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严家长女 茗荷儿 3505 字 1个月前

信纸左下角的落款果然是个“清”字。

信纸展得很平,可边角却有些磨损,想必林栝经常拿出来看。信上字迹很工整,不是姑娘家常见的簪花小楷,却带了些小钟的韵味,随意而灵动。

赵慧清临过两遍,终是写不出那种飘逸之感,索性不再模仿,而是把四封信重新抄过一遍,改动了几处细节,把原来的信纸让秀枝烧掉。

从此以后,她就是“阿清”,是给林栝写过信的“阿清”。

再过一个月,郎中说林栝脑中淤血已经清除大半,剩下些许没法靠药物去除,只能靠自身慢慢消化。

其实林栝已经大好了,视力完全没问题,就是脑子里人跟事儿对不上。

很快他就认出了赵霆和赵太太,瞧见赵慧清眸光闪了闪,没有开口。

赵慧清恼道:“林大哥,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声音细细软软的,非常熟悉。

林栝昏睡时经常听到她跟自己说话,说宁夏,说固原,说冬天的战事,说春天的农事。

可这张脸孔却是陌生,他着实想不起来。

赵太太便嗔一声,“阿清,阿栝才刚见好,你别使性子。”

阿清?

林栝胸口巨震,有股酸酸软软的情绪喷涌而出,不由脱口唤道:“阿清?”

“哼,不理你”,赵慧清嘟着嘴,可脸上满满都是女儿家欲语还休的羞涩,少顷,又柔声问:“林大哥,你夜里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煮干丝可好?”不待他回答,迈着碎步离开。

赵太太叹口气,“阿清这脾气,都是被我纵的。不过你生病这阵子,她可是跟着受苦受累的,光是医书就看了好几本。你要再不醒来,她就成半个郎中了。”说着又指了林栝的行李,“老爷吩咐人把你的东西取了来,你才刚有起色,总得再养上两个月才能完全康复,不用着急回固原,那里另外有人守着。”

林栝知道自己的状况,躺这几个月,身子都虚了,即便让他回固原,也提不动刀舞不了剑。索性,将养好之后再做打算。

他在赵家又住了两个月,白天除了练习拳脚箭法就是练习骑射,夜里会点着蜡烛看些兵书,赵慧清时不时过来,陪他说话解闷,或者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做针线。

这阵子,赵慧清给他添置了好几件鸭蛋青的裋褐,将先前的靛蓝色裋褐尽数扔了。

而赵太太则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顿顿不是鸡汤就是鱼汤。

等到他重回固原的前一个夜晚,赵慧清到他房间泪眼汪汪地说:“林大哥,你可千万要当心,再跟上次似的,我就没法活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立时跟了你去。”说着扑到他怀里,偎在他胸前悲悲切切地哭。

身前是女儿家柔软的身体,鼻端有淡淡的馨香,林栝恍然想起,曾经有个夜晚,阿清也是这样俯在他身前哭个不停,哭得他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样样俱全。

不由地展臂将赵慧清揽在怀里。

赵慧清回抱着他,良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林大哥,你答应我,一定平安无事地回来。”

林栝低声道:“你放心,我会的。”

“我相信你”,赵慧清点点头,突然踮起脚尖,亲在他的唇上。

林栝回到固原镇,发现跟随他的两个总旗都调到别的卫所了,却换了两个更加勇猛能干的。林栝如虎添翼,带着他们直入大漠深处。

战争结束,赵太太对林栝说:“你跟阿清好了这许多年,以前岁数小没说破,现在阿清也满了十五,你也老大不小了,先把亲事定下,等你回去拜祭过父母就成亲。”

林栝看着慈祥可亲的赵太太和满脸娇羞的赵慧清,点头应了。

赵家本就不是诗书传礼的人家,且宁夏镇比京都或者江南的风化都要开明许多,并不曾有未婚夫妻不得见面的习俗。

自从两人定下名分,赵慧清待林栝更加亲密,独处时常常牵他的手,或者亲亲热热地靠在他肩头。

正是情窦初开热血方刚的年纪,林栝天天巴望着早点成亲。

等圣上召见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回了扬州。

再次回京都,赵太太请左邻右舍家的女眷以及三五个故交做个见证,给林栝与赵慧清办了亲事。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赵慧清始终记得洞房那夜的情形。

林栝身体热得像火,健壮的胳膊搂着她,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滴,灼得她的肌肤滚烫滚烫的。

尽管进入那一刻疼得教人难耐,可很快就畅意起来。

林栝又是那般体贴,明明还想要,却怕她受不了,生生地忍着。

这样好的男人,她才不会拱手让人,更不会纳个小妾回来碍她的眼。

可今天这两个男人不知怎么得知了他们的住处,如果下次再来怎么办?说不定哪天林栝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先前林栝记性没恢复的时候,郎中说要多让他接触从前认识的人,多经历从前做过的事情,对病情大有裨益,所以她才不辞劳苦地日夜陪在林栝身边。

千万不能因为那两个男人而让她前功尽弃。

赵惠清长长叹一声:“要是能让他们闭上嘴巴就好了,也不用太久,只要他们离开京都之前让他们闭嘴就成。”

赵霆要留京等待重新任职,总得要年底才能有准信儿。

现在刚九月,至少还要等三个多月。

赵惠清思量片刻,终于打定主意,等满月之后就回娘家请父亲想个法子。她不能这么心惊胆战地过日子……

第125章

夜, 暗沉沉地黑。

天色墨蓝,只有零星数颗星子寂寥地闪着光芒。

屋子里静寂无声, 落针可闻,唯有秋风拍打着窗户纸, 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良久, 严清怡低声道:“都这个时辰了, 掌灯吃饭吧。”

“姐, ”薛青昊疑惑地问, “吃饭?”

严清怡道:“林大哥成亲,咱们也不能饿死。”

秦四娘如释重负,连忙道:“饭菜肯定凉了,我添把火热一下。”

薛青昊打燃火折子点亮油灯。

昏暗的灯光照在严清怡脸上,明显两道泪痕, 幽幽地反着光。

薛青昊眼圈一红, 急忙把眼泪憋住, 借着去找另一盏油灯的工夫抹了抹眼角。

夜饭是干豆角炖粉条, 里面还有好几片油汪汪的五花肉。

以往薛青昊最爱吃这口, 今天却毫无食欲,手里捏着块杂粮窝头, 半天没咽下一口。李实也没了之前的呱噪, 瞧眼秦四娘, 又瞧眼严清怡, 也不就菜, 只顾低头啃手里的窝头。

四人无声地吃过饭, 秦四娘把杯碟碗筷收拾好,又将明早熬粥的米跟豆子洗净泡上,才回到东次间。

严清怡已经面朝里躺下了,看不清脸上神情。

秦四娘晚饭没吃多少东西,用不着消食,遂吹熄油灯,在罗汉榻上躺了。因为心里藏着事,便睡不踏实,半夜醒来时,便听到床上压抑着的抽泣声。

细细的,低低的,却仿佛含着无限的哀伤。

秦四娘暗松口气,她不怕严清怡哭,只怕她不哭,怨气憋在心里会伤身。

原本他们以为严清怡听说林栝成亲之后会大哭大闹,会吵嚷着找林栝算账,没想到严清怡只是肩头一垮,整个人随之沉默下来,脸上木木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吃饭时,秦四娘原本饭量大,可只勉强咽下半个窝头,而严清怡跟平常一样,仍是吃了大半个。

她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让人心慌,让人害怕。

秦四娘静静地躺着,半点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严清怡。

过得良久,那边的哭泣声才渐渐止住,而窗户纸开始呈现出鱼肚的白色,远远地传来鸡鸣狗吠声。

天快亮了。

秦四娘轻轻坐起身,蹑手蹑脚地穿好衣衫,探头去看,严清怡竟是睡了。

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鬓发被眼泪打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而眼底有浓重的青紫,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秦四娘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滚下来,急忙走出去,小心地掩好房门。

不一会儿,李实跟薛青昊先后起身。

秦四娘盛了饭菜让他俩先吃,“三娘哭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睡下,暂且让她睡。”

薛青昊到底年岁还小,昨夜没吃饱,现在早饿了,稀里呼噜喝完一碗米粥,恶狠狠地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定要给林栝那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一点颜色看看……实在不行,我请我师傅帮忙。”

李实点点头,“我再去叫上李奎他们几个,不把林栝打趴下我就不姓李。他娘的,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认识他了。”

话音刚落,就听房门响动,严清怡散乱着头发,倚在门边道:“不许去,男婚女嫁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你们去干什么?再说……”顿了片刻,才续道:“我跟他既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媒妁之言,凭什么去找人家?是嫌我不够丢人吗?”

李实跟薛青昊对视一眼,没有作声,可脸上尽是不忿之色。

严清怡低头默了默,对薛青昊道:“林大哥对咱们家有大恩,对你也照顾有加。如今他成家立业……咱们,咱们应该替他高兴才是。”说罢,脸上生生挤出个笑容。

那笑比哭都难看。

薛青昊看不下去,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窝头,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拔腿往外走。

李实紧跟着道:“我也饱了。”

秦四娘将他俩的碗筷撤下去,另外盛了碗米粥,“三娘,趁热吃,现在天气冷了,放不多久就凉了。”

严清怡磨磨蹭蹭地到桌前坐下,端起碗喝一口粥,“你还有事要忙,早点吃了走吧,碗筷子我来洗。”

秦四娘在她对面坐下,笑道:“今儿歇一天,偷个懒儿。”

严清怡喝完粥,叹口气,“你不用陪着我,我想得开,不会寻死……就是,就是心里发空,空得难受。”说着眼泪忽地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她顾不得擦,哽咽着道:“去年回来他还好好的,应允我等我满孝就成亲,可……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折子,是我太过疏忽,他恼了我也是应该。可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娶了别人,他要是把事情挑明了,我还能拦着他不成?”

呜呜咽咽地又是哭。

秦四娘也不劝,候得她哭够了,兑好温水,绞了条帕子让她擦脸,擦过,又剥开两只鸡蛋,“脸都哭肿了,你敷一敷吧。”

严清怡道谢接过,一边敷着脸一边絮絮叨叨,“林大哥也不容易,家里爹娘早早过世,一个人在外头受了许多苦,又在亲戚家里寄住了好几年。我不怨他,只希望他能过得好,夫妻和顺生儿育女。”眼圈红了红,抽泣两声,又道:“回头跟李实和阿昊说,别去给林大哥添乱,闹出去,他们夫妻怕有嫌隙,就是对我也没有好处。”

秦四娘应声好,“你这样想就对了,男人变了心,九头牛拉不回来。再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转念一想,严清怡还真不好嫁,没爹没娘的,谁给她张罗亲事?

又是在京都,街坊邻居都不熟悉,想托人也没办法。

再有,她已经十五了,再拖下去就不好找了。

秦四娘暗叹声,将桌上杯碟都收下去,一边洗碗一边将林栝骂了个狗血喷头。

等洗完碗,发现严清怡回了东次间。

她透过门缝瞟了眼,见严清怡木木呆呆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方绣着双喜字的大红盖头,而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说是不怨不恨,说是想得开,可这情形,岂是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