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乔毓早早起身,照旧梳洗过后,还起了兴致,要去探望染病的二娘。

碧池听得一怔,旋即又干笑着劝阻道:“六娘,你与二娘之间有些误会,贸然前去,怕是……”

“亲兄弟没有隔夜仇,亲姐妹也是一样,我与二姐姐骨肉情深,岂是你能挑拨的?”

乔毓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又道:“昨夜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不在?”

碧池是新武侯夫人的人,自然听从她吩咐,昨夜被人叫走之后,便知六娘晚上要糟,哪知第二日回来,人却还好好的,倒是真吓了一跳,只能继续留下,虚与委蛇。

听乔毓这样问,她心下惊骇,脸上却赔笑,请罪道:“奴婢昨夜腹痛,实在是熬不住了,六娘见谅……”

“哈哈,仔细笑掉我的牙,”乔毓手中捏一把折扇,侧头瞥她一眼,嗤笑道:“天下间哪有主子体谅奴婢的道理?”

“跪下,”她一脚踢在碧池腿弯,笑容刁蛮而又恶毒:“跪到我高兴再起来。”

碧池面颊惨白:“六娘饶命,奴婢,奴婢……”

乔毓如何会听她解释,一指身后两个女婢:“你们在这儿盯着,若叫我知道她站起来了,你们俩就等死吧!”

府中知晓乔毓真正身份的,也就那几个人罢了,其余人眼里,六娘是侯爷与夫人最心疼的女儿,更是葛老太爷的掌中宝,对于她的话,如何敢敷衍,忙不迭点头应承。

乔毓的心绪似乎好了些,重重哼了声,出门去了。

……

过了月末,便是四月初一。

府上的规矩,每到初一、初十、二十、三十这些整日子,都要举家团圆,行家宴的,今夜也不例外。

葛老太爷坐在上首,底下是新武侯夫妇,再往下,却是府中的郎君、女郎,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气氛颇为和畅。

已经到了四月,便是进了春天,只是昨夜刮了场风,葛老太爷似乎有些受凉,新武侯夫人便叫人重新备了暖炉,又将窗扇闭合,免得老太爷病情加重。

乔毓坐在暖炉边儿烤梨,约莫过了半刻钟,便嗅到甜香味儿出来了,张妈妈凑过去讨趣儿:“六娘烤了四只梨子,却不知是给谁的?”

乔毓道:“老太爷一只,阿爹阿娘一只,还有一只是我的。”

老太爷心绪颇佳,笑眯眯道:“有孝心是好事,但也别忘了你的兄弟姐妹。”

“我开玩笑呢,”乔毓“噗嗤”一声笑了,转目四顾,道:“大家都有份儿,家里又不缺这几个梨。”

众人齐齐笑了出来,又出声道谢。

新武侯世子离乔毓最近,略微侧身,便能嗅到她身上的清香气,他前后饮了几杯酒,已然有些醉了,低笑道:“六娘,你熏得什么香?真是好闻?”

“是吗?”乔毓一抬衣袖,笑吟吟道:“你要不要凑近些闻?”

色令智昏,新武侯世子恍若身在云端,深深嗅了一口,便觉心醉了,身也醉了,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好—息—以—昂—啊……”

短短三个字说完,右手竟捏不住筷子,顺势栽倒在地。

新武侯夫人不喜乔毓,格外留意她举止,故而也是众人之中头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大郎,大郎?!怎么回事?!”

这话说完,她便嗅到一阵极浅淡的清香,但觉骨软体酥,身子一歪,栽在了桌案上,其余人也是如此。

乔毓见周遭人都瘫软下去,面色担忧,神情慌乱:“呀,这是怎么了?”

她到新武侯夫人面前去,伸手摇晃一下,见她人虽醒着,却说不出话,脸上忧虑之情愈重,狠狠甩了她几记耳光,呼唤道:“阿娘,你醒醒啊,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娘,阿娘?”

烛影轻摇,暖香,内室中一片静谧,无人言语。

唯有一双双眼珠,沾满了惊恐,在眼眶中不安的滚动,将主人此刻的惊骇与悚然尽数传达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乔毓歪着头看了会儿,又惊慌唤道:“来人,快来人,出事了!”

室外同样寂静的吓人,仿佛这座宅院被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响。

“哦,我忘了,”乔毓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笑来:“老太爷赏他们酒吃,吃过酒,他们便睡了。”

“咦?你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乔毓咧开嘴,牙齿森白,放声大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呢……”

第12章 大刀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呢……

就你这做派,说是魔头,魔头都得觉得委屈。

新武侯府一干人等额头生汗,心中战栗,却苦于无法做声,只得任由惊惧自脊背一寸寸爬至脑后,或伏或倒,呼吸急促,看她下一步如何。

葛老太爷软倒在椅上,动一下都觉得乏力,不受掌控的身体给了他无限的惶恐,平安无恙、状若癫狂的乔毓更叫他心头不安。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便觉舌尖略微有了几分力气,低声说几句,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历经几朝的人,葛老太爷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隐忍着怒火,慈眉善目道:“六娘,这是怎么回事?快别胡闹了。”

那声音轻不可闻,但也足够叫乔毓听见了。

她走到葛老太爷面前去,歪着头打量一会儿,忽然抬起一脚,踹在了椅子上,力度之大,竟生生折断了紫檀木椅的一条腿儿。

葛老太爷年迈体弱,远不如那张木椅结实,如何禁得住这一下,身体一歪,当即便从那象征着葛家最高地位的椅子上摔落下去,狼狈不堪的跌到了地上。

“别叫得那么客气,我可不是你们家六娘。”

乔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老太爷,话说的那么弯弯绕,也怪没意思的。你不是不想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今日咱们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一句谁好谁坏便能说清的,只是你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今日乃是家宴,新武侯府三世同堂,葛老太爷当着诸多小辈儿的面被人打落在地,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脸面上却有些挨不住。

他早知乔毓心思诡谲,不能以常理视之,却以为自己能够压制的住,不想今日竟反噬自身,心下又怒又悔。

怒的是不能即刻将她抽筋扒皮,泄心头之恨;

悔的却是当日自己做主,将这魔头带进新武侯府,今日一个不小心,兴许便要被灭门。

只是现在并非发泄怒火,忏悔自身的时候,不妨先将她稳住,等药效过去,再行擒拿,届时是杀是剐,还不都由自己做主?

只转瞬功夫,葛老太爷面色便是几变,最终幻化为长辈的慈爱与无奈。

“六娘,你这又是何苦?”

他叹一口气,动之以情道:“你入府之后,诸多胡闹,我何曾苛责过?我对你的确有利用之心,但我何曾真的害过你?你这样古灵精怪,惹人喜爱,我是真心将你当成孙女疼爱的……”

葛老太爷说这话的时候,内室中最惶恐的便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了。

毕竟阖府之中,他们才是真正想过要害乔毓,并且付诸行动的人。

“六娘,老太爷这话说的在理,”新武侯世子以为乔毓不知自己也掺和了那晚的事,自恃略有交情,勉强扯出个笑来,劝慰道:“他老人家真心视你为孙女,我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妹?你行事之前,总要三思,顾及到彼此体面……”

“体面你妈个头!”

乔毓冷笑一声,抡起地上那根椅子腿儿,径直砸到了新武侯世子腿上。

一道叫人牙根发酸的闷响声响起,新武侯世子猛地失了声音,面色惨白,嘴唇乱颤,瞳孔都有些放散了。

“哥哥,我忍你很久了,你当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全不知情吗?”

乔毓一脚踩在他断骨处,垂眼道:“做错了就要认,被人打要站好,再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就惹人笑话了。”

众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二娘等女眷更是吓得低低啜泣起来。

儿子的痛呼声入耳,新武侯夫人自是惊痛交加,目眦尽裂,恨不能生食其肉,声音嘶哑道:“小贱人,你,你竟敢……”

乔毓又是一声笑,到新武侯夫人身边去,同样敲断了她一条腿。

“阿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免开尊口!”

母子二人瘫软在地,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痛楚到了极致,想要哀嚎出声,嗓音却是低哑无力的。

“呀,”乔毓吹了声口哨,赞叹道:“老太爷,你们家的椅子腿儿真结实,我看,再打断几条腿也没问题。”

葛老太爷面如土色,说不出是气怒还是惊惧,半晌,方才道:“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

“有些话是没法儿好好说的,”乔毓打断了他,目光一转,神情恶劣道:“老太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葛老太爷眉头一跳:“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杀我。”

“我不反击,就要死,我若反击,伤了你儿孙性命,你便要杀我。”

乔毓神情染上一抹哀伤,无辜道:“他们为何这样心狠手辣,连我这般的弱女子都容不下。”

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

众人:“……”

葛老太爷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mmp”咽下去,慈眉善目道:“老大媳妇糊涂,大郎也是,你既受了委屈,为何不向我说明?我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乔毓笑了笑,不置可否:“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葛老太爷心头一跳,有些不安的道:“什么?”

乔毓开门见山道:“我是不是很像明德皇后?”

葛老太爷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正在迟疑于要不要明言,却见乔毓站起身,往东侧的架子处去,取下了新武侯世子放置在上边儿的鄣刀。

她将刀鞘推开,就近在在二娘头上拔了几根儿头发,略微一吹,便断成两截。

乔毓满意的笑了:“好刀!”

葛老太爷瞧见那柄明晃晃的鄣刀,心下便有些打颤,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乔毓左手提刀,右手拎棍,重新走过去,用刀面拍了拍他面颊,笑吟吟道:“老太爷,接下来我问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又或者是胡编乱造来糊弄我……”

“不过,”她笑的更开心了:“我一刀砍下去,你可能会死哦。”

葛老太爷:“……”

“是,”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你生的很像明德皇后,若非年岁不对,我几乎以为你便是明德皇后本人了。”

“哦,我就说嘛,”乔毓了然,又道:“你可知我身世吗?”

葛老太爷到了这个地步,只想着赶紧将人打发走,眼眸闭合,道:“不知道。”

乔毓抬手一棍,打在了新武侯世子完好无损的那条腿上。

又是一声叫人脑仁儿发涩的闷响。

新武侯世子何曾吃过这等苦头,身体抽搐几下,闷声痛呼后,竟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