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设想过很多重逢的画面,那些想象中,妖王龙歧永远都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而不是像眼前这样的苍老虚弱,仅凭她一根手指就能戳死。
魔颜忽然觉得无趣,不冷不热地说:“看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你龙歧在乎的东西。为了他,你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感人啊。”
她看了一眼回到苟梁身边的龙耀,眼神冷冰冰的,带着点嫉妒和仇恨,又夹杂着更多的困惑和沉默,复杂到了极点。
妖王龙歧低声说:“毕竟,他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呵。”
魔颜无动于衷地笑了笑,让龙歧很多话都说不出口来。
苟梁左看看右看看,见他们又开始cos雕像,出声道:“两位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容我打扰一下。”
他看向魔颜,“我们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你什么时候履行你的承诺?”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只有等他来找我。如果他不想找我当继任者的话,我也没办法。”
魔颜不负责任地说,一副吃准了他们奈何不了她的模样,连过河拆桥的难看吃相也没想掩饰。
苟梁就怒了,正想怼他,被龙耀拦了。
龙耀并没有被魔颜气到,只提醒她:“父亲活不了几天了。”
现在该着急的不是他们。
不管魔颜把龙歧弄来这个时空是想囚禁他折磨报复还是怎样,首先得确保龙歧有命陪着她耗,而魔颜只有做回镜魔,才能无限期延长龙歧的生命,随意操控龙歧的人生。
魔颜抿了抿嘴唇,事到临头,苟梁竟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犹豫。
所以说啊,女人遇到感情,最毒妇人心也有心软的时候。
龙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也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妙。
不过,他抱着一种反正都要死了的大无畏,还能对魔颜谈笑自如:“我倒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阿颜,我欠你一声抱歉,一个解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弥补这个遗憾。”
他颤颤巍巍地走向魔颜,仿佛对自己老得不堪入目的姿态毫无自觉,还当自己是荷尔蒙爆棚征服万千少女的英俊妖王一般,伸手想拉魔颜的手。
被魔颜嫌恶地躲开,龙歧没有露出黯然之色,笑容不变地说:“不如让两个孩子离开吧,我们单独说说话。”
魔颜嘲讽地看了龙歧一眼,“你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
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出卖色相就能把她迷昏头的妖王陛下吗,想利用自己换两个年轻后辈一条生路?呵,这种不自量力又拙劣的伎俩,她早就领教够了。
龙歧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对龙耀递了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
苟梁不太欣赏老男人的幽默,和龙耀抱怨:“所以现在怎么说?”
龙耀四周看了看,他一直没有感应到苟梁的另一半魂体在这个时空的位置,才和魔颜周旋了这么久,然而现在他依然没有察觉到苟梁的那半魂体的存在。
龙耀不由皱眉看向魔颜,“一年的缓冲期具体指什么,他在这时候意识清醒么,你说清楚。”
魔颜也不太清楚“苟梁”现在的状况,照理说,镜魔虽被囚禁在这个时空里,可又拥有某种意义上的绝对自由,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现在早应该知道他们的交易内容,主动来找她当自己的替死鬼才对。
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很奇怪。
魔颜说了这个没多少卵用的实话,又道:“他不来找我,我也没办法。”
如果不在一年期限里找到替死鬼,那就要等到一百年后了,可是……
她看了看龙歧,别说一百年、一年,这老东西大概连一天也等不了了。
魔颜黑着一张脸,面对现在这个妖王龙歧她根本没有报复欲,可就这么不了了之地看着龙歧去死,魔颜也会被憋屈死。
她看向苟梁,没好气道:“那不是你的一半灵魂嘛,你感应不到他在哪儿?”
苟梁耸耸肩,“没关系,我不是很着急,大不了等上一两百年,只要你不毁约就好。”
魔颜:“……”
龙耀不管他们针尖对麦芒,龙歧则心累地说:“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我不怎么想带它们下地狱。”
“关我什么事!”
魔颜瞪了他一眼,捏着拳头表情很别扭,想冲他的老脸狠揍上一拳弄死他,却又觉得太便宜这老东西了。
龙歧叹了一口气,见没人打算认真听他的遗言,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他看着这个和他生活了几千年的世界没什么不同的时空,语气幽幽地回忆:“其实,我在这里出生。”
他是个合格的说书人,一句话就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将注意力投在了他身上。
连龙耀都露出了微错愕的神情,他之前并没有关注过妖王龙歧的人生经历,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龙歧笑了笑,才道:“不用这么惊讶。”
“这世界上知道妖族秘宝存在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自然也有一些人能够和时空妖镜交易。”
“我的生母就是其中一个。”
龙歧平静地说起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历史仿佛总在重复,他的生母——一只王族妖精,和他的父亲——一届魔王相爱了。
很不幸的,他们的感情没能瞒天过海,当时的妖王发现了这段不被允许的交集,利用了他的生母将魔王引入陷阱,用囚魔封印了他。
“我的母亲并没有就此听从妖王的劝说,她想方设法,终于从族人口中听说了另一件与囚魔一样神秘的秘宝,时空妖镜的存在。她天真地以为,这是能够打开囚魔释放魔王的钥匙。”
龙歧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应该猜到了,她和时空妖镜做了交易。”
她进入了时空妖镜的世界,开始寻找魔王想把他带走。
她也如愿地找到了,但她并不知道那个魔王只不过是时空妖镜制造的复制品,在得知他们只能永远困在这个世界不能离开后也没有后悔,只愿在这里和魔王相守一生。
她过了一段幸福平静的生活,还怀上了复制品魔王的孩子。
而那时,真正被囚禁的魔王已经成了时空妖镜的镜魔。
他嫉妒自己的复制品,痛苦于爱人无法发现真相,仇恨于无力改变的事实,终于在龙歧出生后不久,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刺激下,操控法则销毁了复制品的存在,冰封爱人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只能以长眠的姿态。
原本他也无法容忍龙歧的存在,可龙歧完美地遗传了魔王和爱人的好相貌和基因,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他们相爱的结晶,魔王下不去手销毁他,就把龙歧送回了“现实”世界。
“他说到底还是仇恨着我的。”
龙歧说:“送我离开之前,他以父亲的身份见了我一面。他告诉我,如果要复活他和母亲,只有找到现实世界的最强者,以那人的灵魂交换他们的性命和自由。”
听他说到这里,魔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无疑就算被龙歧选中的最强者。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想把我送到这里,代替你所谓的父亲成为镜魔?”
魔颜问他,语气平静极了,不知道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还是彻底死心了。
龙歧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停顿了好半晌才接着说:“是啊,我继承了他的魔血,是头彻头彻尾的卑鄙无耻的魔物。”
可讽刺的是,他这样的魔,也凭着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妖族血统,成了妖族的王者。
那时的龙歧活着只有一个信念,一个孩子想要回到父亲母亲身边的执念和天真。
他在妖族奋斗了数百年,终于弄死了当初的罪魁祸首——上一任妖王,替父母报了仇,又继承了妖王之位,开始寻找能够取代父亲成为镜魔的强者。
这个人选,无疑是当时傲立世间、甚至比他还要强一些的魔王魔颜。
他以自己为诱饵,假意不敌沦落成为魔颜的一类食物,他妖王的身份无疑是他美味灵力之外的对魔颜的又一大刺激,所以魔颜没有封印他的意识,而是不断折辱他食用他获得成就感。
龙歧只想麻痹魔颜的神经将她封印入囚魔,而魔颜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过程中,爱上那个倔强又不失风度的男人。
察觉到魔颜的感情,龙歧自然发现了达到目的的一大捷径。
所以他陪着魔颜玩了一场感情游戏,让魔颜不能自拔,也自以为能守住自己的心。
然而,龙耀成就了所有的意料之外。
他永远无法忘记,魔颜雀跃地告诉他怀孕的时候,心里翻滚的惊涛骇浪,或许那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宿命的无力感。
龙歧自己作为妖魔结合的产物,也是骨肉分离的受害者,他无法让自己的孩子和魔颜一起葬送在妖镜时空里。所以他延迟了自己的计划,直到龙耀出生才对魔颜下手。
而在陪着魔颜待产的那些年,他丢了自己的心,自尝苦果。
“我用囚魔把你送来了这里,果然又见到了我的父母。”
龙歧轻声说:“他很意外我居然做到了。其实他那么说,不过是想让我活的累点,日子不那么快活而已。他告诉了我所有真相,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他有多厌恶复制品,就有多恨我。然后,他带着我母亲,死在了我的面前。”
他说不下去了,停顿了很久。
苟梁三人默默无言,片刻后,魔颜才扯了扯嘴角,说:“那可真是让人同情啊。”
龙歧看着她,眼里的痛苦浓郁得几乎化作实质,让人无法忽视,但说话时他仍笑笑着云淡风轻。
“是啊,我很遗憾。”
龙歧抬起干瘦的手想触碰魔颜,又顾忌重重地收了回来,徒留一声叹息。
“阿颜,”他说,“其实你不必在意,如果想惩罚报复我,你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因为这些年我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每天都在想你……”
龙歧停了下,才自嘲地说:“亲手害死你之后,我才发现我爱你的心情和你对我一样。很深刻,不是一百年一千年就可以忘记的过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了。而现在我能给的,只剩下我这条命,想来你也不稀罕。”
龙歧无奈地说。
如果他还能活的再久一点,他很愿意魔颜对自己为所欲为,消遣心中的苦恨,然而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魔颜高高地昂起头颅,像尊贵不容冒犯的女王般傲慢,眼睛里的重量却是她不允许坠落的。
她极力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冷笑道:“你以为这就够了?龙歧,我告诉你,你想死,没这么便宜的事。”
她说着,看向苟梁,表情僵得很怪异,吼他说:“你还没找到吗,那不是你的另一半灵魂吗,就这么难找到?”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别忘了我们的契约是你们将他交给我再让我折磨他,他活着我们的交易有效,他死了,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哦,我大概忘了告诉你们,已经当过镜魔的人除非自己愿意,不可能被勉强再当替死鬼。”
魔颜的语调还是失控了,她泪流满面,却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哭。
龙歧不忍,“阿颜……”
“你闭嘴!”
魔颜吼他,拒绝他的靠近,后退了一步。
苟梁叹了一声,和龙耀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找不到那一半魂体的下落,只能摊手对魔颜表示爱莫能助。
意识海里的系统早已经被这段虐恋情深虐得咬手帕,呜呜地喊它家那一半离家出走的主人,抱怨这家伙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这种场合怎能缺席。
正嘤嘤嘤,就听见耳边一个声音说:“找我吗,嗝!”
说话人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系统吓得一个激灵,原地炸了!
扭头看见是自家主人,它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才落了回去,正想问苟梁怎么不在外面围观跑进来做什么,张口就打了一声嗝——这是被吓的,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