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莹脸刷白,忍着耻辱盯着那蒲团,最终跪下来给薛锦棠磕了一个头。
她咬着牙关,死死不开口,认错的话,她绝不会说的。
薛锦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希望你是真知错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轻轻揭过了。”
薛锦莹恨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看了薛锦棠一眼,起身走了。
王石斛家的说:“明天回城,舅太太跟三小姐必然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这就不打扰了。”
郑太太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刚才那小蹄子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那眼神又狠又毒跟豺狼一样,真是让人后怕。可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她,她以后还会出来再害人。”
薛锦棠笑笑:“舅母别怕,有我呢,她讨不了好。”
能下手杀人,薛锦莹狠毒不输豺狼,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欺凌的羊兔。
薛锦莹接近她的机会应该有很多,之前一直陷害,为什么会突然起了杀心,八成跟沈家脱不了关系。
看来还得求助于郑执。
郑执褪去衣衫,胸口一片紫青,小满拿着药膏给他涂:“少爷,很疼吧?你不该去接锦棠表小姐的。本来也不是很高,她也摔不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郑执不语。
这点疼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幸好薛锦棠没有摔着,要不然母亲又该唠叨了。当初他捏青了薛锦棠的手腕,母亲就唠叨了好几天。
他当初下手很重,薛锦棠应该是很疼的吧。
小满一边把药膏推开一边嘀咕:“怪不得少爷不喜欢锦棠表小姐,她也的确太爱惹事了。每次来都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害得少爷为难,这次还受了伤……”
“好了,你出去吧。”
“可是药膏还没有揉开……”
“我自己可以弄好。”
“是。”小满感觉到自己惹少爷不高兴了,却不知为什么,只神色怏怏地退出去,没一会又一惊一乍地跑回来:“少爷,锦棠表小姐来了。”
“让她等一会。”
郑执起身拿帕子把胸前的药膏擦掉,闻了闻还有味道,就拿出新袍子穿上。
薛锦棠等了半天不见郑执出来,心里默哀。
她知道郑执厌恶她厌恶的不得了,她也不想凑上去招人厌,可谁让郑执是唯一的稻草呢。
郑执也是可怜,讨厌她又拿她没办法。
等她改变现状,就离郑执远远的,再也不烦他,把舅母照顾的好好的,让郑执只管建功立业去。
郑执出来了:“小满崴了手腕,我刚刚给他涂药膏,你坐吧。”
小满看了郑执一眼,少爷为什么要隐瞒呢?
“表哥坐。”薛锦棠正儿八经给郑执福了福身:“今天的事情多谢表哥帮忙,谢谢你。”
郑执“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薛锦棠想了想,再次福了福身:“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困扰了很久的事情想要跟郑表哥请教,郑表哥是在外面行走的,比我见多识广,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问郑表哥了。”
郑执看了薛锦棠一眼,薛锦棠忙说:“有一对兄弟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哥哥很有本事,起早贪黑挣钱,支应门庭十分辛苦。可弟弟却游手好闲不仅不帮忙,反而吃酒赌钱打架,给哥哥拖后腿。”
“哥哥忍无可忍就跟弟弟分了家,老母亲担心小儿子一个人活不下去,就跟小儿子一起过活。不过半年,弟弟就把分家得来的钱财挥霍一空,此时老母亲生病,弟弟求助于昔日猪朋狗友,纷纷被拒,竟然没有一人愿意出手相助。”
“弟弟幡然醒悟,想要改过自新,却没有门路,更无人愿意聘他做事。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铺子。弟弟别无所长,却对术数算账颇有几分天分,就求到哥哥面前,想要跟着哥哥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做学徒,不要工钱,等学成了去别处做账房,挣到了钱还拿来给哥哥做学费。”
“可是这个哥哥却害怕弟弟故态复蒙,犹豫不决。郑表哥,若你是哥哥,你会怎么做呢?”
郑执一直听着,他倒了一盏茶,推到薛锦棠面前:“你觉得呢?”
他不能打断薛锦棠,他想听听薛锦棠到底想说什么。
郑执没有不耐烦,还倒了一盏茶,这是表达善意的举动,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很给面子地捧起茶水,抿了一小口:“当然是原谅他,帮助他了。”
“我是这样想的,这个哥哥不愿意帮助弟弟,不外乎是怕弟弟像从前一样吃酒赌钱惹是生非。如果弟弟是跟哥哥要钱,那肯定不能答应。现在弟弟的要求跟钱无关,不会对哥哥造成伤害,对于哥哥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薛锦棠循循善诱:“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帮呢?何况两人还是亲戚,还有一个共同的老母亲,便是看在老母亲的面子上也要相助的。若郑表哥是哥哥,一定也不希望舅母伤心难过的,对吧?”
郑执点头:“这一点我的想法跟你是一样的。”薛锦棠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薛锦棠笑了:“我就知道郑表哥是个好哥哥。”
她站起来再次给郑执行礼,诚恳道:“郑表哥,从前我的确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从现在起,我都改了。如果我有事请郑表哥帮忙,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不会给郑表哥带来麻烦,郑表哥能帮我吗?”
郑执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薛锦棠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是给他挖了个坑,他还不知不觉掉坑里了。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心底反而涌起了淡淡的心酸与自责。
薛锦棠说他是个好哥哥,他是吗?
面对莹表妹的时候,他一定是的。可面对薛锦棠,他根本就不是个好哥哥。他从前给了薛锦棠太多的苛刻挑剔责难,所以她请他帮忙还要小心翼翼、循循善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算哪门子的好哥哥呢?
郑执看着薛锦棠:“只要不会伤害别人,不会惹祸,我自然会帮助你的。”
薛锦棠闻言大喜,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胖胖的脸上染了红晕,眼睛亮晶晶像天上的小星星。
那是心愿得逞,满足的微笑,发自内心十分感染人,郑执愣了一下,把脸转开了。
过了好一会,郑执才说:“锦棠,以后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是你的表哥,不是别人。”
“谢谢郑表哥。”薛锦棠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那上面写着她想要郑执帮她打听的事,心满意足而去。
今天傍晚郑执去燕王府,她明天跟舅母一起回薛家,五天之后郑执休沐回家,她才能再次见到郑执,希望下次见面郑执能给她带来欣喜。
郑执打开纸张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死死盯着第一句话,神色渐渐郑重,捏着纸张的手也渐渐用力。
他眼中有挣扎、有犹豫,他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眸中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14.侍疾
从西郊的谭拓山出发,到燕京内城需一个半时辰,为了赶在午饭前抵达,她们一早就出门了。
薛锦莹跟王石斛家的坐了一辆马车,薛锦棠则跟郑太太坐一辆,其他丫鬟婆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坐的是骡子拉的板车。
薛锦棠摇了摇头,商户人家底蕴不足。
郑太太还以为她摇头是对薛锦莹戴着面纱不满,忙安抚道:“等回到薛家,舅母就去找亲家老太太说话,让她们给你正名,以后你就跟从前一样自由自在。”
“整个薛家谁不知道老太爷最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你病了、痴傻了,老太爷怕你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亲事,就瞒着沈家,只说你病了。老太爷说如果沈家来相看,就让薛锦莹替代你,等成亲的时候,直接把你送进沈家的花轿。”
“现在你身子大好了,薛锦莹这个冒牌货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薛锦棠却说:“若祖父真疼爱我,不应该是把亲事退掉的吗?我都痴傻了,嫁到沈家,能有什么好结果?”
记忆中,她嚣张跋扈,被祖父祖母捧若掌珠,现在回想起来,那娇宠也是纵容的多,疼惜的少。
郑太太一惊,她当时只想着替薛锦棠留住这门上好的亲事,却没想过薛锦棠嫁过去之后过得不好该怎么办。
难道她被薛家老太爷骗了吗?
马车缓缓驶进薛家,一下车郑太太要带薛锦棠去见薛老太太,被王石斛家的拦住了:“舅太太跟小姐先回房用饭歇息,见老太太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半刻。”
郑太太笑着说:“是该如此,锦棠赶了半天的路也累了。”
她明明心里很着急,恨不能立刻到薛老太太、老太爷面前问清楚,却不敢让薛锦棠知道,只能装出没事的模样来。
当初让薛锦莹顶替薛锦棠,若没有郑太太答应,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所以郑太太着急又后悔。
久别归家、大病初愈,祖父祖母避而不见,这根本不是掌上明珠该有的待遇。薛锦棠明知道事情不妙,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怕舅母自责难过。
婆子将她们引到一个非常偏僻的院子。院子跟薛家西府正院隔了一道墙,墙上有一个月亮门,月亮门一关,这个院子便跟正院隔离开,仿若两个世界。
郑太太心急如焚,却耐着性子陪薛锦棠吃饭、安置她睡午觉,确定薛锦棠睡着了才急匆匆出去了。
薛锦棠根本没睡,前途未明,她根本睡不着,悄悄起来试着走出院子却没能达成。因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拦着,情况比在别院还要糟糕。希望郑执不辜负她的托付,能把事情办好。
郑太太天擦黑才回来,她进门拉着薛锦棠的手就哭了出来:“锦棠,舅母对不住你。”
薛锦棠忙扶了郑太太坐下:“舅母,您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舅母轻信于人,坏了你的亲事。他们一开始就打着让薛锦莹顶替你嫁到沈家的打算,根本没为你想过。现在你好了,他们竟然还想让薛锦莹顶替你。都是舅母的错,舅母没长脑子,害了你……”
听郑太太哭诉着说了事情的经过,薛锦棠又怒又惊,怒的是薛家没有礼数,混淆嫡庶;惊的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沈家世代耕读,举人进士人才辈出,出仕为官者甚多,沈家大老爷沈铨官居礼部尚书。薛家不过区区商户,祖父为了家族前程,想攀牢这门亲事,在她痴傻之后让薛锦莹冒名顶替,这一点她能理解。
可是现在她已经清醒了,祖父祖母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薛家上房正院,王石斛家的也是非常不解:“老太太,咱们老太爷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三小姐做了什么事讨得老太爷欢心,所以他老人家就偏心了?”
薛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疲倦:“老太爷做事一向如此,我们且照做就是。”
王石斛家的捏了一把汗,她刚刚才为薛锦棠得罪了薛锦莹,这可如何是好。
……
换了新地方,薛锦棠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脑海里梦境走马观花一般,有京城那个薛锦棠的,也有燕京这个薛锦棠的。
她起得比平时晚了一些,红姑急慌慌跑来:“表小姐,太太起了高烧,一直说胡话。”
薛锦棠吓了一跳,片刻不敢耽误去看郑太太,一面让人请大夫,一面让人去通知郑执。
等大夫看过,她跟红姑一起给郑太太喂过一遍药,郑太太慢慢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到了傍晚,郑执回来了,郑太太见了郑执便如见了主心骨,絮絮叨叨说了薛家的人无耻之后,突然语出惊人:“锦棠,你别难过,要是你嫁不了沈七公子,你就嫁给你表哥,舅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薛锦棠刚喝了一口水在嘴里,闻言呛了一下,拼命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舅母,你饶了我吧,郑表哥好不容易才对我不那么厌烦了,你别火上浇油了。
幸好药熬好了,红姑端了药进来,郑太太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执接过药碗喂郑太太,郑太太却说要薛锦棠喂。
薛锦棠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郑太太,郑执端着碗在一边。两人离得很近,随着薛锦棠的动作,两人衣袖时常有摩擦。一股清甜馥郁的芬芳气息盖过了药汤的味道转进了郑执的鼻中。
是薛锦棠身上的味道,郑执记得清清楚楚的。随着这味道传来,他心底那异样的感觉再次升腾,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郑执暗暗吐纳,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那悸动压下去。
郑太太服药睡下之后,薛锦棠说:“郑表哥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