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她有信心,也想这么做,因为她见到的都是活生生的人,看见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未开化的百姓,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不能干预历史进程能一笔带过的。

她身处高位,有这样的能力,并且想这么做,便要这么做,而且要做成功,用上她毕生的精力也在所不惜。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只要不断尝试,总有一次会成功。

甘棠直接朝甘源道,“阿父,你速度太慢了,限定你一个月以内,把我需要的五十名农人,五十名铸金师,五十名巫师都准备好,送来竹方,这是圣巫女下达的命令,即刻执行。”

甘源自从头脑一热答应甘棠的游说,一直有上了贼船的受骗感,实在是她不走正道,让他办的事都诡异之极,甘源苦笑道,“时间哪里够,棠梨你到底想干什么。”

“找矿山。”她的封地在竹方,这是让她最惊喜的地方了。

竹方地望在后世的河北一带。

地球人都知道河北矿石资源丰富,号称中国乃至世界钢铁第一大省,省内有许多露天矿石和浅表矿石,容易开采不说,矿石质量也高,她算是守着一座金山银山,只等着她扛锄头去挖了。

甘棠一边拿着舆图圈地点,一边给甘源出主意,“你把占卜涵盖的时限拉长,不要占卜三两天的,一口气占卜一个月,所有事一起合并占卜,就能省下很多时间。”

甘源无语,占卜这么神圣的事,也只有圣巫女能说得这么随意了。

“第一遍占卜兆数不吉利,你就再占卜一次,这是个概率问题,多试试总会露出吉兆的。”

甘源苦笑,“你这是对祖先神明不敬,糊弄神明,我跟着你,以后要吃苦头的。”

再这么下去才是要吃苦头,甘源绝对做不出叛逃殷商的事,殷商一旦灭亡,和圣巫女挂钩的这些人,能不能活当真是个问题。

就算能保命,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甘棠知道他担心,就道,“要不改天我教你,如何把龟甲都烧成吉兆,行不行。”

“还是算了,你放心去罢,阿父做好你安排的事便可。”甘源连连摆手,抱着自己占卜的工具,急匆匆出去了。

甘棠嗯了一声,埋头在舆图上勾画,仔细将自己知道矿山聚居地大概画出个东西南北来,这样找的时候也好有个目标。

外头平七急匆匆抢进门来,见到甘棠就重重跪了下去,满头大汗地求道,“圣巫女,去救救水丁罢,他要被家里献给卫候当祭品用,要被烧死烧死了。”

当初跟着她一道入山斗猎的有四人,除了武三平七小六外,还有一个就是水丁了。

甘棠听说是烧人献祭,就想起那些恶心的画面来,胃里面都有些翻江倒海,先斟酌了一番,起身道,“在哪里,你起来说。”卫侯身份不一般,和比干一样,是商王的亲兄弟,又是朝中重臣,分量不是微子启能比的,要管这件事,便得想好了。

平七见甘棠肯过问,心神大定,飞快地爬起来道,“在先公宗庙,卫侯生了疾,已经昏睡两天了,宫里的小疾臣看了没用,昨日贞人占卜是先王降祸,献祭了十牢十犬,今日没醒,就说要五人小童,一会儿中日就要开祭了!”

烧死五个孩童,甘棠想诅咒占卜出这样结果的贞人断子绝孙。

甘棠看了看天色,让下人快去牵马来,中日是吉时,也不知她现在过去赶不赶得上。

平七见甘棠脸色不好,跟在她身边,小声道,“圣巫女巫术高超,平七觉得压根不需要杀这么多人,就能把人治好,要是能把卫侯治好,水丁就不用——”

平七说完稚嫩的脸上有了些懊恼惶恐之色,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害怕神明降罪。

这么小就已经受到迷信思想的荼毒了。

甘棠看着脸色发白的平七,只觉任重道远,边往外走边问道,“知道卫侯是什么症状么?”

平七慌忙摇头,“我不清楚,只知道是昏迷不醒,下不来床了。”

只要不是气绝了,她先下点猛药吊着人性命,下针让人清醒过来,过后再慢慢养着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希望卫侯患的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立刻毙命的绝症了。

甘棠上了马,快马加鞭往王宫赶,到了宗庙前,还未进去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火已经烧起来了。

甘棠脸色发白,拨开人群跃上了高台,见柴火刚刚烧起来还没蔓延到最里面,五个孩子暂且没事,抬脚三两下便把下面的火堆踢散了,好在是赶上了,再来迟一些,当真是要悔恨终身。

烧着的火棍散落在诸人脚边,许多女眷被吓得惊呼着往后退。

殷受自甘棠出现起,心就沉到了谷底,这时候看着站在高台上放肆的人,目光都跟着森寒了起来,甘棠这般行径,和叛出殷商的诸侯方国有何区别,甚至更严重,只她要动殷商的立国根本,也要看看他们商王室同不同意。

下面候着的男男女女回过神来,一片哗然,当先两人勃然变色,气得脸色胀红,指着甘棠厉声道,“圣巫女竟敢扰乱祭祀,害我阿父性命,失恪之罪,你可担当得起!”

宗室的人在圣巫女面前胆子总是要肥一些,甘棠沉声道,“我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甘棠朝平七吩咐道,“灭火。”

平七虽是脸色发白,但他这条命是甘棠给的,当下也不犹豫,立刻去拎了水来,三两下就把火剿灭了。

殷受脸色冰寒,拔剑挡在甘棠面前,一扬手,外头守卫的士兵便疾步围了进来,将宗庙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执意要与王室为敌,他也不能留她。

刀剑齐齐对着甘棠,剑拔弩张,殷受冷声道,“神明转世,也可是煞神转世,何况你只是甘源与妾私生的小女,假冒伪造圣巫女的身份,其心可诛,今次在先祖面前造次,此时若以死谢罪,我可留你全尸!”

左侧放了一张矮榻,上面躺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面色潮红,鼻息急促,看得出来还没死,只要没死,就还有希望。

国之大事,一个是祭祀,一个是战争。

这个时代有它本身的特殊性,来之前甘棠便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只不想殷受就在这里,两人当面杠上,这段不长不短的友谊,也就此终结了。

甘棠朝殷受道,“我念你是因为担心比目,出言不逊,便不与你计较,让开!”

她是当他当真舍不得把她怎么样了,殷受怒极反笑,一挥手,王室亲兵便围了上来,只他们哪里是甘棠的对手,三五下十几人就被甘棠料理在地,没费什么功夫。

殷受脸色铁青,拔剑就要上前,甘棠一挥袖,殷受来不及怒骂,立时便倒在了地上,总算消停了。

甘棠也不管他,让平七把药箱拿过来,下来榻边去给卫侯检查身体,万幸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绝症,甘棠下了猛针,一个轮回下来,卫侯咳出两口血后,悠悠醒过来了。

方才怒目而视的两个男子大喜过望,连滚带爬的冲过来,不住问,“阿父,阿父你怎样?”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不过眨眼的工夫,小榻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甘棠写了张方子,递给旁边候着的一仆人,叫平七把孩子带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上头中了毒还昏迷不醒的殷受,上去把人抱走了。

第20章 还朝他笑得出来

圣巫女掀翻祭台的消息在大商邑引起了轩然大波,义愤填膺痛骂厉嗤的也有之, 怀疑不信的也有之, 众说纷纭。

消息传得比脚程还快,甘棠刚拎着殷受回了府, 甘源甘阳都急匆匆赶来了。

甘源急得满嘴燎泡,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着甘棠, 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甘阳亦是面色凝重, “棠梨,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么, 你这是与天下人为敌, 与殷商王室为敌, 为了一个水丁,闹出这么大动静, 值得么?”

站出来公开反对这件事,对甘棠来说是一个仪式,她必须要迈出这一步, 在她提不起刀杀人献祭那一刻起, 她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条路非走不可,便也没什么莽不莽撞的。

外面并没有追兵, 许是没到,但甘棠猜测商王是不会派人来了。

甘棠坐在上首, 平心静气道,“除非商王能暗中处死未侯, 否则这件事就是个死结,商王非得要吃下这个闷亏不可。”

卫侯比目和比干一样,都是朝中重臣,商王想动他,还得掂量三分,祭祀的目的是为了活命,眼下能活,再加上她身份特殊,卫侯和商王都不敢轻举妄动。

她回家的脚程不急不缓,这会儿商王还没有动静,只怕也不会派兵来了。

甘棠起身,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了两圈,吩咐道,“大兄你清点下我们各地庄上的牛都有多少,介时听我令行事,准备好调往竹方。”先祖王亥发明牛驾车之后,商人们驯化牛样的技术也越来越纯熟,完全具备牛耕的条件,她从竹方开始,试用可行后,再往周边推广扩散蔓延。

甘棠镇定如斯,甘源叹着气,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也只得随她去了,“原先你说一步动一步,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为父嫌你没有野心,今岁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知是福是祸。”

甘棠就笑了笑,“放心罢,出不了乱子。”他们是她的亲人,跟着她,她必定是要护他们周全的,若无计划,她轻易也不会出手,她是在做事,动辄关乎性命,不是赌博。

甘棠也不急着给殷受解毒,只坐在上首等着,半个时辰后宫里的侍人求见,说有王令到。

甘源急忙忙出去把人引了进来,脸色比方才好了很多。

侍人态度恭敬地给甘棠行了礼,传达了商王的旨意。

赠与圣巫女五十牛五十羊,百缎绢布,十件青铜礼器,说是负责给卫侯占卜的巫人贞人胡言乱语错测神意,兆数上出了差,这才险些酿成大错,涉事三人已伏首认罪,卫侯已无大碍,多谢圣巫女救命之恩。

甘棠道了谢,让甘阳把人送出了府,甘源就道,“这件事推来贞人身上,吃亏的还是我们。”

甘棠并不在意这些,贞人越不靠谱,人们越不会胡乱祭祀。

甘棠提笔写了一卷文书,递给甘源道,“阿父,你拿着我的旨意去囚牢,把那三人提出来,就说我要亲自审问教导。”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识字的人当真不多,她提出来看看,能用便用,不能用放了也无妨。

甘源以为她是护着贞人,没想太多,径直去囚牢了。

甘棠把殷受带回房间,临走前与甘阳交代了,说一会儿倘若有人来找她,无论是什么人,都带进来,治好卫侯是一个契机,她等着更多的病人。

殷受中了毒,现在还在昏迷不醒,甘棠想着殷受先前看着她如看死人的目光,是真有些头疼,正如她没法认同他迷信血腥又暴力的脾性,他也不可能懂她,更看不见她这么做的利益在哪里了。

好在她地位高,身份特殊到连商王都得礼让三分,否则当真要和那些反对神学的殉道者一般,被教会烧死在十字架上了。

可她一点都不想和殷受为敌,商王的这几个儿子里,微子启太过阴险狡诈,微子衍冲动鲁莽情绪化,两人才干和眼界都一般,唯有殷受是未来商王最合适的人选,两人若当真成了敌人,将来她只怕要寸步难行。

甘棠把殷受扶到床榻上,喂他吃了解药,估摸着他还有一会儿才会醒,便在一旁坐了下来,想着一会儿要怎么与他说,他这样的人最不会听旁人的意见,想强迫他做什么比登天都难,所以必须要让他自己看见成果,从内到外震住他,那样还有让他改变观念想法的可能……

殷受睁开眼就见甘棠正杵着下颌看着他发呆,一时间愣了愣,看到她身上的圣巫女服,想起昏睡前甘棠做的事,盯着甘棠目光森寒道,“你好大的胆子!”

外头天色昏黑,甘棠却还好好在这站着,说明卫侯活了下来,并且父王心慈手软,留了卫侯的性命。

父王竟是白白放过这么个清除圣巫女的好时机,她今日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出,名声大噪是其次,往后子民们带着祭品找圣巫女求安康,先祖和王室该置于何地?

养虎为患。

殷受即失望又无力,几乎可以预见将来会出现什么情形。

甘棠感知着殷受心里传过来的情绪,觉得两人之间还没到刀兵相向的地步,殷受脸色虽是冷得像三九寒冬,但心底传过来的情绪和微子启不同,没有波澜没有波动,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这么想着甘棠便暂且压下了想先暴力制服他的念头,抓住他的手,眨了眨眼睛温声道,“阿受,你先前不还说当我是好兄弟么,怎么今日刀兵相见,想置我于死地呢。”

殷受不为所动,抬手就去擒她的脖颈,“遇到你,算我殷受倒了大霉。”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也是第一次露出这么温温软软的模样,但自她毫无顾忌打了殷商大王子,毁坏祭祀礼,救走人牲之后,他们是真正的敌人了。

骂人的时候心里没有恶意这件事实在太古怪了。

甘棠挡开殷受的攻击,两人便在床榻间过起招来,甘棠并不想和殷受打架,说实话殷受进步特别快,有些招式很眼熟,分明是从她这里学去的,百招之后他才慢慢吃力起来,待他再年长些,只怕她制不住他了。

甘棠不想底被掏空,卖个破绽给殷受,想彻底制住他,岂料殷受是真想置她于死地,任由她脑袋在廊柱上撞起了一个老大的包,还毫不手软趁机给了她一掌,力道十足十。

像微子启面善心恶可怕,殷受这样内里粉白出手干脆利落的更可怕。

甘棠心里简直要喷出气来,再不手软,顶着一头包将殷受摔到了地上,压着他道,“有一点你说错了,能遇到我,是你殷受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打不过她。

殷受袖间的手慢慢握紧,听了甘棠的话,回过头看她,牙疼得很,“你不会是先前在酒池里泡了一圈,犯病了罢。”

甘棠脸色一僵,接着撒了手站起来,“我便是犯了病,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想打架,练练再来,你走罢。”

友谊的轮船说翻就翻,甘棠叹了口气,心说等着罢,她会拿事实说话,究竟她会不会害他。

殷受起身,不再看甘棠,寒着脸大步离去了。

“明日与微子衍几人一道去竹方参加春祭,这是我和商王共同的命令。”

殷受脚步未停,心说便是父王不说,他也会跟过去的。

必须得手握兵权。

数量足够多,且足够忠诚的军队,否则这天下,迟早要变成甘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