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山路渐渐远去,冬眠凑到站在杏花树下的人身后,笑嘻嘻说道:“都督想知道谢小姐方才问我什么了吗?”
华重锦瞧都不瞧他一眼:“不想!”
冬眠原本都张口要说了,不想被华重锦一口回绝了。他眨了眨眼,还是怏怏说道:“她问我你的名讳。”
华重锦倏然一惊,转身问他:“你说了?”
“我哪敢啊,只让她日后亲自问你。”冬眠暗戳戳想,不晓得谢小姐知晓都督身份后什么反应,好想看哦。自然,最想看的,还是都督的反应。
华重锦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花树下。
任凭春风吹拂衣角,杏花落满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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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朱雀街车马稀少,以禅回到锦绣坊时,街两旁的店铺大多都还没开门,只有锦绣坊开着门。
马车在门口刚停下,红绒和紫线便迎了出来,将她搀下了马车。
红绒和紫线自得了消息,知晓以禅无事,便连夜回到了锦绣坊。周菱周二丫因惦念以禅也没回村,让同村的大叔捎信回去说在锦绣坊赶活。
几人在锦绣坊二楼挤了一夜,整夜没睡好,虽得了以禅无恙的消息,还是担忧至极。只有陆妙真沉稳些,一直宽慰她们。
清晨,几人早早起身至楼下等候,如今看到以禅回来,忍不住喜极而泣。
以禅在二楼歇息了会儿,便让紫线去请郎中,倘若回到府中再请,若让母亲和祖母知晓,怕是日后再不会让她出府。
紫线瞧见以禅身上伤势,早默默落了泪,听见以禅吩咐,忙拭去眼角泪水下了楼。还未出门,就见一位女郎中负着药箱入了店门。她自称姓白,说六爷的侍从到医馆相请,让她过来出诊的。
以禅倒未想到六爷做事如此细致,忙让紫线请了白郎中上楼。
她查看了以禅身上伤势,说道:“淤青就用你涂的药膏便可,这是最好的伤药,三五天就会消去。肋骨有裂伤,但不打紧,我一会儿开方子,静养些时日不要乱动快跑。”又宽慰以禅,“姑娘年纪轻,骨骼痊愈很快的。”
她自去窗畔高几前写药方,以禅忙让紫线取诊金。
“不用,诊金已经付过了。”白郎中又轻轻一笑,“也请谢小姐放心,你的伤势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她将写好的方子交给紫线:“去药房抓药,每日分两次煎服。”
送走白郎中,紫线自去抓药。红绒为以禅又抹了一回药膏。
以禅这一日自然不能刺绣了,便歪在榻上歇着,时而指点一下陆妙真和周菱。当晚,她没敢回府,又在锦绣坊宿了一夜,怕回府被母亲和祖母看出端倪。她晓得以赶绣活为借口也顶不了几日,果然,第二日母亲便命她房里的大丫鬟前来探看,瞧见她安然无恙在锦绣坊才放了心。
母亲派来的人刚回去,锦绣坊便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华府的五小姐华重梅。
以禅再没想到华府会有人来探望她,她出了事,华家不是该高兴吗?
“谢小姐身子可大好了?”华重梅在藤椅上落座,微笑着问道。
以禅命红绒斟茶,盈盈浅笑:“已无大碍,有劳华小姐过来探望。牡丹图的绣样勾画好后,我会派人送到府中的。”
华重梅展眉轻笑:“怎么,我看着像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吗?你都受了伤,我岂能催你赶活?”
以禅心说:你倒不像那样的人,可你家有不讲理的人。
华重梅命随行大丫鬟梨枝将一个食盒捧上来。
食盒外面套着一层棉盒套,上面绣着双鸭莲花,淡黄的底色,两只白色鸭子,一只较娇小,正在游玩嬉戏,另一只略肥大的鸭子探头在水中捉鱼。还有一枝莲叶,两朵莲花,整个绣图十分生动。
梨枝将厚厚的盒套取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个带盖的白瓷钵,隐隐有热气冒出,显然里面的汤饭还是热的。
华重梅道:“那日原是我的过错,不该让你一人出府,所幸未酿成大错,不然我这一世都不得安心。这是我命厨下做的骨汤,你暂住锦绣坊做这些不方便,我会命人每日送来。”
以禅忙推辞:“这可使不得。”
梨枝又取出一个红匣子放在高几上。
华重梅道:“这是一根上好的老参,你收下吧。”
人参何等珍贵,她更不能收。
她原也不想和华家再有牵扯,若非阴差阳错去了花宴,华府的绣活她也不会接的。
华重梅何尝不知她的心思,沉吟片刻问道:“谢小姐,我们两家的恩怨都是自宝暄而起。宝暄几次生死悬于一线,那时我们都急疯了,做事欠思虑。如今细细想来,谢小姐与我华家无冤无仇,令兄与宝暄也不过有些小纠葛,怎会为此去伤他。今日,我便问一句,那日,当真是宝暄非礼了谢小姐,你才失手伤了他吗?”
以禅心中苦涩,当她想说时,无人听她。如今已时过境迁,华家却有人来问她了。
她抬头,眯着眼睛细细端详华重梅,见她目中神色真诚,方淡淡笑道:“我的话,华小姐相信吗?”
“自然信的,否则我便不会问。”
以禅睫毛敛下,点点头道:“华小公子当日饮了不少酒。”
华重梅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我们华家欠你太多了。”她将木匣推过去,“我晓得你瞒着祖母和母亲,便是府中有人参也不好取用,如此要将养到何时?我还待你身子大好后绣牡丹图呢。”
以禅还要推辞,华重梅又道:“我明白你不愿受此恩惠,那便当做我交的束脩吧。”
以禅一愣。
华重梅一笑,转头瞧了瞧周菱和陆妙真:“这两位是你收的徒儿吧,你若过意不去,便也收下我吧,这老参就当束脩可好?”
此言一出,别说以禅,满屋人都愣住了。
就算华家和谢家没有那些恩怨,她们也不敢想象,华府金贵的小姐会跟着以禅学绣。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如此,今日便不打扰了。”言罢,好似生怕以禅会拒绝,带着梨枝,径直下了楼。
红绒瞪大眼睛问道:“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学刺绣?”
紫线和周菱点点头。
陆妙真说道:“似乎的确是这么个意思。”
红绒:“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以禅也觉得难以置信!
或许,华重梅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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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府。
华重梅回府后径直去了华重锦居住的墨香轩。
“怎样五姐,她收了吗?”华重锦提笔端详着自己刚写的字,问道。
华重梅气不打一处来:“你姐我的老脸都丢尽了,她还能不收吗?”
华重锦扬眉:“何出此言?”
华重梅气呼呼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自己的脸说:“看看我,我的脸还在不在?我居然拜了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姑娘为师傅,就为了送出你的那根老参,还有你那碗骨汤。”
华重锦淡淡“哦”了声,轻描淡写说道:“有何不可?能者为师嘛!在我眼里,五姐可不是迂腐之人。”
“呦呵,”华重梅好似不认识般他般后退了几步打量他,又凑到他跟前瞧他的脸色,最后啧啧说道,“我以为府里就宝暄一个疯了,原来还有一个。”
华重锦正提笔写字,闻言手一抖,刚写的字便毁了。
“放心,我可不会疯!”华重锦知晓五姐在打量她,脸上神色淡然。他换了张纸,在砚台上蘸了墨,重新提笔。
华重梅忽然想起什么般双眸一亮,高声说道:“老六,你老实交代,那日在凌云阁门前,带走谢小姐的是你吧?我就瞧着那辆马车很眼熟,一定是你吧。你与她……”
华重锦蓦地心头疾跳,修长的手又一抖,刚写的一撇便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五姐年纪轻轻眼神便不好了吗?”华重锦收起笔,淡淡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还是多操心宝暄的事吧,或者操心下自己的事。既然和离了,总不能日后就不嫁了吧!”
一句话戳到了华重梅的痛处,气得她直咬牙:“狠心的家伙,我咒谢小姐不喝你炖的骨汤。”
锦绣坊。
谢以禅发愁地望着那碗汤,轻声道:“华府送的,会不会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华重锦:“没有毒,倒是添了别的佐料。”
谢以禅:“是什么?”
华重锦:“我的爱。”
o(n_n)o哈哈~,渣作者鸡皮疙瘩起来了。
第27章 芍药衣
时令已是仲春,景色越发明媚鲜妍,天气日暖,人们都开始将夹袄换了春衫。
以禅身子已经大好,她先在锦绣坊养了几日,待能活动自如后便回了谢府。她这伤势痊愈得快,要多亏华府每日送到锦绣坊的骨汤。
起初她并不想喝,但一想,堂堂华府总不会用这阴毒伎俩来害她,且那骨汤做的实在鲜美。有时是肉鸽炖汤,有时是野鸡炖汤,有时是羊骨豚骨,无论何种骨汤,味道都鲜香可口。
直到伤势痊愈,以禅再不肯喝,她觉得自己再这么喝下去,恐怕腰肢都要粗几分了。梨枝怎么送来,她还原封不动让她带回去,华重梅这才不让梨枝再送。
这些日子,锦绣坊积压的布料终于售得差不多了,以禅手中也有了周转的银两。
其实离州大大小小的绣坊也不少,有主绣戏服的行头店,有的是寿衣绣坊,还有主绣被面帷幔的,但主绣成衣女裙的却极少,是以锦绣坊生意还不错。
朱雀街上原有一家主绣被面帷幔的吉祥绣坊,看到锦绣坊生意红火,便也开始接成衣女裙,分去了锦绣坊不少客人。
恰值换季之时,以禅便让刘掌柜南下到吉州贩做夏裳的丝绸布帛。吉州与离州隔着条庆水河,气候比离州暖了不少,适合养蚕,乃是丝绸之乡。
同时,以禅又修书一封给京里的师傅沈三娘,将自己开绣坊收徒的事情告知师傅。
这日,刘掌柜自吉州贩了布帛回来,以禅一大早便到了锦绣坊。
往年,到了换季之时,刘掌柜便将店内上好的时新布料挑出几样送到谢府,由各院自行挑选。既是刘掌柜挑过一回,自然不如店铺里面的齐全。
夏裳布料相比冬日布料,无论色泽花纹品种都要多得多。
以禅还是头一回看到花样繁多的布帛,柔软有暗纹的绫,花纹繁多柔韧的绸,细薄的绢,以及罗、纱、缎,还有两种布料,以禅往年却是从未见过的。
“这是今年吉州新出的布料,云烟罗。”刘掌柜指着其中一种素白柔软的布料说道。
以禅轻抚布料,只觉入手轻柔绵软,细薄却不透,比在身上试了试,如穿了云朵轻烟般飘逸。
陆妙真赞道:“这简直是神仙布料,做成衣裙穿在身上,转瞬变瑶池仙子啊。”
“绣些花在衣摆上,那花好像开在云雾中。”周菱识字不多,说的话也朴实。
红绒笑吟吟道:“小姐的花容月貌配上这神仙衣裙,在朱雀街上走一遭,第二日我们店里的衣裙定会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