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1 / 1)

靠山村身为河北府最为偏僻、穷困的村子,其道路和环境之差可见一斑。

七月又正好是春收之后,犁地施肥的季节,不远千里而来的礼部和府城的一众官员,在出了水头镇之后,面对随处可见的牛屎和烂泥,闻着满是屎臭味的空气,不过坐着马车走了一刻钟,就被奇差无比的道路颠的头晕眼花。

“这种烂地方竟然也能飞出金凤凰,真是他祖母的¥&……”一众官员坐在与云宵飞车同效果的马车里,身体稍差点的,早已吐得不醒人世了,稍微好些的也被马车颠的脸色苍白,不断的爆着粗口,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日之后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而早一天就接到了府城捕快快马通知的村长田永安和孟族长,此时正领着全村的村民以及所有能来的孟氏族人,全都紧张的等在村口处,等着自京城而来的官员来宣读圣旨。

靠山村的孟家出了一位公主,这是何等的荣耀?

田永安和孟族长自打昨天收到消息之后,就兴奋的整宿没睡,连夜派人去通知了族人和村民们这个好消息。

住的远的孟氏族人,甚至连夜赶路,就为了今天能在祠堂前跪迎圣旨,亲耳听一听孟氏女被皇帝收为义女的这个好消息。

当然,靠山村和孟氏族中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全都是高兴的。

如原本对孟大一家有大恩,最后却因为赵铁头和邵氏的势利眼,而闹翻了的赵平九一家,此时的心情就是五味杂沉的。

自从孟彤一家离开靠山村之后,村里人没少说赵家的闲话,赵荣一直觉得对孟彤一家有愧,这一年多来连话都少了,人看起来也更形苍老了。

而赵平九和邵氏被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一年多,早就连肠子都快悔青了。

特别是老爷子咬死了邵秋荷只能嫁进来当妾,邵氏和赵平九在面对兄嫂的指责和逼迫时,还要面对彼此的怨怼和儿子的埋怨,更是觉得心力交瘁。

此时乍然听到孟彤不但到了京城洛阳,还得了皇帝的青眼,被收做了义女,更是又惊又恐又后悔不迭,深怕孟彤得势之后会找他们报复。

而比赵平九夫妇更加害怕和懊悔的,自然是欺压孟彤一家最狠的至亲,孟彤的祖母陈金枝,祖父孟九根以及两位叔叔等人。

原本孟彤做了公主之后,他们该是最与有荣焉的一群人,可他们听到消息之后却完全没有一丝荣耀的感觉,他们只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慌乱,深怕孟彤会回头来报复他们。

孟家老宅里,昏黄的油灯点了一夜,一家人全在堂屋里坐了一夜,除了年幼的孟有福之外,其他人也都一样一宿没睡。

直到天边泛起了亮色,枯坐了一夜的孟二柱再也受不了心里的焦灼,“扑通”一声扑到炕前,嘶声叫道:“爹,娘,俺们还是逃吧,孟彤那臭丫头就是头狼崽子,她现在有了皇帝做爹,肯定巴不得俺们这些人都死了才好,她肯定不会放过俺们的。”

“她敢?”陈金枝瞪着眼睛,一副活像要吃人般的狠厉模样,声色俱厉的叫道,“她就是做了公主又咋嘀,俺一样是她奶,是她老子的娘。”

孟七斤闻言轻嗤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娘,牛二的婆娘不是一早就说了吗?孟彤那死丫头之所以会带着她爹娘离开村子,就是因为孟大快要死了。现在都过去一年多了,孟大肯定早就死了。

孟彤那死丫头打小就跟俺们不亲,心又毒的很,孟大还在的进候,她都敢拿俺和二哥当靶子射。孟大要是一死,她一准要拿俺们这些爷、奶、叔、婶当仇人看的。

她要不是忘本了,您说皇帝自己又不是没女儿,又怎么会收孟彤那死丫头做了女儿呢?”

陈金枝被孟七斤说的心里害怕,又后悔不该把大儿子一家欺负的太狠,复杂的心绪在此时全都化为愤怒,冲着孟七斤就吼道,“你闭嘴,要不是因为你们,老娘现在就是公主的奶了,用得着在这儿怕东怕西的吗?”

☆、538扮演

“这能怨俺吗?”孟七斤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当初让春二娘干全家人的活儿,嫌老大半死不活的,要把他们一家分出去的可是您和爹,您现在来怪俺,对得着吗?”

“够了!”孟九根脸色阴沉的靠着炕头,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和抱着孙子的二媳妇,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声音道:“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趁着天还没全亮,先出去躲躲。

万一那丫头真要记恨着俺们,你们避出去了,他们找不着人,时间久了呆不住总是会走的。”靠山村要啥没啥,那些官老爷又怎么会呆得住呢?

孟七斤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孟二柱开口,才知道哪里不对劲。

“爹,那你跟娘呢?不跟俺们一起走吗?”

“俺跟你娘老了,就不折腾了。”孟九根低头叹了口气,又幽幽的道:“不管怎么说,俺跟你娘都是她的爷、奶,她要真敢害俺和你娘,族长和族老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孟二柱垂下眼,故作伤感的低声道,“要不,俺们就留在这儿等他们来吧,不然这托家带口的,手里又没有银子傍身,就是想逃命又能去哪儿呢?”

一提到银子二字,陈金枝和孟九根的脸皮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这一年多来,孟二柱夫妻和孟七斤光是看病吃药,就把他们两个老的积攒了半辈子的银子,都差不多花用尽了。

家里现在的花用,全靠孟彤当初交到族里给他们的养老银子过活。家里现在连上月用剩下的,再加上初一族长才送来的二十两银子,总共也才二十七两,若是都给了他们兄弟俩,难道要让他们两个老的喝西北风去吗?

“二哥说的对,爹,娘,俺们三个大人还没什么,重点是有福还小,要是出门在外又没有银子傍身,小孩子就太受罪了。”

孟七斤说着还看了眼蒋氏怀里的孟有福,一副疼爱亲侄儿的好叔叔模样。

实则却是他一听孟二柱的话,就知道老二又想从二老手里弄银子了,他们以往也没少用差不多的套路从老头儿老太太手里弄银子,彼此对这一套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知道孟彤现在长本事了,发达了,孟七斤自然害怕她会回来找他们报仇。

听村长和族长说,今天府城的官老爷们会陪着京城的官老爷们,到村子里来宣读皇帝的圣旨。孟七斤不怕孟彤当了公主,但却怕那些官老爷们会给孟彤撑腰,所以倒是真有离开村子出去避避的念头。

他知道老二也是想走的,只不过他们都看上了前几天族长刚送来的那二十两银子,想着怎么才能从二老的手里扣出来。

孟七斤觉得孟大现在肯定是已经死了,那么他和老二现在就是孟九根和陈金枝唯一的两个儿子了,是唯一能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人了。

老头儿、老太太不正是因为他们俩能给他们养老送终,才从小就特别溺爱他们的吗?

孟二柱和孟七斤就是抓住了二老的这个心理,想着只要两人用自家安危逼一逼,肯定就能让二老乖乖的掏银子出来给他们做路费,让他们三个带着孟有福一起出去避风头。

不得不说,孟二柱和孟七斤算是抓住了孟九根和陈金枝的死穴了。

银子虽然很重要,但因为每个月族长都会准时送来二十两银子,陈金枝这一年多来倒是变得没那么看重银子了。

陈金枝很舍不得银子,可看着歪在蒋氏怀里睡得香甜的孟有福,她更舍不得见长孙受苦。

她臭着脸望向靠在坑头的孟九根,看得孟九根整张脸都皱的跟个扭曲的包子一样。

孟九根也舍不得让小孙儿受苦,但比起银子,他更不想赌孟彤会放下以前的恩怨,不报复他们。

看着外头渐渐亮起的天色,孟九根倒底没能恨下心肠,叹着气对陈金枝道,“去把族长前儿送来的那二十两拿来吧。”

陈金枝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沉,心里狠狠挣扎了下。不过想想没了这二十两银子,他们手里还握着七两多银子,再加上刚收上来的谷子,也够他们夫妻俩一年吃喝还有得剩了。

这样一想,陈金枝的脸色虽然难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抿着嘴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从中摸着一把灰朴朴的钥匙,就下坑趿上鞋,去了旁边的屋子取银两去了。

成了!

孟二柱和孟七斤心中难掩欢喜,立即就都垂下了头去。那样子看似正在伤心难过,实则却是为了不让孟九根看到他们高高翘起的嘴角。

孟九根根本不知道两个儿子的想法,心里正在后悔不迭呢。唯一的孙女成了皇帝的义女,被封了公主,这种祖宗坟头上冒青烟的好事儿,到了他们老孟家却成了大祸事。

可大错早已铸成,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不得不说,这是贫穷和生活环境限制了孟九根的想法。

孟彤从小就跟他们不亲,孟九根和陈金枝对孟彤也喜欢不起来,他们现在每年能拿到孟彤留给他们的养老银子,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对于过去要靠六亩地养活一家子的孟九根来说,现在的日子已经过的像神仙一样逍遥了。

孟九根没指望能再从孟彤身上得什么好处,他的想法其实很光棍,只要能保住现在的好日子,儿子和孙子都平平安安的,对于他来说也就别无所求了。

一夜未合眼,孟九根用力闭了闭眼,有些疲惫的转头对蒋氏和孟七斤道:“老二媳妇,老三,你们赶紧去收拾两件衣裳,趁着天色还早,等你娘拿了银子,你们就赶紧出村去吧。”

“爹,要不您和娘跟俺们一起走吧,万一俺们要是走了,那些官老爷为难您们二个可咋整啊?”

孟二柱虽然心里正在为弄到了二十两银子美着,但做戏做全套,要想以后能再从老头儿、老太太手里多扣些银子出来,他这副孝子的模样就要尽心的扮演到底。

☆、539得手

孟二柱和孟七斤对孟彤其实并不如何害怕,他们于孟彤的印象还停留那个虽然凶悍,但因为年纪太小,还可以任由他们欺负的小侄女儿形象。

两人对“公主”这种只存在于戏文中的名称,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庄稼人的女儿是赔钱货的思想太过根深蒂固了,虽然他们也知道皇帝的女儿都是高贵的,都是如仙女般让人敬畏的,但“公主”这个名称冠在孟彤的头上,两人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敬畏的了。

他们还是听了村长和族长说现在就连府城里的官老爷们,见到了孟彤都得磕头行礼,才觉得孟彤现在得势了,要是仗着有官老爷们给她撑腰,他们肯定会吃大亏,所以才觉得有必要出去避上一避。

但要真说心里有多害怕,会担心自己没命什么的,那是没有的。

两人之前之所以对孟九根和陈金枝说的那么严重,表现的忧心重重,其实就是为了能从孟九根和陈金枝手里多扣些银子出来花用而已。

而且孟二柱以前没少跟镇上的捕快们喝酒厮混,也算是比较有见识的。他以前没少听那些捕快们抱怨官老爷们总是来去匆匆,贪吃贪拿又怕脏怕累的。

昨天一听到村长和族长派人来说洛阳来的官老爷要到村里来宣旨,孟二柱和孟七斤就在屋子里商量过了,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和慌乱之后,两人就不再害怕了。

他们以已渡人,觉得京城来的那些官老爷们赶那么大老远的跑来宣旨,要是他们靠山村富裕还好,可惜他们这村子要啥没啥,就连口好点儿的吃食都弄不出来,那些官老爷们都过惯了好日子,又贪得要命,在村子里肯定是呆不住的。

府城来的那些官老爷们都是陪着京城的人来的,只要京城里来的那些人宣完旨之后就走,府城来的那些官老爷们肯定也是会跟着走的。

“俺们两个老的不用你们担心,你们顾着自个儿就行了。”大周朝以孝制天下,连皇帝都不敢对长辈不敬,孟九根还真不怕孟彤当了公主会拿他怎么样。

照理说,孟二柱和孟七斤也是孟彤的长辈,没有特殊原因,孟彤也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不过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孟九根还是心里有数的。

让两个儿子出去避一避,主要也是怕那些来宣旨的官老爷们得了孟彤的吩咐,会揪了两个儿子的错处把人给处置了。

想想一年多前,那些被孟二柱带去抓孟大一家的捕快们,最后因为没抓到人,结果把孟二柱和孟七斤一顿好打,孟九根就觉得全身发冷。

“嗒嗒嗒……”陈金枝臭着一张脸兜着银子从旁边屋里出来,抬头见蒋氏还抱着孩子坐在屋里,眉头立即就竖了起来,“蒋氏,你耳朵聋了吗?没听你爹叫你回屋收拾东西去吗?还杵在这儿干啥?等吃饭呐?”

蒋氏心里恨不得扑上去咬陈金枝一口,可一想到丈夫的交代,倒底没敢跟陈金枝顶嘴。她憋屈的咬紧下唇,抱着孩子从板凳上站起来,低着头道,“有福刚才睡得有些不安慰,娘你别生气,媳妇这就去收拾东西。”

说着,也没把孩子交给孟二柱,扭身就走出堂屋,回房去了。

在这个家里,陈金枝打骂媳妇儿是家常便饭,孟家的男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孟二柱和孟七斤见陈金枝兜着银子出来,都恨不得扑上去把银子抢过来。

不过两人都清楚陈金枝的脾气,倒底是把那股子**给生生的压了下去,不但乖乖的站在原地没动,边眼神儿都没多往陈金枝怀里多瞥一眼。

没有蒋氏在场,陈金枝看两个儿子又这么懂事,黑着的脸终于好看了点,“那,你们两兄弟一人十两,都省着点儿花,等风头过了就回来。”

陈金枝把四锭五两的银子,直接一人两个塞到了两人的手上,然后板着脸转身又坐回了坑上。

孟二柱和孟七斤对视一眼,两人强压下大笑的冲动,崩着脸跪下冲二老磕了三个响头,把孝子的架势做足后,才低着头爬起来冲出了堂屋。

坐在坑上的孟九根和陈金枝见状,眼眶都红了,还以为两人是不舍离家,正在难过落泪呢。

却不知他们的两个好儿子,此时正在为从他们手上再次骗到银子而欢欣鼓舞,之所以会一个字都不说爬起来就往外跑,是因为两人再不走就压不住脸上得意的笑了。

再次入手十两银子,也够他们兄弟俩出去逍遥一阵子的了。

孟七斤是知道孟二柱在蒋氏娘家那边买了好几亩地的,而他自己这些年来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再加上这回得的十两,也够他在府城附近的村子买上好几亩地,再盖上一坐敞亮的小院子了。

等到时候,他就把那风骚的小寡妇接过去,两个人关起门来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等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跟老头儿老太太讨银子,到时候就说自己相中了一个姑娘,要给人聘礼,把人娶回来,想必二老也不会不给。

孟七斤很清楚自己是小儿子,将来就算分家,两个老的也不会跟着自己过,他很笃定二老不会识破自己看中的媳妇儿是个小寡妇。

何况孟九根和陈金枝现在在村里有吃有喝,年年还有银子可拿,日子过得的就跟地主似乎,就是让他们跟着他搬到府城附近去,二老也未必会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