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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当为自己积德。

第44章

寒星离开之后,陈耀祖和王氏都有些紧张,夫妻俩坐立不安心中忐忑。

陈耀祖一脸的迷茫,他其实有些后悔了,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似有人在背后推着他一般。

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又有一种隐隐的解脱感——孝顺这道沉重枷锁,已经压了他整整二十年了,一个人养活这么陈家多人,这重负都快把他压垮了……

王氏则是如在梦寐,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心中欢喜却又不敢相信——就这样简单,差点把她和玉芝逼死的这个家就要分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家三口之中,唯一镇定的就是玉芝了。

玉芝该卖猪肉卖猪肉,该卖卤肉卖卤肉,该用石臼磨大料就磨大料,有条不紊地干着活。

眼看快到中午了,玉芝抬眼看向东边,却恰好看到小乞丐阿宝正领着她舅舅王大郎和舅母梁氏来了,其中王大郎还用扁担挑着两个箩筐。

玉芝不禁微笑,忙提醒陈耀祖和王氏:“爹,娘,我舅舅舅母来了!”

一直在梦游的陈耀祖和王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忙一起上前迎接。

王大郎在陈耀祖的帮助下卸下担子,笑着道:“这是玉芝要的十只桶子鸡,我已经洗剥干净了!”

王氏拉住了弟妹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梁氏见王氏眼中含泪,忙柔声安抚道:“二姐,咱们坐下慢慢说!”

阿宝去大王庄捎信,特地说了,陈家有重要的事,须得要玉芝姐姐的舅舅在场,梁氏猜到有可能是要分家,为了给王氏壮声势,便也跟着过来了。

见爹娘与舅舅舅母在椅子和凳子上坐下了,玉芝便用筷子夹了一大块排骨,用油纸包了,递给了阿宝,笑吟吟道:“阿宝,这件事你办得不错!”

她需要一个跑腿的,观察了这些日子,发现在西河镇这几日新来的这个小乞丐阿宝最合适,阿宝约莫九岁十岁的样子,虽然脸上脏兮兮地看不出长相来,可是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又黑又清澈,一看就是个聪明懂事的。

玉芝问过阿宝的身世,阿宝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从记事起就开始流浪,不记得家乡和爹娘了,听得玉芝心里难受,因此常常给阿宝卤肉吃。

阿宝吃了一口排骨,笑眯眯道:“玉芝姐姐,有事还叫我!”

又道:“姐姐的卤肉和卤排骨真好吃!”

玉芝笑眯眯:“还真得你再跑一趟呢!”

她凑近阿宝,低声交代了几句。

阿宝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东南方向:“过了杨树庄之后的那个董营么?”

玉芝点了点头,拿出十枚铜钱给了阿宝:“拿着买烧饼吃吧!”

阿宝接了过来,笑着道:“我怕耽搁了姐姐的大事,先去董营吧!”

他把铜钱往怀里一塞,飞快地跑了。

到了中午,玉芝见爹娘和舅舅舅母说得正开心,便自做主张,从面馆要了五碗羊肉臊子扯面过来,五个人吃了。

吃完面,略歇了歇,五个人齐心合力,把陈家的摊子收了,一起去了陈家。

陈家正房内,陈富贵正陪着大舅子高书平喝酒。

高书平常年在尉氏县的古董铺子做伙计,还算有些见识,只是性子有些懦弱,平时被娘子蔡氏拾掇得极为乖顺听话。

蔡氏厌恶他唯一的姐姐高氏,高书平就基本不和姐姐高氏来往,这次若不是陈富贵亲自去请,他根本不会过来。

喝了些酒之后,酒壮人胆,高书平开口道:“姐夫,我姐姐和外甥女到底去哪儿了?”

陈富贵满腹愁肠,叹了口气,把高氏和陈娇娘冲撞了许守备和知县周大人,被关押起来的事说了。

高书平听得目瞪口呆:“……娇娘也……也太……太胆大了吧!”

哪里有姑娘家这么豪放的?

陈富贵倒不觉得自己女儿又什么不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是担心她们,又如何会急着分家!”

他把分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高书平虽然为人懦弱,可是基本的判断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心道:你们欺负了大郎三口这么多年,也早该分家了,再不分,大郎一家三口真是要活活被拖累死了!

他试探着道:“姐夫,一个月让大郎交二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

这句话戳到了陈富贵的痛处,他用力一拍方桌,恶狠狠道:“才二两银子,怎么会多了?!大郎是我的儿子,我生了他养了他,没我就没他,他自然得孝顺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算什么?起码得五两!”

高书平被姐夫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顿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呆若木鸡坐在那里,很后悔自己今日跟着陈富贵过来。

他常年在古董铺里做伙计,深受东家信重,一年的工钱也不过是十二两银子,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在尉氏县已经颇被人羡慕了。

大郎不过是杀猪在街上卖肉而已,姐夫开口就让大郎一个月交二两银子,真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想想姐姐姐夫的为人,高书平真是满心的不赞同。

他正如坐针毡,却听到外面有动静,忙起身去看,见是大郎一家回来了,不由笑了:“大郎!”

陈耀祖正推了车进来,听到声音看了过来,见是舅舅高书平,忙叫了声“舅”。

高书平答应了一声,施施然走了出去,趁机摆脱了陈富贵。

王氏和玉芝母女也上前见礼。

高书平见王氏和玉芝母女俩荆钗布裙,身上衣服都洗得发白,却收拾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便觉很是顺眼,点了点头,低声道:“大郎,你们放心,我心里自有一杆秤,一定会秉公的!”

陈耀祖听了,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了:“舅舅——”

高书平拍了拍陈耀祖的肩膀:“你先忙你的,我在门口转一转!”

玉芝在旁边听了,知道这位舅爷应该还算公允,便微微一笑,轻轻道:“舅爷,我和我娘如今在卖卤肉补贴家用,待分罢家,我给舅爷切二斤,舅爷拿回去让舅奶和表叔表姑尝尝吧!”

她问过王氏这位舅爷家的情况了,知道舅爷其实没比外甥陈耀祖大几岁,和舅奶奶蔡氏很是恩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日子很顺心。

高书平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玉芝笑容可爱:“舅爷若是喜欢,以后我得空就给您送些过去下酒!”

高书平没想到一项木讷的陈耀祖居然生了这样一个美貌精明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分,点了点头,起身去外面转悠去了。

都要分家了,陈耀祖和王氏紧张得都不说话了,玉芝却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镇定得很。

她先把陈耀祖切好的一百二十斤五花肉和二十斤排骨细细清洗了一遍,分别卤进了四个大砂锅里,然后把十只洗剥干净的小笋鸡又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沥干水分后开始涂抹花椒盐和料酒,腌制了起来。

忙完这些,玉芝又用胰子洗了洗手,重新梳了头,换了套干净衣裙,打扮得干干净净伶伶俐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大叶青茶,道:“三叔和三婶该回来了!”

王氏见女儿这么镇定,饶是心乱如麻,不禁也笑了起来:“玉芝,你以为你是女诸葛啊!”

如今大周朝盛行说书,尤其盛行说三国,饶是西河镇远在西北边境,也有说书艺人巡演说三国,因此连王氏这样不识字的妇人也听说过桃园三结义,知道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还知道火烧赤壁以及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些故事。

玉芝眯着大眼睛,美滋滋喝了一口茶,道:“娘,不信等着瞧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陈耀文的声音:“大哥,大嫂,我们三口回来了!”

玉芝当即得意地笑了,大眼睛眯成了弯月亮,可爱得很。

王氏也笑了,忙起身去迎。

玉芝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嗯,该上场了!”

正房堂屋烟雾缭绕,陈富贵整个人陷进了烟雾之中,一边吸着旱烟一边算计着。

他一生精明,算计了无数人,连大儿子和三儿子也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榨油,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在了玉芝这小蹄子手里……

陈富贵正在默默算计,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先是看到了小舅子高书平,正要起身迎接,却看到高书平身后的陈耀祖和陈耀文兄弟俩,不由愣住了——耀文怎么回来了?

要知道,在陈家,大房负责挣钱养家,三房负责种田耕地,大房和三房各司其职,他老人家才能舒舒服服当老太爷!

众人很快就进来了,彼此相见罢,各自坐定。

见王氏带着玉芝,董氏带着玉和也要进来,陈富贵当即冷冷道:“男人谈正事,女人就不要在场了。”

玉芝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抬眼看向陈富贵,大眼睛里浮着一层笑意:“祖父,您真的不需要孙女在场么?”

她笑意加深,意味深长道:“祖母——”

“好了,坐下吧!”陈富贵板着脸,心中恨极,这五个字似从牙缝中挤出来。

玉芝搬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张给了董氏,一张放在了王氏身后,柔声道:“娘,您先坐下吧!”

王氏紧张得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是僵的,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芝扶着椅背,立在王氏身后。

高书平拿出提前准备的笔墨纸砚,在方桌上铺开,道:“现在开始吧!”

陈富贵把烟袋锅在桌腿上磕了磕,道:“既然要分家,我先说一下我的要求吧,大房一个月上交二两银子,三房继续种家里的地,每年交麦子一千斤,玉米五百斤,菜籽油五十斤。”

听了陈富贵的话,大房三口人都没有说话。

玉芝眼波流转看向北边靠墙坐着的陈耀文和董氏两口——她不信陈耀文和董氏能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

如果陈耀文和董氏闹起来的话,大房就继续跟进!

陈耀文和董氏两口子相视一看,陈耀文当即道:“爹,咱家的地每年的出产根本没这么多,累死我们也做不到!”

见董氏点了点头,陈耀文便道:“爹,既如此,那家里的地我们三房也不种了!”

陈富贵慢悠悠从烟袋里挖了烟丝填在了烟袋锅里,又火石点着,吸了一口,悠然自得道:“那三房也和大房一样,每个月交二两银子吧!”

陈耀文身子靠回了椅背上,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爹,我们一年也才挣二两银子,您杀了我卖肉还简单些!”

玉芝这时候在陈耀祖肩上轻轻掐了一下。

陈耀祖没有反应。

玉芝锲而不舍,又掐了一下。

陈耀祖只得道:“爹,我们也交不了这么多……”

陈富贵当下把旱烟袋往方桌上一拍,当下就站了起来,厉声道:“大郎,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陈耀祖一下子低下了头,一声不敢吭。

玉芝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往外看了看,却看到寒星推开虚掩的大门探头进来,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救兵来了!

玉芝当即笑盈盈大声道:“寒星小哥,你快来吧,我们正等着你呢!”

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中,玉芝回头看向众人,眼波流转,笑吟吟道:“这是我们大房请来的中人,守备许大人的贴身小厮寒星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