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会,来回绑了十多次,干脆直接把鞋带一股脑塞进鞋里。
盛夜行啧一声。
路见星扭头看他。
然后,盛夜行看见小自闭就着清晨的阳光,对自己说:“早。”
一句鼓起勇气的打招呼。
“……”
盛夜行像大爷似的没说话,他在纠结要不要给出回应。
当然,盛夜行也不知道路见星到这一句问好,是他今早五点醒来后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遍的。
此时此刻,盛夜行还紧皱着眉头。
唐寒说配对治疗没错,但他和路见星之间就一死胡同,根本走不通。
更何况自个儿发病期不稳定,万一哪天不小心伤了身边的人呢?
路见星又不会哭又不爱说的,被揍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很自觉的是,路见星也感觉到了盛夜行似乎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想法。
上学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十米远,却像有根无形的线在彼此之间连接。谁都不想搭理谁,又忍不住去看对方有没有还在。
市里三环外整治少,一到早晨,马路街道总被小摊贩挤得水泄不通,大多数人都赶这个点儿买早饭。
卖煎饼果子的、卖醪糟汤圆的,应有尽有,盛夜行看都没看几眼,不觉得多饿。
每走几步,在前边儿带路的盛夜行总会扭头看一眼路见星跟没跟上。
还好,小自闭虽然不说话,但还是乖——正背着书包哼哧哼哧地跑,跑得一脸冷漠。
偶尔盛夜行刹车停下,路见星总险些撞上来,下巴扬着,尾巴翘过天际高,眼神还特别倔。
这是怎么做到的?
看起来心思特别多,但什么都不说。
市二虽然是特殊教育学校,但校门口花样儿还是挺多。经常教室上课铃响了,盛夜行还在校门口磨蹭着不想进去。
掏出纸币递给摊贩,盛夜行说:“可乐,谢谢您。”
路见星的眼神在可乐瓶子上停留了几秒。
盛夜行说:“哎,你喝么?”
他故意要了瓶可乐在路见星面前晃一下,有点儿希望路见星能说一句“想喝”。
路见星没有。
“算了,谁大早上喝可乐啊。”盛夜行把可乐瓶盖慢慢拧开,又慢慢拧上。
路见星心想:我啊。
抿了抿嘴,他没说出口。
因为迟到了,两个人刚进校园就被保安拦下来登记名字。
保安看见盛夜行倒是见怪不怪,直接把花名册递过去,“高二七班盛夜行又迟到了?来,走流程办事儿。”
盛夜行面色不善地接过花名册,从兜里掏了个印章,“啪”一声摁上去。
上边龙飞凤舞地一个“盛夜行”。
他高一的时候懒得签字,就直接花了十块钱刻章了。
因为这事儿,还在学校里“火”了一阵,所有人都把他当神人。
虽然盛夜行并不享受这种感觉,他知道自己很异类。
路见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确实是个特别怕麻烦的。
察觉到路见星好奇的眼神,盛夜行反手把可乐瓶盖子拧好放回连帽兜,空出手指了指花名册,说:“路见星,我们迟到了。”
“嗯。”路见星眨眨眼,装懵。
“在这儿签你的名字。签完跟我回教室上课,快点。”盛夜行说。
路见星听明白了,冷着脸。
然后,路见星弯下腰接过笔,一字一划地写了两个方块儿汉字:星星。
“操……”
盛夜行差点咬到舌头,居然有种被萌到的感觉,“路见星,签你大名。”
停顿了几秒,路见星耳朵一热,有些局促地划掉原本写的小名。
我是傻了吧。
一早晨饿肚子没吃饭把脑子饿坏了?他其实特别想吃,但陌生人太多,没盛夜行在他根本一个饼都买不到。
看路见星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写完大名,盛夜行才领着他往校园内走。
走到教室门口,盛夜行看空荡荡的教室,一拍脑门。
是自己今早太走神了还是怎么的,自己居然忘了今天第一节是体育课。
“走,跟我去操场。”
他说完就走,也不等人。
路见星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又急匆匆地跟上去。
看路见星跑得小脸通红,盛夜行烦躁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放慢脚步,等路见星一节一节地下楼梯,随口聊开:“你以前的学校上体育课吗?”
路见星消化了一下这句话,摇摇头。
盛夜行说:“我们这不是一般的体育课,是练习身体协调的。应该对你有用。”
知道路见星不回应,盛夜行又说:“我们班有些同学得的病叫’统感失调’,会协调不良,吃饭做事儿只用一只手,常忘了另一边。还特别容易跌倒,分不清左右方向,动作很慢……”
路见星下完最后一节阶梯,停下来看盛夜行。
他指了指胸牌前写的“自闭症”,再指指自己,说:“我。”
盛夜行不屑道:“小问题。”
他想想,说:“你不会伤害到别人,问题就不大。我这才是不治之症,我一激动就毁灭世界。”
路见星勾勾嘴唇,抿着没笑出来。盛夜行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躁狂症”这个概念。
因为一般来说,自闭症患者很难对别人感兴趣。
操。
小自闭笑起来也好看。
“你还会偷笑?多笑几个看看。”盛夜行看他逐渐靠近自己的身体,不习惯地往旁边挪了挪。
路见星察觉到他的躲闪,面无表情道:“想得美。”
他抛下这句话,跑下教学楼阶梯,动作倒比盛夜行还快。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盛夜行跟着跑几步,看他边抬手边往下踩阶梯,气极反笑。
小自闭运动起来还是有些不协调……
但明明就挺有脾气也能讲话。
有点意思。
体育课训练统感失调要绕柱子跑、钻长木桶、跳高、摸高等等,以前训练本体感觉功能,还需要堆积木。
操场上的积木往往被堆得一片狼藉,体育老师看了都想立即退休。
学校里将治疗训练和普通中学课程结合在一起是特色,但是丢了芝麻又捡不着西瓜,挺多训练对于盛夜行这种精神问题偏重的学生没什么用。
路见星弯着腰拉拉链,又“嚯”地一声把拉链卡到最高,戴上连帽衫的帽子,杵在人最少的角落里。
他埋头,努力做他的隐形人。
除了天生统感失调的同学需要绝对训练,其它没什么大毛病的男生凑一窝,拉着盛夜行打篮球去了。路见星融入不进去,自然就蹲在篮球场边儿上低头玩手机。
他玩手机的动作有点像上了年纪的人,一只手拿,一只手用食指点点点。
篮球场上有人喊起来:“哇——小自闭不跟我们一起玩?”
“喂,夜行,”经常和盛夜行一起玩儿街球的顾群山说,“我真觉得我们学校就这么一个自闭症。”
“嗯。”盛夜行应一声,把矿泉水一口喝干,拧了瓶盖投个抛物线入垃圾桶。
顾群山推他一把:“我服,你他妈喝个水都要耍帅。”
“不可以?”盛夜行把衣服下摆撩起来擦汗,露出少年人紧绷又潜伏爆发力的腹肌,朝顾群山笑:“你先把一身腱子肉练出来再跟我pk。”
“我输了。”顾群山举手投降。
盛夜行喝矿泉水,“爱拼才会赢。”
顾群山帮他拉衣服,笑嘻嘻的:“咱市里最近这么冷,老大你还是少显摆你腹肌了,着凉。”
“小自闭会打球吗?”有男生小跑过来,顶顾群山的腰,“群山,你去问问?”
顾群山看一眼有凳子不坐非要蹲着的路见星,莫名有点怵:“我不去。”
“他不打,”盛夜行说,“你们少惹他。”
顾群山愣一秒,笑了,“我操,这么快就开始袒护新搭档了?老大你胳膊肘往外拐啊。”
盛夜行斜他:“你胳膊肘往里边儿长的?”
“嘿嘿。”顾群山挠挠头,“定西和小自闭相处得怎么样啊……”
盛夜行指李定西,说:“看到李定西今天黑眼圈有多重没?”
“看到了!”
“惹了路见星的下场。”盛夜行言简意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