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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特地打开的盒子,显然装的是最重要的物事,纪婉青垂目一看,只见大红锦缎上,赫然躺了一双胭脂白玉鸳鸯佩。

按时下风俗,鸳鸯佩这玩意,可不是随意乱送的,一般是深爱彼此的男女,或者情深意笃的夫妻,才会互相赠与。

她与太子是未婚夫妻,身份倒是合适了,只可惜仅匆匆见过一面,彼时谁也没有多想,跟陌生人无异。

顶级羊脂玉油润如脂,质地细腻,放置在大红锦缎上愈显通体洁白,一双交颈鸳鸯神态亲昵,偎依嬉戏。

纪婉青挑眉,这是何意?

她扫了张德海一眼,对方面上依旧微笑着,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说的话也很有意思,这是太子殿下命他送来的礼物,却未必是太子本人挑的。

纪婉青不觉得太子能亲自挑对鸳鸯佩给她,不过,她最好的处置方法,却是当成太子挑的。

电光火石间,所有念头已一闪而过,纪婉青一见鸳鸯佩,美眸便露出讶异,随即转为惊喜,她抬起一只纤手,捻起雄佩,握在手里。

自一开始,纪婉青态度落落大方,但此刻粉颊却染上一丝晕红,她抬眸看向张德海,轻声道:“另外一个玉佩,烦劳张总管替我回赠殿下。”

鸳鸯佩是一对儿的,公为雄佩女子持,母为雌佩男子持,热恋一方若以此赠与爱侣,另一方则会拿了一个,剩下一个则会回赠对方,鸳鸯成对。

不管纪婉青心中如何想,此刻她就是一个目含憧憬的少女,因为未婚夫以鸳鸯佩现赠,对未来生活有了美好期盼。

张德海笑意加深,仔细接过锦盒,亲手拿了,“奴才定亲手转交。”

由于一个鸳鸯佩显得单薄了些,纪婉青又亲自挑选了自己做的针线,并做两样,让张德海一同带走回宫。

等东宫诸人离开后,纪婉青松开手,垂目瞥了掌心那枚雄佩一眼,递给梨花,“找个匣子装起来吧。”便不再多看一眼。

梨花欢喜笑意一滞,欲言又止,纪婉青无奈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会真觉得你家姑娘,不需见面便得了太子青眼罢。”

纪婉青理智得很,这院子内外都是她的心腹,也不怕隔墙有耳。

梨花哑口无言,只得找了个匣子,小心将玉佩收好。

*

纪婉青猜测得不错,鸳鸯佩太子确实不知情,张德海仔细说罢朝霞院所见所闻以后,将锦盒打开呈上,“这是娘娘回赠殿下之物。”

“回赠?”

高煦本奋笔疾书,抽空瞥了眼锦盒,只见大红锦缎上,有一只鸳鸯佩,是雌佩;还有一只浅碧色的荷包,针脚细密,蝴蝶纹栩栩如生,据说是纪婉青亲手所做。

他放下笔,淡淡瞥张德海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这奴才皮痒,竟敢选了鸳鸯佩送去?”

张德海闻言忙跪下请罪,“请殿下恕奴才自作主张之罪。”接着,他又忙不迭补充道:“娘娘见了玉佩,很是欢喜,特地嘱咐奴才亲自回赠,还仔细选了亲做的针线。”

换了别人敢这样自作主张,高煦少不得立即贬下去,但张德海不同,他忠心耿耿伺候近二十年,主仆二人也经历过无数风波,已是因此,这些事儿才敢拿主意。

高煦呵斥一句,“大胆的奴才,还不快滚下去。”

张德海挠了挠脑袋,讨好拱手,“是,奴才马上就滚。”他知道主子其实没生气,脚下抹油溜出去了。

高煦继续处理公务,一个时辰后,他掷下笔,揉了揉眉心。

待放下手,目光便不经意瞥到那个始终打开的锦盒上,顿了顿。

他探手,将鸳鸯佩捻起,垂目端详。

张德海其实颇为了解自己主子,高煦与纪婉青原是陌生人,根本无感,甚至因为纪皇后,还带了防备。

但圣旨赐婚后,不免有了微妙之感,他一直关注她。

妻者,齐也。

高煦第一次知道这个字时,是他的母后亲自教的,他的母后如是说,并解释,妻子是他日后的家人。

家人么?

没多久,母后薨了,皇宫有父皇兄弟姐妹,可惜这并非他的家人,他孑然一身。

高煦闭目,细细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羊脂玉很细腻,触感极佳。

靖北侯府争产风波后,防备之心未去,他对纪婉青却有了欣赏。

对,他欣赏聪敏果断,乐观向上,处事大气的女子。偏如今世上,世家千金们囚于深闺,根本无从说起。

他的母后,聪敏却不够果断,大气却不乐观,终究舍了亲儿而去,徒留他独自挣扎于深宫中长大。

要是母后如她一般,结局就会完全不同,高煦睁眼,黑眸闪过惆怅。

他最终拿起那只碧色蝶恋花纹荷包,摩挲片刻,打开荷包,将鸳鸯佩放置其中,连锦盒一同,收入了身前大书案的木屉中。

第十八章

今年的初雪,下来得早了一些,不过九月下旬,细细的雪便扑簌簌地降下。

大地裹上银装,雪白的新雪沾上树梢屋头,温度陡降。

纪婉青夜里倒没有察觉,因为何嬷嬷连夜命人燃起了地龙,屋里暖烘烘的,她睡得香甜。

清晨一睁眼,窗棂子格外亮堂,她恍然,“昨夜下雪了?”

“是的姑娘,雪还不小呢。”

梨花一边利索伺候主子梳洗更衣,一边抱怨道:“今年府里给送来的松炭次了很多,个头小,又碎。”

纪婉青自从父母去世后,她手里握着大笔私产,虽父亲转移钱财珍宝十分隐蔽,但她总唯恐被府里知悉,财帛动人心,姐妹二人会被“病逝”。

她日常总十分小心,府里送来的用度,要紧如吃穿之类的,她统统不用,而是将另取了银钱给纪荣,让他暗暗采购,偷偷送到朝霞院。

姐妹二人闭门守孝,倒也一直安然运作。

其余诸如烧地龙用的松炭,量太多,而且也接触不了人,她也就用府里的了。

之前三年,府里送过来的松炭都是上等货,又大又耐烧,这回就差太多了,一个月的量怕只能用半月,梨花见了,不免絮叨。

纪婉青在府里耳目灵通,这点倒是清楚,老临江候吩咐厚厚准备嫁妆,并派人监督,列出的单子很是掏了府里一部分家底,曹氏肉疼不已,今年府里采购的炭都次了一等。

老侯爷、东宫前后脚来过后,接着便是皇家开始走六礼,府里被震慑得厉害,没人再敢怠慢她。

纪婉青不缺这些嫁妆,但她笑纳了,反正留在这个府里,迟早也败完,就当她取回一些父亲经营多年的成果罢。

“那就让纪荣买去。”纪荣以前是大管家,什么门路都有,如今朝霞院与府里成分据之势,也不用瞒着人,直接大方采购即可,“梨花,你看院里还差些什么,都让纪荣添置去,你告诉他,都安置妥当,不要吝啬银子。”

吩咐妥当,用了早膳,纪婉青披上厚厚的滚边大毛斗篷,出了二门登车,往府外而去。

今天是九月二十,宜出行,妹妹纪婉湘一家,以及舅舅舅母启程出门,一个往北一个往南,远离京城。

她去送行。

“姐姐,你要多多珍重。”京城北门外,姐妹双手交握,纪婉湘泪如雨下。

她有些黯然,“妹妹无能,不能替姐姐分忧。”

纪婉湘并没有回门,纪宗贤夫妇当初为了把抢夺侄女私产的事情捂住,紧闭了府门,并打发了管事到郑家传话,找了个借口让她不必归宁。

正忐忑着的纪婉湘立即察觉不妥,领着郑毅匆匆就要赶回娘家,不过纪婉青随后派的人阻止了她。来人并无赘述,只一个中心思想,就是让她待在夫家,不要回侯府。

纪婉湘一贯听姐姐的,且她也怕自己胡乱插手坏了事,只得焦急等待着,好在次日事情便有了结果,纪婉青大获全胜,她才大松一口气。

郑毅报到时间不能再拖,毕竟初雪已经下来了,再耽搁下去,大雪封了路,拖家带口极难前行。

小夫妻成亲第六天,郑家便带着行装,出城往北而去。

“姐姐能处理妥当,小妹无需牵挂。”

纪婉青拍了拍妹妹的手,嘱咐道:“倒是你,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凡事多长个心眼,有什么事情,便使陪嫁人手去办。”

父母亲留下心腹,纪婉青好生挑选了一部分,作为妹妹的陪房一起出门子,郑家人固然不错,但手里有人心头不慌。

纪婉青有很多话要嘱咐,只是面临分离,却又觉得赘言无用,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郑母,“郑伯母,小妹以后劳您多照顾了。”

郑母浓眉大眼,是个性情爽朗的妇人,一贯很喜爱纪家姐妹,闻言立即安慰道:“大姑娘放心,我会好生照看湘儿的。”

郑毅也说:“我日后会好好照顾湘儿妹妹的。”他见妻子哭,很是心疼,忙取了帕子,给她抹了泪水。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些启程,也好早些到打尖驿馆。”

说话的是庄士严,他与陶氏今天也离京,不过宛州近些,路也好走不少,二人便先送二侄女。

纪婉青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秋冬天黑得早,耽搁下去错过宿头,反倒要糟。

“好了,我们姐妹来日再聚。”纪婉青主动松开妹妹的手,让郑毅把她扶上马车。

姐妹依依惜别过后,郑家人登车,细鞭一甩,马车前行,渐渐远去,消失在几人视线中。

纪婉青眺望许久,直至车影子再也不见,方不舍收回视线,想一分别最少数载,她眼眶一热,一直强忍的泪还是落下来了。

“莫要哭了,”舅母陶氏温言安慰,“你姐妹二人还年轻,来日再见便是。”

“嗯,我知道的。”

一行人折返,直接从京城穿行而过,抵达南城门,纪婉青再度送别了舅舅舅母。

这回分别,双方离情倒少了许多,因为庄士严夫妇等纪婉青与太子大婚之时,还会再过来一次的,三月后便能再次见面。

“姑娘,咱们要回府了么?”

梨花一边说着,一边从暖笼中取出铜壶,打湿了干净棉帕,伺候主子净了脸,又重新均了香膏脂粉。

“不,先不回去。”纪婉青情绪不高,斜斜倚在杏黄色鹤穿牡丹纹引枕上,“我们去庄子。”

她话里这个庄子,正是纪父转移钱财珍宝后,用以安置的隐蔽之处,距离南门足足有三十多里路,一行人赶到时,已是午膳时分。

早有心腹打马提前通知,庄子管事蒋金领着底下一应人等,等在庄子前迎接。

“属下请小主子安。”

蒋金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宽口高梁,双目炯炯有神,可惜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左耳划过作眼角,一直拉到左边下巴,看着狰狞万分。

但这么一个长相凶狠,能止小儿夜啼的男人,却万分忠心耿耿,纪父在战场上救了他两次,还替他洗刷了冤屈,安排了他退役后的生活,他便一心一意,追随在主子左右。

等纪父去世,这份忠心便转移到纪婉青身上。

“小主子可安好?可有受了那群无耻之徒欺辱?”

小主子是个优雅娉婷的少女,蒋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只得压低声音问候几句,唯恐声音高了,会惊吓到这个看着极柔弱的小少女。

说起靖北侯府那群人,这粗壮汉子话里难免带上一丝气愤,纪婉青忙虚扶起他,并安抚道:“蒋叔请放心,我安好,亦无人能欺辱于我。”

这个确实是,纪宗贤几人折腾一场,没有分毫好处到手不说,反而被狠狠撕下了一层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