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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接受的是:弗罗拉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

更让她难受的是:是她在那个时刻,将弗罗拉带到了那个地方,让弗罗拉的生命提前终结。

弗罗拉甚至可能没有机会交代遗言,没有机会去完成生前的心愿。

苏郁檀从不抗拒、从不害怕死亡。

但她觉得,死亡应该是圆满的。

如果死亡已无法避免,那么在做好了心理准备时,带着一点唯美的气息,带着一点释然的情绪,没有牵挂、没有遗憾地离开,才算是为人的一生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着弗罗拉那样突然而残酷地死去,苏郁檀心里似乎多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处那种钝钝的疼痛感,让她感到窒息。

乔忘川无比忧心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放在他的脸上不断摩擦。

“阿檀,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了,你就会好受一些。”他无比急切、无比心痛地说。

苏郁檀神情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想抬起左手,左手却一点也不听使唤。

她只好将自己的右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手指在自己眼睛下抹了抹,指尖上一点水渍都没有。

她果然没有哭。

心里那么难受,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这……可真是怪物才会有的反应。

她叹息一声,朝乔忘川挥了挥手,倦倦地说:“我没事的。不用哭。”

乔忘川看着她,眼神更加忧虑。

敲门声响了两下,病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身白大褂的乔东风走了进来。

他检查了一下苏郁檀的手,然后说:“你的左肩、左臂和左手受创太重,细胞和神经修复量太大,今天会有一些麻痒和刺痛的感觉。到了明天,这种感觉就会消退。再有一两天,你左手的功能就会完全恢复了。”

住院的时候,苏郁檀的病房里人来人往。

艾薇儿和陈若水一有空就过来跟她混。陆晓知保持着每天两次的频率探望她,顺便观察她的精神状况。乔家人举家出动,一起来探望她。她的上司唐恩和同事波比,也代表同事们来看过她。

苏郁檀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等左手功能完全恢复后,她才被乔医生批准出院。

她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弗罗拉的妈妈打电话,打听弗罗拉葬礼的时间。

她没能按照约定,将弗罗拉平安送到伽马的生日会现场,至少应该向弗罗拉说一声对不起。所以,她想去参加弗罗拉的葬礼。

第48章 停职

“你想来就来呗!”电话里,弗罗拉的妈妈雷思丽无所谓地说,“星期六上午十点,新海树葬园。”

“树葬?”听到葬礼的方式时,苏郁檀略微迟疑了一下。

太空时代,主流的殡葬方式包括:墓葬、塔葬、水葬、树葬、太空葬。

墓葬和塔葬是比较传统的殡葬方式,适合观念比较传统的人。

水葬和树葬都比较环保,喜欢大自然的人通常会选择这两种方式。

太空葬是向往星空、喜欢自由的人更中意的方式。

苏郁檀觉得,弗罗拉可能更喜欢太空葬。

因为她那么喜欢《流浪全星际》,对球状星团、漩涡星系、造父变星、绝对星等之类的天文术语也是张口就来、非常熟悉。平时的言谈中,她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星空的好奇和向往。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雷思丽。

雷思丽却讽刺地说:“你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苏郁檀忍耐地说:“不敢说特别了解,但这一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把自己这样判断的理由也说了。

雷思丽很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社工可真够烦人的!弗罗拉活着的时候你们指手画脚,弗罗拉死了怎么埋,你们还要继续指手画脚,简直高高在上得让人恶心。我就要用树葬,你能把我怎么着?再去法庭告我啊!”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不再给苏郁檀任何说话的机会。

苏郁檀呆了好一阵,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她心里很难受。如果弗罗拉不是走得那样突然,这件事,她或许是有机会交待的。

弗罗拉的葬礼这一天,天空非常阴沉,跟苏郁檀的心情如出一辙。

葬礼上,苏郁檀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弗罗拉的爸爸班迪。

班迪是一名律师,气质有些阴沉。他看到苏郁檀时,嘴角勾起了一点冷笑,深深地看了她两眼。

苏郁檀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但她懒得去深思。

今天,送走弗罗拉才是最重要的事。

除了弗罗拉的父母之外,来参加葬礼的还有她家几个亲戚,以及几名熟悉弗罗拉的医生护士。

辛迪小姐仍然在隔离病房,因此来参加葬礼的社工,只有苏郁檀一个人。

树葬的方式很简单:在树葬园里挖一个坑,将骨灰坛放在坑底,在坑里种上一棵逝者生前喜欢的树,再在树前立一块小小的墓碑,葬礼就完成了。

弗罗拉葬礼的仪程也很简单。除了树葬园的司仪简单介绍了弗罗拉的生平以外,再无任何一个人发言。

不是没人想说点儿什么,而是葬礼仪程是由家属制定的。如果家属不邀请来宾发言,别人不好多说什么。

苏郁檀只能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对弗罗拉说一声:对不起!

没有哭声,没有眼泪,也没有悼词。

在一派清冷沉寂的氛围中,弗罗拉被静悄悄地埋葬了。

从此以后,与她相伴的,只有一个并不华丽的骨灰坛和一棵不知她是否会喜欢的柏树。

葬礼结束时,弗罗拉的父母快速离开,没有跟参加葬礼的人多打招呼。

其他人带着几分伤感,也默默地各自离开。

苏郁檀独自一人在弗罗拉的墓碑前站到了最后。

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细雨,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也淋湿了她的心。她很想哭一场,却哭不出来。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从远处来到了她的身边。

一把大黑伞挡在了她的头顶上方,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苏郁檀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不意外地看到了乔忘川那张帅气的脸。

他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只轻轻说了四个字:“我陪着你。”

今天早上,是乔忘川将苏郁檀送到树葬园的。

乔忘川并不认识弗罗拉,也没有受到邀请,不好成为葬礼上的不速之客。之前,他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直到其他人都走了,他才撑着这把伞走过来。

青青墓园中,一棵刚刚种下的小树苗和一座刚刚立起的墓碑前,一把伞,两个人,静静地矗立了很久。

细雨飘落,像轻烟一样笼罩在他们周围。

雨丝在小树苗的树梢上慢慢凝成水滴,晶莹得如同天使的眼泪。

弗罗拉葬礼之后一个星期,苏郁檀突然被叫到了社会事务局开会。

原因是:弗罗拉那位律师爸爸班迪,将复生医院和新海市社会事务局都告上了法庭,索要巨额赔偿。

诉状里说: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社工苏郁檀行为不当,未经过监护人同意,擅自将弗罗拉带出医院,间接导致了弗罗拉的死亡。

苏郁檀觉得很荒谬。

她明明征得了雷思丽同意的,怎么就成了“未经过监护人同意”了?班迪想要找人索赔的话,也应该找那起飞碟相撞事故的肇事者吧?

她赶到会议室时,发现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

她的顶头上司唐恩和社工一科、未保处、社会事务局的层层领导都在场,法务处和公关处也来了几个人,其中包括艾薇儿。

艾薇儿负责向大家介绍情况。

导致弗罗拉死亡的那起飞碟连环相撞事故,肇事者是一名20出头的小伙子,名叫毛壮。

出事那天,他的飞碟突然改变了既定的飞行线路和速度,撞上了另外的飞碟,导致了那一起飞碟连环相撞的严重事故。

警方找到了毛壮飞碟的数据黑匣子,调查后认为:事故原因是毛壮在城市上空非法进行了手动驾驶。

飞碟的自动驾驶系统,会在飞碟起飞前向全球交通网申请一条航线。

全球交通网在分配航线的同时,也会严格限定它的飞行节律:在几点几分几秒起飞,以什么速度飞出碟库,飞出碟库后在哪个加速区加速到多少,在哪条航道、哪个航段保持哪个航速,最后降落在哪个碟库或临时停放点……

城市里,那么多飞碟密密麻麻地来来往往。

它们之所以互不相撞,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地汇成层层叠叠的壮观“叠流”,就是靠着全球交通网的精确指挥和飞碟自动驾驶系统的精确执行。

人的执行能力,不可能达到那样的精确程度。

而自动驾驶系统是以《地球联盟交通安全法》为根本的人工智能,它会严格按照限定的节律飞行,绝不会有任何影响交通安全的驾驶行为。

所以,《地球联盟交通安全法》禁止任何人在城市范围内手动驾驶飞碟。

飞碟在城市上空飞行时,乘客也无法将飞碟从自动驾驶状态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除非他(她)对飞碟进行了非法改装。

毛壮就对他的飞碟进行了非法改装,就在飞碟的控制系统中加了一个可以随时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的后门。

出事那天,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利用这个控制后门,强行将飞碟从自动驾驶状态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

当时,飞碟速度太快,他没有控制好,就导致了这起事故。

在这次事故中,三艘飞碟受到波及;事故空域下方的两栋大楼受到了飞碟的撞击,四家公司的办公室受损;街道和广场上还有四辆公交车被砸坏。

事故中,共有两人死亡,十七人受伤。两名死者一个是毛壮,另一个就是弗罗拉。

这损失可以说是相当惨重。

但由于飞碟被非法改装过,飞碟的制造公司并不承担赔偿责任。

由于毛壮肇事时,已经将飞碟从自动驾驶状态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全球交通网也不承担赔偿责任。

因此,这起严重交通事故的赔偿责任人,就只有毛壮一个人。

但毛壮已经在事故中死掉了,他所留下的一点微薄遗产,根本不够赔偿事故损失的一个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