欧阳将军都睡下了。”外面的侍卫劝道。
“我睡不好,他也别想睡好。”魏芳韶咕哝着。
“什么,大人,您说什么?”侍卫没听清。
“我说你快去准备,我们静悄悄的,别惊动其他人。”
“是,大人。”
果然,那侍卫快手快脚地准备好了一切。如今天已转暖了些,即便是深夜出门,也不那么冻得慌。魏芳韶没坐马车,骑了一匹马,带着几个侍卫,就悄悄地去了欧阳昱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