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1 / 1)

众人却都不认得。

“这是觚,各位也许听过这样的句子,‘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时人弘一法师也有词云,‘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这种酒器,便是觚,上古时传下的酒器,专为配合那等豪气云干、壮怀激烈的烈酒。任大帅可愿一试?”

众人见沈谦取出的这一只青铜觚体型很大,似乎能盛不少酒,心里纷纷在想:这倒是个好办法,若是能借酒器,骗这任帅多喝下些“好酒”,回头任帅先于众人醉了过去,“玉蚁山庄”里无人主持大事,或许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听任伯和果然大喝一声:“好,满上!”

一直候在后面容玥,此时也换了琵琶曲调,改为颇为激烈的曲调。

那只青铜觚早已被侍从们取了去测试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当真斟满了这高粱酒之后,才递给了任伯和。

任伯和二话不说,提起青铜觚便饮,饮得也甚是豪气,胸前衣襟上淋淋漓漓地撒落了些酒浆,待全部饮尽了,任帅才奋力将这青铜觚往面前一掷,大声道:“好酒!”

果然是好酒!

任伯和喝得爽快,旁人却只觉骇异:只见这任伯和脸上一点儿酒意都没有,面色反而有点儿发白。

阿俏转转眼珠,她不便回头去看沈谦,只得偷偷地向背后摇了摇手,只盼沈谦能明白她的意思:像任伯和这样的人,真正离将他彻底灌倒,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没准在这位喝醉倒下之前,她自己可能已经先会支撑不住了。

只听任伯和轻咳了一声,目光往那只摆满了坛坛罐罐的手推车那里一转,长声一笑,说:“阮小姐夸口千杯不醉,本帅,则是真正饮过千杯,未醉。”

旁人听说,多数暗自大失所望。没想到他们今天在这里,竟然有一位辨酒的高手,和一位喝酒的高手。这两人刚开始饮了的这两轮,阿俏饮得不算太多,但都是入口很烈的高度酒,而任伯和灌了一觚极烈的高粱酒入肚。虽然这两人说话都有些大声,但这两人很明显都非常清醒。

看起来,要灌倒任伯和,靠小姑娘一个,还不行啊!

赵立人正在圆桌的远远另一端,你来我往地打着眼色,暗地里盘算应该怎样帮阿俏,多几个人一起轮流劝酒,最好能顺利将任伯和灌醉。只听任伯和一声轻咳,说:“来,将这坛高粱酒送下去,给每位来宾斟上。阮小姐这样一位身在妙龄的小姐,也能饮得这酒,在座又有哪位饮不得这酒的。”

他说着又笑道:“阮小姐,刚才这酒够辣的吧,你刚才试了他们都没试,我让他们都陪你辣这一遭!”

阿俏板着一张俏脸,实在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一时与宴的众人便都纷纷被酒浆辣了嗓子,又不敢抱怨不敢吐,强自咽下了,当场有一两人便觉天旋地转,连站也快站不住了,若没有亲身尝试,他们万万不会知道这高粱酒有多烈,而任伯和的酒量有多么……恐怖。

只见任伯和手一挥,“阮小姐,非常好,请继续。”

当即有侍从选了一种新酒给阿俏递了上来,将酒浆倒在她的酒盅里。阿俏见倒得不少,心里也有些无奈,可到了这时,她也只能硬撑,低头辨酒,说:“这是吴宫酒”

“古人有云,‘吴酒一杯春竹叶’,饮吴宫酒,自然应当配竹叶杯”

沈谦的手提箱,就像是一直百宝箱一样,一听见阿俏的判断,他已经立即从手提箱里取了一只瓷酒盅,酒盅做成窄长的竹叶形状,不愧配上那个“竹叶杯”的名号。

阿俏继续,“这是西凤酒”

“西凤酒当配羽觞。”沈谦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唐时美酒,首推西凤。李白当年有诗云,‘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就是描绘的杯盏飞传,举杯痛饮的盛况。所以,饮这样的传世名酒,自当配这传世的酒器,羽觞。”

沈谦说着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只漆制的酒器,椭圆、浅腹、平底,两侧各有一耳,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如今刚刚开始风行的,女孩子用来盛香肥皂的肥皂盒。

“古人‘曲水流觞’,风雅至极,用的,就是这‘羽觞’!”

……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俏与沈谦配合无间,阿俏每辨出一种酒,沈谦总能找出一种合适的酒器与之搭配。

而任伯和的酒量亦是惊人。阿俏冷眼旁观,见自己已经饮了十余种酒,甚至脑袋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地疼,可是任伯和却还是一如往常,而且看上去仿佛更加精神奕奕。

今夜,在这玉蚁山庄,难道真的就要这么无止境地耗下去,一直耗到天亮么?

“对了,这种酒,阮小姐若是也能辨出来,我任某人,可就太佩服了。”任伯和随手指指推车上摆着的一只小橡木桶。

木桶上自有开口。山庄的侍从一扭开口上方的龙头,将一些透明微微发青的液体都倒了出来,盛在杯中,递给阿俏。

阿俏皱着眉,闻闻酒气,突然出声:“这是洋酒?”

任伯和扭头,望望何文山,神色里似乎在说:你看我说的吧!

何文山则耸了耸肩,似乎想要认输。

“任大帅,这很抱歉,我必须说,我从未品尝过洋酒,又如何能辨出这洋酒的种类?”

阿俏叹息一声。

旁边沈谦则没说话。

任伯和则淡淡地说:“士安老弟啊,你看现在阮小姐没法儿辨出这酒的种类了,唉,你看这事儿,对了,我记得,你早先也的确是说过会听凭我处置的……”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想看沈谦作何反应。

沈谦却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双目依旧紧紧盯着立在他面前的阿俏。

任伯和一凛,转头正见阿俏在聚精会神地望着酒盅里透明泛青色的液体。他立刻住了嘴。

阿俏品过这种她从来没尝过的“洋酒”之后,抬起头,一面细辨酒浆的味道,一面开口:“这种酒,有一种近似梨子或是香瓜的味道,酒有甜味,但也偏酸,酸甜味中和得不错,饮一口之后,回味有蜂蜜的香味……”

她这是将这种“洋酒”所有的特质尽数描述给沈谦知道,“……斟出的酒液表面有如珠细泡,很像是这座山庄的得名”

“玉蚁?”包括任伯和在内,不少人齐声惊叹道。

旁边沈谦则立即笑了,笑得十分欢畅,伸手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只琉璃杯出来,望着剔透杯身反射的灯光续道:“如此,这种酒,自然最适合用琉璃杯。玉蚁细小,最适合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观赏。”

任伯和与旁人听了,原本有些半信半疑。毕竟阿俏这次根本没法儿叫出这酒的名字,而沈谦也全是凭阿俏的口头描述,就做出了酒器的选择。

侍从立即接了沈谦手中的琉璃杯,清洗检查之后,斟上了这种不知名的洋酒,递到任伯和手中。

任伯和则望着琉璃杯里的酒浆,通过透明的杯身,果然将这酒浆上部逐渐逐渐浮起的小细泡看得清楚。他再俯首闻一闻,只觉酒气清冽:阿俏说得一丝儿也不错,酒香中正是弥漫着淡淡的花果香气,品一口,仔细地辨,方能辨出依稀是梨子或者香瓜。这样清淡而通透的香气,酸甜适度的酒味,果然还是透明的琉璃杯,配来更显雅致。

任伯和慢慢细品,直到将琉璃杯中所有的液体都慢慢饮尽了,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沈二公子,你果然……果然是位合格的古董商人,也确实是个懂酒的。”任伯和转头冲沈谦笑,“本帅原本还不敢信。可没想到你竟然对各种名酒酒器的典故如此熟悉,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沈谦面上浮着微笑,冲任伯和一拱手:“大帅过誉了!”

“本帅更是全未想到,连阮小姐辨不出来的酒,只是她口头上这么一形容,你也照样能寻出再合适不过的酒器,你们两位,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教人嫉妒啊!”

沈谦继续谦虚:“过奖,过奖!”

只见这时候任伯和突然起身,踱着方步来到沈谦跟前,左右看看,将沈谦仔细打量一番,似乎被这年轻人面上温煦的笑容给晃花了眼。

“本帅刚才其实是想说,天下竟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又懂得随即应变,而且永远是这么一副叫旁人记不起防备的笑容,沈督军有子如此,实在是教人羡慕。”

这话,夸得还真是动听。

任伯和这样夸奖沈谦的同时,何文山与沈谨两个已经齐齐地抬起头,沈谨脸色遽变,而何文山此刻也一时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任伯和突然从腰间取下了一柄驳壳儿盒子|枪,枪|口正正地抵在沈谦眉心,寒声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怕?”

第192章

这变局生于一瞬之间,阿俏只觉得自己一声惊呼被压抑在口中,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任伯和的枪|口,早已经正正地指在了沈谦的眉心。

只听容玥手里的琵琶“铮”的一声被她拨断了两根弦,大厅里只静了片刻,接着立即转为嘈杂,有惊呼声传来,席间一下就全乱了。

那些任伯和与何文山邀来的贵宾,有人干净利落地就迅速钻到桌子底下,也有些想要夺路而逃的,一转身,便被原本在席间侍候的那些侍从拦住。这些侍从大多身材高大,看着就孔武有力,大约是任帅麾下的士兵改扮的,往那里一站便令人灰心无比逃脱,想得美,哪有那么容易?

“你难道不怕?”任伯和望着沈谦,眉头轻轻地一皱。

沈谦面上却笑容不变,似乎他眉心抵着的那一枝,压根儿不是什么能随时要人性命的武|器。

“你竟然不怕!”任伯和言语里又换了一种口气,发出“啧啧啧”的声响,似乎对沈谦这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发自内心地赞叹。

沈谦就立在任伯和对面,阿俏身边,他眉心之间抵着枪|口,依旧向任伯和温和一笑,说:“谁说我不怕的?”

听到他这样说,任伯和神色间倒是放缓了一些,似乎面对着个“普通人”令他舒了一口气。

“我当然怕!”沈谦朗声说,声音盖过了这宴会厅里的嘈杂。

任伯和“嗯”的一声皱起了眉头。

“我怕,怕余生不能和心爱的姑娘一起。”沈谦淡淡地笑着,手一伸,就轻轻握住了身边阿俏的手掌。

“原来竟是这样”

任伯和肃然,他终于明白眼前这年轻人为何这般傻气,明知是个陷阱死局也义无反顾地跳进来了。

他倒是觉得有些出奇,先前竟然没看出来,这对年轻男女,男的英武帅气,女的娇俏聪明,竟然是一对任伯和心底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他记起女孩儿是何文山带来玉蚁山庄的,然而何文山却只字未提这女孩儿的背景。

“可是任帅却没有这样的烦恼。你可没有心爱的人,你爱的就只是权位。”沈谦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任伯和双眼微缩,低声斥道:“年轻人,你懂得什么!”

就算眼下他眼里只有权位名利,可他任伯和也年轻过啊。

恼怒之间,任伯和手下却暂时松了松,沈谦眉心压力顿减,那柄冰冷的枪|口不再用力抵着他的眉心,可在外人看来,情形依旧任伯和突然发难,枪指督军沈厚的独子。

在一旁看着的上官文栋甚至举起了手中的相机,想要按下快门。可是沈谦是他的至交好友,上官文栋深怕一按快门,闪光刺激了任伯和,一扣扳机,沈谦便就此一命呜呼……

此时此刻,谁都僵直着身体,谁也不敢动。

只有阿俏一个,将小手放在沈谦的手心里,得了男人的这句话,她便觉得,再也不会失去他。

正在这时,宴会厅里那盏从天花板垂落的水晶吊灯突然闪了闪。

任伯和心神微分,手臂一松,手里盒子枪的枪口就朝起抬了抬,暂时离开了沈谦的要害。

与此同时,人们眼前一黑,宴会厅里的大灯,陡然便灭了。

接着是毫不犹豫的一声,“砰”。

硝烟味儿在大厅里弥漫开来,尖叫声、惊呼声也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阿俏听见那声枪|响的时候,一颗心几乎要停跳了。

那一声,在她耳际嗡嗡作响,而枪子儿则像是直接冲她心口扎进去一样,血液瞬间直冲上头顶,身体却渐渐冷下来。

她睁大眼睛,扭过头,望着眼前的一团漆黑,根本无法辨出沈谦的身影,片刻后才渐渐感觉得到沈谦的手兀自握着她的手,手心温热着,还没有凉。

接着沈谦将阿俏的手腕一扭,抱着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圆桌旁,凑在她耳边说:“我没事!你可好?”

阿俏惊魂未定,茫然地点点头。

只听沈谦在她耳边继续说:“在这里别动,我一会儿来接你!”

接着他将阿俏一松,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挪开。

惊慌失措之际,人们也逐渐意识到一味狂呼骇怕于事无补,大厅里渐渐静下来。阿俏能听见远处沈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她的双眼开始渐渐习惯黑暗,依稀见到四周的人此刻大多与她一样,或蹲或趴,躲在圆桌附近的地面上。

“阿俏,来!”

沈谦果然言而有信,片刻间便回转,一伸手,两人指尖相触,阿俏便觉得他手上有黏糊糊的液体。

“不是我!”

沈谦言简意赅,瞬间令阿俏放心。两人一起站起来,都是猫着腰,慢慢往宴会厅的一角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