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1)

夏司廉低头去看,那小小的手,连指甲盖都是透明的。

他转回头来,对上了珈以还睁着的眼睛。

明知这时的婴儿还不会理解,夏司廉却因着她这一握,忍不住柔了眼神,轻声安抚她,“饿了对不对,阿兄给你去拿羊奶去了,你千万别哭啊。”

珈以听见这话,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

夏司廉竟还感觉到了她增大的力道,想了想,晚上收拾好上床就寝,就把小婴儿放在了自己的旁边,床边的桌子上放了泡在热水里的羊奶,干净的尿布,随时待命着准备应对夜晚的突发状况。

他怕出了意外,完全睡不着觉,躺着睁眼瞧着天花板。

在宫里养个孩子,想要不被旁人知晓一星半点,显见是没多大的可能的,今日瞧干爹也是慌乱得很,是得等到明日,找个时机,将孩子藏在个更安静的地方。

夏司廉愁着睡不着,猛地就听见了外面缓缓响起的钟声。

他猛地坐起身,整个人都愣住了。

万岁,驾崩了。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宫里忙成一团,杨皇后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先帝的后妃都送到了冷宫里关着。

原因都无需多找,除了在先帝驾崩前在冷宫放火自杀的廖妃,无人再有子嗣。

七出之中,无嗣已是大错。

十数位宫妃被送去了冷宫,奴才自然也是要拨过去一波的。

宫内新老人交替,海福作为杨太后面前仅次于曹吉的红人,在几个紧要的岗位都塞了自己的人,却不想曹吉嫉恨他,和杨太后提议冷宫也得防着。

几次妥协下来,夏司廉便这样被派去了冷宫。

他去,最后还是杨太后开的口,海福一脸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强忍着怒火的模样,喜得曹吉满眼笑意,对着杨皇后都更多了几分小意奉承。

他那张脸长得也算精致,杨太后爱极了他的手头功夫,也乐意让他高兴一二,却还是提点了一句,“海福是我用惯了的人,你也别闹脾气。”

曹吉笑吟吟地应了,坐在脚踏上,朝着杨太后靠了过去,“奴才知道,他那小儿子送去了冷宫,让奴才长了威风就好,奴才才不会咬着不放,当那烦人的小狗,”他越凑越近,和杨太后咬耳朵,“奴才只当娘娘的狗。”

杨太后朝他一笑,甚是满意地闭上了眼,享受似的低吟一声。

却没看见,她闭眼的瞬间,曹吉脸上露出的嫌恶。

这边夏司廉被叫去了海福的屋子,其余人都已知晓他被牺牲扔去了冷宫,眼里都多了几分奚落,瞧那眼神,显然已认定了他已被抛弃。

夏司廉八风不动,进去面对海福,依旧是恭敬模样。

海福原先瞧中他,喜欢的就是他的镇定,这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带着那小子去冷宫躲躲,近些时候,宫中事多,你年纪尚小,也算避个风头。”

夏司廉恭声应下,待要告退,猛地想起一事,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干爹,那小子还没取名……”

虽主动让杨太后送夏司廉去冷宫是眼下的上上之策,可海福想到曹吉在他面前的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依旧气得不轻,哪有这个闲心取名,抬手就让他随意。

夏司廉回去想了三四个月,待到小丫头都能吃些迷糊了,才想起个他认为最合适的来,抱着珈以,认真地与她分说,“听刘司膳说,你出生在午夜,这时辰虽有些不吉利,也算是个难得的缘分,日后便叫你小午如何?”

珈以给他吐了个泡泡。

夏司廉便当她这是同意了。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可养着个更小的孩子,不知不觉就从之前的大麻烦变成了眼下的小可爱,尤其是珈以每次只要被他抱着就会笑,寻常饿了要拉了也只是哼两声意思意思,养起来真真是再省心不过。

再看小小人认可了自己的名字,夏司廉弯了嘴角,那往日板着森严得像是个七八十岁老头的脸上,难得柔和了一二。

他抱着珈以,絮絮与她念叨,“我说来,也是正午时出生的,你既是我养大的小娃娃,那在我心里便是我亲生的妹妹也比不上的,眼下你又认了小午这名字,我也算认下了你,日后你便要唤我‘阿兄’。”

就一个人念着话,怀里的小人儿偶尔给些反应,夏司廉也乐此不疲。

冷宫里人声幽寂,夏司廉在这住着,往外也只去海福的院子或是御膳房,半点不惹眼,竟是难得在宫里过了个安闲的日子。

然而这种安详,在隔壁住着的妃子发疯后出现了丝裂纹。

那妃子发疯发得并不猛烈,只日日喊着“万岁”,站在院子里藏着缠缠绵绵的歌,俨然是个思念先帝过重的模样。

但夏司廉却知晓,她疯了,是因为她那院子里三不五时就有侍卫进出。

他曾隐隐在海福面前透露过此事,海福沉吟一瞬,却对他摇了头,示意他假装不知,只安心守好小午。

夏司廉一路回去,都在思索海福沉吟那一瞬时乍变过的脸色,末了又绕着小路去了趟御膳房,刘司膳瞧见他的第一句话,也是让他看好小午。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讯息,让夏司廉一整日都恍惚着。

他坐在椅子上发呆思索,珈以在他怀里滚着,捏着他的衣裳上的扣子完,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就喊了声,“万岁!”

夏司廉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

他被吓得回神,赶紧再三叮嘱,教着珈以学会了喊“阿兄”。

眼下已是仲秋,珈以也有十个多月,蹬着小短腿爬得飞快,双腿有劲,应是不久就能下地走路,日日活泼好动的,让夏司廉忙得再无心旁顾。

而就是几天后,夏司廉照常出门,却撞见了一个被压着杖毙的小太监。

是那个曾给他送过食盒,又曾在背后诋毁他的小太监。

他也才不过十岁大,被打死时,整个背后腰臀都血肉模糊。

海福坐在屋子里,抬眼看见他青白的脸色,挥手让他退下,近些时日先别出门晃荡。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憔悴无力,看着像是老了十岁。

夏司廉真要出门,他却又突然开口唤住了他,盯着他的目光,像是站在沼泽地里,无力挣扎着渐渐沉下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绳子一般,不将他一同拉下水,但凡再有一丝可能,都不可能会放弃。

“你看顾好那个孩子,”海福一字一句,说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如今你我的性命,就只能靠那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背景有些多啊,下章珈以就长大些了,这基本就是各种埋线~~~

第114章 他不会说爱你(3)

夏司廉在刘司膳哪里,知晓了这个小太监为何会被杖毙。

宫内有流言,说杨太后有好些个入幕之宾,而那御前总管曹吉就是其中之一,小太监兴起,嘴碎没管住,与人闲聊时说起了这话题,成了儆猴的那只鸡。

刘司膳看着他,叹口气,“风波才起,你莫入其中。”

夏司廉回去之时,又遇见了一队人,抓着几个满脸张皇的小太监,朝着宫内的内廷司而去,那带头之人张狂,而被抓之人也有茫然不知的。

他低了头,恭敬而卑微地从那几人旁边走过。

进了冷宫的院门,他回身匆匆去关门,再去开了紧锁着的房门,珈以一骨碌翻身从床上坐起身来,朝他伸手,“阿兄!”

她笑嘻嘻的,把藏在身后的拨浪鼓拿出来,又喊他,“阿兄!”

这是看他心情不好,在哄他。

夏司廉心一软,摸了下她稀稀落落的头发,将她抱得紧了些。

接着半个月,内宫里被血洗了一波。

用的借口,却是早前先帝驾崩之前突然逝世的廖妃死因不明,新继位的盛平帝要为母一探究竟,才弄得内宫人心惶惶。

各宫太妃心有不满,往家里递了消息,事情闹到了朝堂上。

杨太后以盛平帝才六岁,年幼不知事的借口推脱掉了此事。

盛平帝坐在御座上,目视前方,白净俊秀的小脸板着,并无过多神情。

新帝年幼,杨太后又与娘家离了心,这孤儿寡母的,朝堂上的众人都盯着,就指着赶在杨家之前爬到两人头上去,好为家族铺个锦绣前程。

若为此计,当务之急,就是要让盛平帝与杨太后离心。

于是有人得到了眼神越众而出,张口第一句,就是为君者不该以一己之私,致使朝堂内外人心惶惶,不利于社稷安稳,民心向背。

说到后来,就差没指名道姓地骂廖妃遗祸无穷了。

明明许多人都知晓,查廖妃身死一事,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话说到后来,盛平帝震怒,小小的身子直接从御座上砸了下去。

这一砸可非同小可,朝中势力盘踞,却没有哪边能一手做大的,这皇帝还得出自赵家,可偏赵家自三代前就人丁凋零,到了这会儿,盛平帝若是倒下,皇族里血脉最近的,也是从太上皇那一脉算起的了。

众臣哭喊着就把盛平帝给送到了承乾殿。

结果把了脉一看,盛平帝中毒了。

毒下得不重,但是从饮食里一点点渗入进去的,已经年已久,这会儿会突兀地发出来,许是盛平帝这些日子心绪浮动,又外感风寒。

盛平帝自小养在杨太后这里,说杨太后与此事毫无干系,谁都不信。

可六岁的盛平帝醒来,张嘴就坚信了杨太后的青白,还说这毒许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因而他才要查生母的死因。

帝王安危,关乎社稷,双方妥协,宫里果然来了场大清洗。

海福从刚着火的冷宫走出来的事瞒不了所有人,他成了顶头的嫌疑者。

可他那藏着的杨太后的秘密太多,杨太后照样不会让他落入旁人手中,最终较量的结果,就是海福另外的干儿子司直顶了锅,而海福是去找他才撞见的。

司直还未收到半点消息,人就莫名其妙下了狱,被毒哑了嗓子,挑断了手筋。

他被推出来当替罪羊,死得自然很是凄惨。

海福连自己的干儿子都保不住,在宫里很是受了一番奚落。

他跪在杨太后面前,整个人莫名老了十岁,张嘴嘶哑且无力,“太后觉得,此事上,除了万岁,还有谁获利最多?奴才去冷宫,您也知晓,自来是孤身寡人,无声无息的,怎么偏偏那次,一来就将奴才推了出来?”

“万岁那日有人瞧不得奴才好,太后这里,奴才说实话,也有。”

海福跪着,须发已花白,脸上的笑也有几分苦涩,“如今奴才在阖宫都没了威信,日后若是想要为太后做些什么,恐怕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杨太后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

傍晚曹吉过来,据说在殿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脸上带着个通红的指印,却是被杨太后扇了巴掌。

消息在阖宫都传遍了。

夏司廉去看海福,他靠着窗喝茶,脸上是难得的轻松惬意,瞧见他来便笑了声,告诉他,“给你在宫里寻了个行走的闲职,好让你日后耳目聪灵些。”

夏司廉恭声应下,也没多问。

他这幅沉着脸的模样,在海福如今看来真是格外顺眼,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却是夏司廉在宫中行走了数日,知晓了事情始末,就有些皱了眉头——杨太后如今得了权势,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只凭心意做事,这样长期以往,莫说是海福这样依仗她鼻息的人,怕就是常人,也要与她离心了。

他们这样没了根的奴才,要说在意什么,一等一的,就是自己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