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程三娘心里觉得腻歪极了,上下打量着她,也没有接茬儿的意思,摆摆手便径直离开了。
薛月虽不算聪明绝顶,却也不是个傻子,感受到女人轻鄙的态度,她心里气的不行,偏偏又不敢发泄出来,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一旁站着的小丫鬟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脸色发白,小声劝道,“夫人,您还有小少爷,那可是王家的嫡长子,能够继承家业,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想到乖巧伶俐的儿子,薛月胸臆中弥散着的火气略略消散,甩袖走出了连廊。
从状元府出来,程三娘不想立即回到余府,只要看到余公公那张粉白油腻的脸,她就觉得倒胃口。
在主街上慢慢闲逛,突然一张英挺而又熟悉的面庞闯入她的视线之中。
娇躯颤颤,面色酡红,程三娘激动的浑身发抖,她原以为梦境里的如意郎君不会出现,但不远处的那个男子,正是梦里面的夫君,他二人成了亲,琴瑟和鸣,感情甚笃,这样有情有义的人,肯定不会放任自己继续经受折磨。
心里转过此种想法,程三娘连忙跟着那人的脚步,本想借机跟他打个招呼,但男子个高腿长,很快走进了一间首饰铺子。
正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极多,葛崇并未发现有人尾随,他站在柜台前,大掌伸入衣裳里摸了几下,将一只不大的木匣放在桌面上,瓮声道,“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劳烦雕成平安扣的形状。”
羊脂玉产自和田,开采难度极大,这种玉料比起同等分量的黄金还要贵重许多,首饰铺的掌柜看到拳头大小的材料,眼珠子里爬满血丝,呼吸都急促不少,不过他脑子稍稍清醒几分后,便感受到男人身上浓重的煞气,明显就不是好相与的。
将心底的贪婪强行压下去,掌柜恭敬发问,“客官,这块羊脂玉分量不小,就算雕成平安扣,还会剩下一半,您不如再做些别的?”
葛崇犹豫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女人娇美如同桃花的小脸儿,道,“那就雕成桃花的形状,镶在珠钗上头。”
此刻程三娘恰好迈过门槛,听到这话,她死死抠住门板,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桃花钗,不用多想也知道此物是送给女子的,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她男人,真是好不要脸!
心里暗暗斥骂,程三娘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丝毫异样,这才缓步走到柜台边上,偷眼打量着男人。
“壮士,敢问这般好的玉料是从哪买来的?我侄儿还不满周岁,若能得着一块好玉,做只平安锁也是不错的。”
虽然程三娘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但若是没与她深交,表面上肯定看不出来这女子究竟是什么货色,毕竟她五官生的十分清秀,气质淡雅,今日又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薄施粉黛,看起来尤为清丽,无形之中倒是增添了不少好感。
葛崇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此玉是从关外带来的,已经有主,不能相让,夫人还是去别处寻找吧。”
“夫人”二字好险没将程三娘气了个倒仰,她将眼前男子视为夫君,恨不得与他双宿双栖,做一对交颈鸳鸯,但现实不同于梦境,对于一个普通男子而言,梳了妇人发式的女子,就是别人家的女眷,不叫“夫人”还能叫什么?
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还没等程三娘再说什么,葛崇觉得首饰铺里的脂粉气太过腻歪,不愿再在此处停留,冲着掌柜交代几声,随后大阔步离开了。
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面,程三娘巧笑倩兮,柔声问道,“掌柜,方才那位爷究竟是何身份?”
有钱能使鬼推磨,像程三娘这种人,掌柜的见得多了,他笑呵呵将银子揣进怀里,答道,“他让小店将平安扣、桃花钗送到安平伯府,应是葛家的人。”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女人微微点头,表面上看着一片平静,心里却掀起了阵阵波涛。
生了小宁安以后,薛素安生在桐花巷的宅子里坐月子,每日都呆在主卧中憋闷着,要不是莲生经常过来,讲讲私馆中的趣事,她怕是都要闷坏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孩子满月,薛素仿佛撕了符咒的精怪,迫不及待的洗去一身脏污,换上了轻薄的衣裳,抱着儿子坐在廊下,时不时低头亲着那张柔嫩小脸儿,若是累了就喝口热茶,那副姿态简直惬意极了。
这档口,春兰快步走到近前,只见这丫鬟手里拿着一只木匣,轻声道,“夫人,这是安平伯送过来的,说是给小少爷的满月礼。”
先前葛崇住在侯府,伤势养好之后,很快就回到了葛家,并未在府邸多留。
想起那人为百姓奔波劳累的举动,薛素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伸手将木匣打开,待看到摆放在黑绸上,做工万分细致的桃花钗时,不由愣了一下。
秋菊双眼一亮,忍不住小声嘀咕,“这是羊脂白玉吧?安平伯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出手也大方,先前您发现了药汤里的雷公藤,救了他一命,眼下就把这样好的簪子送来,瞧瞧这油润的玉料,与您的肤色相配极了......”
李氏将小宁安接到怀中,薛素把桃花钗与平安扣放在掌心,仔细端量了半晌,才冲着春兰吩咐,“库房中还有不少玉石,挑一块价值相当的,送到安平伯府当回礼。”
说罢,她将平安扣挂在儿子脖颈上,捏了捏他藕节似的胖胳膊,只觉得小娃儿怎么看怎么稀罕人,比起楚清河那个莽汉强多了。
扫见那支桃花钗,春兰问了一句,“主子,这发钗该如何处置?”
“放在库房中吧,到底是给小宁安的满月礼,若是糟践了岂不可惜?羊脂玉名贵的紧,将来说不准还能送给儿媳妇呢。”
嘴上说着调侃的话,薛素心里却没有那么轻松,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如此精雕细琢的桃花钗,明显应该送给心爱的女子,而非她这种早已嫁人生子的妇人。
第113章 女中诸葛
小宁安的满月宴薛素并不打算大操大办,毕竟楚清河身为辅国侯,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再生出什么岔子,着实不算什么好事。
这天晚上,楚清河推门走进主卧,最近天气渐热,男人白日里在军营中操练那些新兵蛋子,被烈日曝晒,也不讲究,一出汗便将上衣直接褪了下去,光着膀子继续比武,身上都被晒起皮了。
此刻薛素整个人好似没骨头一般,躺倒在软榻上,赤着小脚,涂了蔻丹的脚趾甲色泽粉润,配上莹白的肌肤,纤细的骨节,瞧着分外惑人。
楚清河迈开长腿走到小妻子跟前,黑如炭条的大掌一把握住纤细的脚踝,喉结不住滑动,道,“素素,你帮我擦背吧。”
扫见男人通红的眼珠子,薛素忍不住嗤笑一声,另一只玉足踹上了他结实的膝盖,咕哝道,“侯爷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未满周岁的奶娃娃,怎么越活越回去,还得让我照看着?”
楚清河皮糙肉厚,被踹了几下也不痛不痒,他并没有松手,反而顺势坐在了软榻上,鼻前嗅着空气中浅淡的桃香,咽了咽唾沫。
“好媳妇,你帮帮我还不成吗?你男人龙精虎猛,远非那些酒囊饭袋可比,若是憋坏了…….”话还没说完,柔嫩小手便死死按住了那张大嘴,不让这人继续胡言乱语。
“今日安平伯往府里送东西了。”薛素道。
楚清河含糊不清的问,“送了什么?”
“一块平安扣,一支桃花钗。”
就算武将再是心粗,听到“桃花钗”三个字,也觉得有些不对味,大掌摸着满是胡茬儿的下颚,他黑眸中闪烁着怒意,低低斥了一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哪里轮得上姓葛的送桃花钗?他还真是寿星公上吊,活腻歪了,你快些将桃花钗扔了,放在屋里着实碍眼!”
眼见楚清河这副德行,好似打翻了醋缸,薛素暗自发笑,开口说,“东西送过来时,葛崇说是满月礼,那平安扣我已经给小宁安戴上了,何必再摘下去?至于桃花钗,春兰早就将东西放在库房了,我不会戴。”
薛素不爱占人便宜,她已经备好了给安平伯府的回礼,即便羊脂玉十分贵重,葛崇也不会吃亏,如此一来,便相当于以物易物,若是直接将桃花钗扔出门子,那不是糟践东西吗?
听到这话,楚清河悻悻点头,鹰眸中流露出几分怒意,显然心绪尚未平复下来。
“罢了,我也不跟姓葛的计较,就算他心思不纯,也没本事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素素,夜深露重,咱们快去洗漱一番,也好早点安歇……”耳边传来男人粗噶的声音,薛素杏眼微眯,因为有孕的缘故,她比先前丰硕几分,但面颊依旧只有巴掌大,配上披散着的黑发,以及红艳的唇瓣,好似山间吸食人精气的狐妖,惑人心神。
*
出了月子以后,薛素又忙活开了。
早先她将作汤剂的方子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莲生,也手把手亲自教导,但小姑娘做出来的东西,功效仍稍逊一筹。
一开始她并未发现此事,后来还是无意间听到女客们的抱怨,这才明白过来。
低头扫了一眼左腕上的朱砂痣,薛素不禁怀疑,是不是那颗融入骨血的桃木珠改变了体质,才会使得她亲手做出来的脂膏汤剂效果更佳。
摇了摇头,薛素不再胡思乱想,她把莲生带到仓房,两人将乡下运来的象胆绞碎,榨出汁水,放在木桶中发酵。即使有丫鬟婆子从旁打下手,女人依旧累的腰酸背痛,娇喘微微,那副模样好似沾了露水的花瓣一般,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自打周家那档子事儿过去后,莲生变得分外乖巧,此刻她洗了洗手,端着茶盏送到了女人面前,小声问,“婶娘,小宁安可睡了?”
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薛素道,“应该睡着了,那小子脾气大,又粘我,要是清醒着,李氏根本看不住。”
原本莲生是辅国侯府中最小的那个,现在小宁安出世了,她便将头一把交椅让了出来,对弟弟甭提多上心了。
打量着小姑娘白里透红的小脸儿,薛素想起楚清河提过的乌述同,因为生产的缘故,她一直没倒出功夫见上一眼,如今小宁安已经出世,也能将人带回府了。
不过碍于莲生的闺名,此事万万不能透露出半点风声,否则怕是会惹出不少麻烦。
心里这么想着,薛素并没有开口,只跟小姑娘扯了些有的没的,过了没多久,春兰快步走过来,柔声说道,“主子,侯爷带着乌军师回府了。”
笑眯眯地看着莲生,“家里来了客人,你先回房歇着,私馆的事情明日再处理。”
小姑娘点了点头,带着赵嬷嬷芍药二个退了下去,薛素伸手揉捏着酸胀的胳膊,快步往前院走去。
甫一跨过门槛,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八仙椅上的高大男人,如今楚清河虽然并未蓄须,但常年在军中磨砺,他身上带着沉肃之气,让人不敢放肆。
冲着他眨眨眼,薛素红唇微勾,笑盈盈的将目光移到另外一人身上。
这人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袍,五官深邃,虽然说不上有多俊美,但只瞧着那坚毅的眼神,就知道是个心有成算的。
眼下薛素就如同看女婿的丈母娘,对乌述同极为满意,觉得他跟莲生很是相配,要是促成了这桩婚事,小姑娘下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乌某见过夫人。”
乌述同抱拳行礼,而后坐回楚清河身旁,微微敛目,神情沉静,那副模样看着不像军汉,反而与饱读诗书的书生差不多。
“老早就听侯爷提过军师大名,你们平日鲜少来府,今个儿可不能拘束。”说着,薛素吩咐秋菊置备酒宴,她在堂中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直接回了主院。
辅国侯府鲜少有外男登门,乌述同虽是军师,依旧十分扎眼。
桐花巷的这座宅子修缮时,谭家曾经送来了不少奴才,其中有几个是谭夫人刻意安插的眼线,得了消息后,片刻也不敢耽搁,飞快的跑到了谭府,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谭夫人原本坐在藤椅上,听到这话,面容登时扭曲起来,狠狠拍了下桌子,怒声道,“早不来晚不来,非赶上这档口进楚家,指不定就是看上莲生。”
容貌清丽的女子坐在谭夫人身边,两道柳叶眉微微蹙起,“不管那乌述同究竟是什么人,楚家都不能与他结亲,否则凯奇表哥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谭元清继续说道,“先前有丫鬟回禀,说莲生跟顾玉琳走的很近,对周振也动了心思,后来那位周公子跟一个妓子闹的不清不楚,此事便做罢了,若是能找到证据,毁了她的名声,届时只要表哥不嫌弃,愿意迎娶莲生,这桩婚事也就稳妥了。“
立在堂下的丫鬟听到夫人与小姐的对话,一个个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吭气。谁能想到在京中素有才名的小姐,私底下竟如此精于成算,用“表里不一”这四个字,已经足够形容了。
谭夫人双目一亮,摆手让奴才退了下去,之后才问,“万一没有证据该怎么办?”
“有没有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莲生曾经跟周振私会过,只要有人出来指认,就会闹出极大的风波,到了那时,任凭乌述同心胸再是宽广,肯定也不愿意娶这等声名有瑕的女子为妻。”谭元清淡声道。
办法的确不错,但谭夫人心里却有些犹豫,自打楚清河回了京城,因为薛素的缘故,两家的关系已经不复往日那般亲密,生出了无数的嫌隙,若再为莲生的婚事将他得罪死了,恐怕不太妥当。
谭家母女性子十分相近,此刻看到母亲的眼神,谭元清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劝说,“娘,虽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只要咱们小心谨慎,将此事全都推到周家头上,义兄也查不到你我头上,到时候凯奇表哥娶了莲生,救她于水火,这份恩情委实不小,就算义兄再是怀疑,没有证据,也只能硬着头皮认栽……”
谭夫人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她大喜过望,拉着女儿的手,连声赞道,“好元清,你简直是女中诸葛,若你哥哥有你一半的城府,便能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为娘也不必再为他挂心,偏生必行心性纯粹,咱娘俩少不得为他谋划一二,只有男丁立住了脚,谭府才不会倒。”
低眉敛目,谭元清微微点头,心中涌起一丝不甘。
如果她是个男子的话,谭家哪里还需仰仗楚清河的鼻息?一个从泾阳出来的泥腿子罢了,目不识丁,粗莽无状,这样的男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恶心,幸亏当年退了那门亲事,否则若嫁给了姓楚的,她满身污浊,怕是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第114章 人模人样
谭元清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身份高贵,手底下可用之人也不少。
这天顾玉琳去了茶楼,未曾想平日里常去的雅间儿居然被人占了,还没等她换个地儿,一个模样生嫩的小丫鬟直直迎上前,将她给拦住了。
“顾小姐,我家主子请你一叙。”
秀气的面庞上露出几分讶然,顾玉琳并不清楚这丫鬟是谁家的,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小丫鬟继续说道,“我家主子姓谭。”
水眸微微闪烁,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朝中姓谭的人家并不算多,能够的上这么大排场的,只有兵部尚书谭正的家眷。
顾家的门第比不得谭家,里头的娇客,顾玉琳自然得罪不起。
犹豫了片刻,她跟着小丫鬟身后,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圆凳上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襦裙,满头青丝用玉簪绾住,那副清丽如仙气质出尘的模样,不是谭元清还能有谁?
谭元清在京城中素有才女之名,虽然顾玉琳跟她接触不多,但对于这张脸却记得十分清楚,此刻她微微福身,声音十分轻柔,“谭小姐请玉琳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江南送过来明前茶,这茶楼中只得了一点,顾小姐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谭元清语气温和,那股倨傲之气被尽数收敛,丝毫未曾展露出来。
顾玉琳端起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时而微微抬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不明白谭元清心里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