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起安稳开在主街的颜如玉,她恼恨至极,却又没有什么办法,软磨硬泡了好几日,才从余公公口中问出了一点消息。
被收买的丫鬟名为荷叶,替余公公办了事,竟然也没被薛素处置,说不准已经暴露了。要是自己贸贸然找上门,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这么一想,程三娘只得按捺住报仇的想法,安安生生呆在府里。
薛素并没有刻意打听王佑卿的事情,她呆在桐花巷的宅子里养胎,莲生上午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中午歇晌过后,就来正院跟她学该如何制作脂膏。
说实话,薛素并不打算将秘方藏一辈子,比起经营私馆获得的利益,她更想找一个传人。薛母临死之前将秘方交给她,肯定希望自家的手艺能够发扬光大,只可惜她前世信错了人,白白丢了一条性命,好不容易有重活一回的机会,她自然要尽心竭力。
先前刚来京城,莲生身处繁华地,被这些流于表面的富贵场景迷了眼,好在小姑娘年纪不大,又并非无可救药之徒,稍微教导一番便懂事不少。
薛素看在眼里,也生出了几分教导的心思。前几日她将莲生唤来,问她愿不愿意学习如何配制脂膏,小姑娘当时就愣住了,随后眼圈微红,啪嗒啪嗒直掉泪。看到她这副模样,薛素哭笑不得,轻声哄了一会,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这天女先生刚离开书房,莲生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去到正院,陪婶娘一起吃饭。还没等她走出门子,周绫儿便跟了上来,稚嫩小脸儿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声音清脆,“莲生小姐,绫儿好些日子都没去给夫人请安了,今日随你一同过去好不好?”
即使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莲生对眼前的小女孩依旧没有半分好感,在她眼里,这对母女心机深沉,周氏是周红勇的遗孀不假,但藏在皮囊下的心肝却黑透了,总打她叔叔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浑身上下可有一丁点比得上婶婶。
微微眯眼,莲生低头望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讽笑,“先前叔叔说过,不让你去打扰婶婶,难道你把他的话全都忘到脑后了?”
周绫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近人情,面上笑意微僵,她吭哧了好半天,“绫儿只是去请个安,不会搅扰夫人的,小姐放心便是。”
“你要是不想再在侯府读书了,自然可以去请安,我不会拦着你。”说完,莲生扭头就走,根本不愿多看她半眼。
周绫儿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她不敢多说什么,最后灰溜溜的离开侯府。
回了小院,周氏拉着她的手,急切问道,“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没见到薛氏?”
随手将书本扔在桌上,周绫儿满脸厌恶,憋着气道,“先前侯爷伯伯说过,不让女儿去正院,况且就算见着了薛氏,又有什么用?侯爷伯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怎会纳你为妾?”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无半点水分,周氏好似被人狠狠扇了两耳光,一张娇美的脸霎时间涨成了茄紫色,眼底涌出浓浓愤恨,嘴里不断斥骂着,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吐。
周氏坚定的认为,要不是薛氏那个贱人善妒,霸占着楚清河,他怎会不纳妾?
喝了口水,周绫儿细声细气道,“与其给侯爷伯伯做妾,不如等孝期过了,再寻一门好亲事,娘生的这么美,为何咱们要受这种苦楚,女儿真的不想再去讨好莲生了......”
“亲事哪那么好寻?难不成随便找个军汉嫁了?上战场可是要掉脑袋的,一个不防我又成了寡妇,三年又三年,根本折腾不起。”说话时,周氏无比心焦,微微叠着眉,那张漂亮的脸蛋配上素净的衣裳,的确能激起男人的怜意。
母女两个相顾无言,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自打上回谭正逼迫薛素关了私馆,谭家人倒是安生了一段时日,不过两府的关系却陷入胶着,要是再不缓和的话,恐怕会渐行渐远。
楚清河身为辅国侯,手中握有几十万大军,称一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这样的义子对于谭家父子两个都是极大的助力,要是将人推远了,是祸非福。
一家子坐在花厅里,谭元清清丽面庞上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指甲拨弄着皓腕上的翡翠珠,恼恨道,“自打薛氏嫁给义兄,便将人彻底笼络了,她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妇,以为侯府已经顶天了,却根本不知朝堂上究竟有多凶险,还教唆义兄跟咱们离心,只要有她在,两府的嫌隙就无法消弭。”
谭必行微微摇头,不赞同道,“我觉得嫂子人品不错,先前惜年那件事,的确是咱们家做错了,下人闹出的幺蛾子寒了她的心,此等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即可,倒也无需太过在意。”
谭家只有谭必行一人心思澄澈,真以为是秀玲那丫鬟眼拙,认错了人才闹出的笑话,半点也没往母亲妹妹身上怀疑。
谭正捏着胡须,面色十分严肃,“薛氏虽然没有大毛病,却是下九流的商户,与民争利,根本不顾辅国侯府的声名,这种目光短浅的妇人,完全配不上清河,只可惜他性情执拗,不听劝。”
“如今薛氏怀了身孕,咱们要是再为难他,势必会惹得义兄不虞,还不如捧着她。”说话时,谭元清极为不甘,她磨了磨牙,明显恨毒了薛素,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强作笑脸迎上去。
对于女儿的心思,谭夫人也能猜出几分,轻拍着她的手,柔声道,“过几日公主府有一场赏花宴,咱们带着薛氏一同过去,你说些好听的,知道吗?”
想到自己身为兵部尚书的女儿,竟然要讨好那种货色,谭元清心口发闷,甭提有多膈应了,但为了整个谭家着想,只能硬着头皮微微颔首。
谭夫人口中的公主府,并非锦月公主的居所,而是长公主的府邸。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早些年丈夫去世,一直寡居,隔段时间就会办一场赏花宴,热闹一番,也算消遣。
接到谭元清送过来的信,薛素不由怔愣片刻,她跟这位谭小姐着实称不上投缘,甚至可以说是相看两生厌,眼下她主动联络,也不知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
原本她打算随便找个由头,推了此事,但仔细一想,莲生年纪也不小了,总得带出去走动走动,否则耽搁的了花信,对小姑娘有害无利。
“去回了谭府的人,三日后公主府相见。”秋菊得了吩咐,快步走出去送信。
转眼就到了赏花宴那日,昨晚薛素特地吩咐春兰,早早将她叫醒,听到叩门声时,她手脚并用从男人怀里挣扎出来,楚清河觉浅,陡然睁开双目,长臂揽住柔软的腰肢,不让她乱动。
“大早上的,别招我。”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嘴,他收紧怀抱,薄唇在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春兰已经端着铜盆走到屋里,看到这副场景暗暗发笑。
薛素此刻已经彻底清醒了,使劲儿拧着楚清河的胳膊,偏偏这人浑身筋肉无比结实,她累的虎口发酸,他都感受不到半分痛意。
“你快放开,今日我带着莲生一同出门,去公主府赏花,若耽搁了时辰,让谭夫人与元清枯等,我哪还有脸面再见她们?”
闻言,楚清河终于松开手,浓黑剑眉紧紧拧着,脸色黑如锅底,道,“这都入秋了,哪有什么花好赏?几朵金菊也值得费这么大的功夫?”
薛素一边收拾一边道,“去公主府哪里是为了赏花?不过是凑个热闹,听说会有不少青年才俊在那,我到时候帮莲生相看一番,给她找个好婆家。”
楚清河浑身紧绷,沉声问,“赏花宴会有很多男子?”
“这是自然,谁敢不给长公主面子?不过秋闱将近,赴宴的举子应该不少,若是得了贵人的青眼,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坐在妆匣前头,薛素并没有涂粉,她用螺子黛描了描眉,又抹了些口脂,整个人如同绽放的花蕾,艳丽逼人。
第97章 赏花宴
楚清河大马金刀的坐在床沿边上,他身上虽穿着亵衣,但这副模样仍称得上衣衫不整。
薛素捯饬完,伸手打开木柜,从中挑了一件沉青色的长袍扔到床头,小嘴儿里溢出咯咯的笑声,催促道,“快些穿好衣裳,瞧你这副样子,还真不像声名赫赫的辅国侯。”
浓眉一挑,男人不以为杵,等小妻子带着丫鬟离开卧房,他这才披上衣袍,跟李管家交代了一句,才驾马往公主府的方向赶去。
薛素并不知道楚清河也来了赏花宴,本朝的武将与文臣泾渭分明,长公主也不太看得上这些粗鲁莽夫,便未曾给他们下帖子,只将后宅女眷请出来而已。
车轮轧在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刚到公主府门前,她伸手掀开帘子,发现门外停着各府的马车,想来此处一定十分热闹。
莲生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白生生的小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怯意,小声道,“婶娘,我根本不会吟诗作对,而且也不懂金菊的品类,万一被人嘲笑怎么办?”
抬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薛素笑着开口,“你莫怕,辅国侯府在朝中颇有地位,你有个好叔叔,完全可以挺直腰板,咱们楚家不怕得罪人,若真有那种不开眼的,不去理会便是。”
莲生十分相信薛素,忐忑的心绪不由平复些许。灵活的跳下马车,小心翼翼的扶着婶娘,生怕她磕着碰着,伤到腹中的孩儿。
她掌心里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汗珠儿,冰凉湿滑,薛素没想到莲生竟会紧张到这种地步,暗想日后一定要多带她出来几次,省的她胡思乱想。
刚一迈进公主府,就有一个穿着绿腰裙的侍女迎了上来,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见过楚夫人,谭夫人与谭小姐已经入了正堂,擎等着您了。”
薛素略微颔首,跟着侍女往前走,一路上遇见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女眷,有的年轻,有的年老,不过一看便知身份不低,否则也无法迈进公主府的大门。
入了正堂,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谭家母女。谭元清手里端着茶盏,面带浅笑,姿态神情无一丝错处,而谭夫人在跟一位中年美妇交谈着,瞧见美妇衣衫上的凤纹刺绣,薛素恍然,也猜出了这位定是长公主。
循着谭夫人的视线望了过来,长公主看到女人艳丽的容貌,不着痕迹的微微皱眉,开口道:
“本宫早就听说楚夫人是难得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听到这话,周围响起了几声窃笑。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薛素是从山坳坳里出来的,大字都不识一个,要不是生了张娇艳的面孔,恐怕只能配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不过碍于楚清河的身份,没人敢给她难堪便是。
来京城的时日不短,薛素早就知道这帮表面光鲜的贵妇到底是什么德行,冲着长公主躬身行礼,站直身子后缓缓扫视一圈,向来水润的杏眼中带着一丝寒意,被她看过的人只觉得后颈发凉,呐呐闭上嘴,无比心虚。
薛素跟莲生坐在了谭元清身旁,一嗅到女人身上的桃香,她胃里便一阵翻涌,止不住的犯膈应。
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叮嘱,她强笑道:“许久没见素娘了,腹中孩儿可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谭楚两家关系又十分亲近,薛素好歹也是侯夫人,不能由着性子胡闹,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柔柔道,“孩子跟我都挺好的,多谢元清挂怀。”
过了一盏茶功夫,客人也都到齐了。长公主率先站起身,将女眷们引到了园子里,此处有专人打理,草木丰茂,除了品类繁多的金菊外,还种了一片蔷薇,淡紫色的花朵挂在枝头,馥郁的香气随风弥散,众人闭着眼,享受着片刻的静谧。
今日来此的男客也不在少数,由长公主的儿子洪玉成招待。
因男女有别,为了避免冲撞,他们从小园的北门走入,与女客中间隔着一座木架,蔷薇顺着架子生长,越往上越茂盛,在锦簇繁花的遮挡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女子的裙角,容貌是完全瞧不清的。
薛素站在蔷薇旁,细嫩掌心托着花苞,她面上未曾化浓妆,但五官本就极为艳丽,在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来。
女子的嫉妒心极强,看到比自己美的,总归会生出几分不痛快。也不知道是谁率先提议,说秋意正浓,要赋诗几首。
听到这话,莲生转头望着婶娘,面上带着明显的慌乱。
暗暗冷笑一声,薛素又不是傻子,怎会瞧不出这是刻意在挤兑她?
肖迎年坐在石凳上,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恶意,“楚夫人头一回来赏花宴,不如就由你拔这个头筹,如何?”
女子的声音清亮,不止周围的女眷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对面的男客也纷纷转过头来,显然是颇感兴趣。
薛素虽然跟王佑卿学过几年酸诗,但她只会吟,不会做。此刻女人缓缓笑开,如同繁星映月,又似百花盛开,说不出的惑人。
“肖小姐,我不会作诗。”
肖迎年故作讶异,“怎么可能?按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楚夫人相貌出众,怎么看都不像不通文墨的。”
“就算我不会作诗,可有错处?”薛素不紧不慢的问。
肖迎年没想到这女人还敢反驳自己,得意道,“陛下主张教化百姓,以德育人,我们大虞的子民自当读书习字,否则与关外那些未开化的野蛮人有何不同?”
“此言差矣,读书习字的确是好事,但驻守边城的将士,躬耕于田野的农民,他们都是国家之本,又有几人能吟诗作对?可见诗才并不是最为主要的。
况且我一向认为德比才重,古来就有弄臣奸佞,他们害了多少百姓?这种人不是缺才,而是缺德。肖小姐与我早就见过,也知道我根本不会作诗,此刻当着众人的面点出来,无非是想让我难堪罢了。”
这一番话说的肖迎年瞠目结舌,感受到周围人投注过来的目光,她面皮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来到公主府的都是颇有身份之人,她们爱惜羽毛,为了彰显自己有德行,纷纷用鄙夷的目光注视着女人,耻于与她为伍。
长公主站在廊下,神情略带着几分诧异,没想到薛素会如此开口,她倒是看走眼了,这位楚夫人只是不会作诗,却并非不学无术的草包。
谭夫人对肖迎年无比疼爱,见侄女被薛素挤兑的双眼含泪,名声毁了大半儿,她气的浑身打颤,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发作,只能强自按捺。
男客们坐在亭子里,将薛素一席话听得清清楚楚。
谭必行扫了眼楚清河,低声夸赞,“义兄真是娶了位好夫人,嫂子的话发人深省,令我辈惭愧至极。”与之相比,表妹的心思便显得十分不堪,她虽然出生在富贵至极的侯府中,却被养歪了性子,表面上一团锦绣,实际上却让人不敢直视。
鹰眸紧盯着香气四溢的花墙,楚清河眼神热切,恨不得马上冲到小妻子面前,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抱在怀里,好好诱哄。
看出了义兄心不在焉,谭必行笑着摇头,心中生出淡淡的羡慕,不过他是真正的君子,即便有些意动,却不会做出觊觎他人.妻的恶事。
不理会肖迎年狼狈的德行,薛素带着莲生走到角落,此处人少,她俩在这儿也能躲躲清闲。
眼带歉意的看了小姑娘一眼,她道,“先前还琢磨着来赏花宴帮你物色夫婿的人选,哪想到闹出这么一茬儿,不如老老实实坐在此处。”
莲生双眼亮晶晶的,用濡慕的眼神看着薛素,摇头道,“方才在婶娘开口之前,夫人们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鄙夷,后来她们为了颜面,虽没有将心思表露出来,但想法却不会改变,她们认为自己高高在上,而咱们一家都是从泾阳过来的泥腿子,根本不是同一种人,就算我真嫁到了这种人家,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薛素没想到莲生会想的这般通透,她眼底沁出笑意,拍了拍小姑娘的脑门,柔声夸了几句。
后者显然十分受用,眼角泛红,清秀小脸儿上洋溢着喜悦,模样甭提有多乖巧了。
好不容易挨到赏花宴结束,薛素根本不愿多留,跟长公主告别后,她快步往外走,还没等迈出院子,就被一个高大男人从后攥住了皓腕,他稍一用力,就将馥郁柔软的娇躯带入怀中。
莲生骇的低呼一声,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的身份,她瞪圆了眼,问道:
“叔叔,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