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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 阿琐 3818 字 29天前

辅政大臣本当共进退,苏克萨哈若辞官,鳌拜和遏必隆也必须卸任,但就连鳌拜也没有当场跳出来,只是保持缄默。

但回到府中,等候许久的班布尔善,得知苏克萨哈要辞官,立刻前来献上奸计,要助鳌拜将苏克萨哈一党彻底铲除。

便是这日傍晚,鳌拜的门客和下属,全都聚集在他的书房中,一群人围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各种书信账本,罗织出苏克萨哈二十四大罪状,条条都是死罪。

甚至连苏克萨哈要去守陵,也被视作是对新君亲政的不满,以先帝做要挟,抵抗皇帝亲政。

第二天一早,这二十四条罪状就摆在了玄烨的面前,鳌拜一党群情激奋,要求皇帝下旨捉拿叛臣苏克萨哈。

玄烨的心一下一下跳得他身体都险些跟着颤抖,可他稳住了,定下心来,慢慢看过二十四条罪状所述之事。

要说苏克萨哈干净,那也真不干净,他连上位都是靠着背叛多尔衮,前科累累,世人皆知,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能背叛多尔衮,自然也能背叛皇帝。

至于贪污腐败,亦是不争的事实,当年两白旗辉煌时且不说,后来多尔衮落马两白旗纵然归于沉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鳌拜拼了命要和他们换地,也当真因为昔日的土地,能让他们盆满钵满。

二十四条罪状里,有那么七八条可谓强词夺理,但是该有的罪过,也真没冤枉了苏克萨哈。

“康亲王。”玄烨合上奏折,平静地说,“为了令天下人信服,朕命你带人核实这二十四条罪过,鳌少保也会鼎力协助你。”

不等杰书上前领旨,鳌拜声如擂鼓,冲着皇帝问:“皇上,老臣的奏折,难道让您产生了什么怀疑?”

玄烨平静地说:“朕亲政即杀辅政大臣,只怕叫天下人寒心,纵然苏克萨哈有罪,也要让天下人知晓其罪,鳌少保你一向谨慎行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鳌拜并不让步,冷声道:“臣以为,朝廷之事,无须事事向百姓交代。”他回眸扫视众臣,“你们,可有不满,可有异议?”

佟国纲就在堂上,可他不能出言抵抗,并非他惧怕鳌拜,而是太皇太后早有旨意,要任何事情里都没有他,又要任何地方都有他。

他一直避免与鳌拜正面冲突,就是要隐忍保存实力,来保护玄烨的安危。除了皇帝的生死,就算朝堂翻了天,他都不能出面。

尴尬的气氛下,总算有老王爷幽幽出声,说当年四大辅臣乃先帝临终钦点,这事儿就算要办,也该遣官去祭告先帝。

如此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鳌拜虽不把这些老东西放在眼里,可人家姓的爱新觉罗,是皇族,他不过是大清的奴才。

杰书见气氛有所转圜,也顾不得鳌拜霸道,上前领旨:“臣定尽快为皇上,核实这二十四条罪状。”

鳌拜大吼一声:“皇上,先把那一家老小圈禁起来,天下之大,别叫他们打洞跑了。”

玄烨的心都要被震碎了,桌子底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面上努力镇定:“就依鳌少保所言。”

一场朝会下来,待玄烨退回内殿,脑袋已是一片空白,定定地坐在窗下,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鳌拜如雷的声音,缠绕不去。

大李子进门,轻声道:“皇上,是不是去一趟慈宁宫,请太皇太后……”

玄烨摆手道:“朕现在迈不开步子,你让朕缓一缓。”

“是。”大李子应道。

“大李子。”

“奴才在。“

玄烨顿了顿,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着他:“明日上朝前,不要给朕喝水了。”

大李子紧紧抿着唇,他知道,皇上是怕被吓得尿裤子,可这话,杀了他也不能说出口。

慈宁宫里,不用玄烨来,该知道的事儿,玉儿也都知道了。

鳌拜要杀苏克萨哈,不是一天两天,事情本身并不值得惊讶,可玉儿担心她的孙子。

“鳌拜是要给玄烨一个下马威,他在作死啊。”玉儿对苏麻喇说,“我对他说过,我希望大清忠臣能善始善终,他都忘了。”

苏麻喇问:“您是对索尼大人说呢,还是对范文程大人说?您真的对鳌拜大人说过吗?”

玉儿怔了怔,苦笑道:“是啊,我对他说过吗?”

苏麻喇笑道:“不论说没说过,奴婢瞧着,您并不紧张。”

玉儿道:“只有玄烨杀鳌拜的道理,没有鳌拜动玄烨的资格,他若敢忤逆,只有死路一条。防着他在朝堂上大喊大叫,不如防备他背后的小人。”

“是。”苏麻喇很镇定,“要奴婢去做什么?”

“去告诉舒舒,中秋时,要她邀请全家进宫赴宴,我有话要和索额图讲。”玉儿道,“舒舒是聪明孩子,她自然会安排的。”

苏麻喇叹道:“您看,闹到这个地步,赫舍里一族是您和皇上手中杀敌的兵卒,可钮祜禄家的人呢,嫌还嫌不过来,昭妃娘娘她……也是可怜。”

“投胎没得选,但如何做人可以选。”玉儿肃然道,“她一手毁了自己在玄烨眼里的信任,要再补回来,本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玄烨是皇帝,忠臣亲信尚且要提防三分,何况一个早就背叛过自己的人?她的确可怜,但出了事,谁来可怜我的孙子?”

是日傍晚,玄烨到宁寿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心疼皇帝辛苦,叮嘱他不必总惦记请安问候,只要玄烨吃得好睡得好,她就安心了。

母子俩说着话,只见灵昭端着汤药从门前过来,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行礼,罢了对太后说:“太后娘娘,您到吃药的时辰了。”

玄烨问:“皇额娘身体还不好吗,怎么总见您吃药。”

太后说道:“没什么病,就是夜里睡不好,太医说湿气太重之类的话,入夏以来吃这副药很是有用。”她笑着问灵昭,“这是最后一碗了吧。”

灵昭应道:“是,最后一碗药。”

太后对玄烨说:“一个夏天,都是灵昭张罗,每天惦记着提醒我吃药,高娃都没她勤快。”

灵昭微微脸红,端着药送到太后手边,太后皱眉喝下去,她随即递上蜜饯,如此细致周到,温和体贴,她做了很久,玄烨却是头一回才见。

离宫时,灵昭送皇帝到门前,玄烨说:“皇额娘还那么年轻,不要总闷在屋子里,你挑些皇额娘喜欢的事让她高兴,宫里乐师舞姬都有,找戏班子进宫也成,热闹些才好。”

“臣妾知道了,臣妾会尽心伺候太后。”灵昭说。

玄烨嗯了一声,要走时,又说:“明天下午南怀仁从南边回来,会带些稀奇的东西,你来乾清宫一趟吧,挑几件你喜欢的。”

灵昭愣住,呆呆地看着皇帝,玄烨道:“照顾皇额娘,实在辛苦你了。”

第762章 擦干眼泪再走出去

皇帝一句话,就能让灵昭忘了自己是谁,几乎不记得玄烨是怎么离开的,回过神时,她光愣在宁寿宫门外傻站着。

退回殿中,太后笑悠悠看着她,高娃已经把门外的情形告诉了太后,她招手让灵昭走近些,坦率而怜爱地说:“人心是肉长的,我喜欢皇后,但必定更喜欢你。”

灵昭福了福:“臣妾何德何能。”

太后说:“可惜我不是个聪明人,甚至不懂人情世故,这话说出来怪可笑,但我做皇后那些年,只怕人人都知道这些。”

灵昭摇了摇头,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听着。

太后说:“但我想,不论如何,玄烨比他先帝强,你比我强。灵昭啊,皇上还年轻,只怕还不会处理儿女情长,皇后比你开朗活泼些,他自然看见皇后就多。你要大度一些宽容一些,这样自己才能过得好,皇上看见你,心里也会舒坦喜欢。”

“太后娘娘,臣妾会记着您说的话。”灵昭觉得自己的付出总算是有回报的,不论如何她在宁寿宫有了一席之地,皇帝很敬重他的嫡母,固然皇太后远不如太皇太后有声望和魄力,那也是一棵能依靠的大树。

“你在我这里,时常说说笑笑,可每次一见皇帝就拘谨起来。”太后温柔地说,“放轻松些,别太为难自己,别紧张,你笑起来多好看呀。”

灵昭连连点头,轻声说:“皇上要臣妾明日下午去乾清宫,皇上要拿些稀奇的东西给臣妾。”

太后说:“去吧,明儿别过来我这边,打扮也是要花时间的。”

她看了看灵昭身上的袍子,又道:“挑一件鲜亮些的衣裳,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太妃太嫔们都说,怎么穿得比她们还庄重清素,白瞎了你的脸蛋子。”

灵昭双颊绯红,心中亦有所期待,赧然道:“臣妾记着了。”

太后说:“今日早些回去吧,明天不必过来了。”

得到太后的支持和劝解,灵昭心里舒坦多了,可见书信一事,太皇太后当真没对第三人说,她是不是也可以抱着侥幸,当做皇帝也是不知道的。

玄烨一句话,搅得灵昭心神飞扬,这一夜熬了大半宿,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隔天午后,倒腾了一上午的衣衫发髻,灵昭连午膳也顾不得吃,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最怕是去前头会遇见皇后,命冬云诸多打探,得知皇后在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她才安安心心来了。

可是冬云打听了皇后在哪里,没有打听乾清宫此刻是什么动静,也从没有人对另找说妃嫔白天去乾清宫要从后门走。

或许那是皇后和宠妃才有的资格,总之她规规矩矩从正门过来,才靠近门前,就被一声怒吼震住了。

那是鳌拜的声音,灵昭认得,怒气滔天不知在对皇帝说什么,整座乾清宫仿佛都在颤动,门前的太监也是一脸尴尬地来问:“昭妃娘娘,您有何事,请先容奴才通禀。”

这个情形,莫说通禀,这些小公公们压根儿不敢去皇帝跟前吧,吓都要被鳌拜吓死了。

灵昭再傻,也知道此刻不宜面圣,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我就是……路过而已。”

可不等灵昭转身,里头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高大如山的鳌拜带着满身戾气出现在眼前,他一出门还没看见灵昭,先嚷嚷着:“备轿出宫。”

那还是春天的事,鳌拜有一天突然说他腿疼走不动路,恳请皇帝允许他坐肩舆轿子出入宫廷。

这些经年征战的武将,无不满身的伤,每一道伤痕都是对大清的功勋,加之鳌拜也上了年纪,玄烨和玉儿都应了。

可想一想,人家索尼到死之前,都没敢这么在宫里横着走,可鳌拜眼下,几乎是为所欲为。

“昭妃娘娘!”鳌拜总算看见了灵昭,竟是眼前一亮,几步走到灵昭跟前,高大的个子俯视着瘦弱的人。

灵昭今天精心打扮过,摈弃了平日里严肃沉闷的色彩,换了天蓝底色白镶边的宫袍,衣襟前翩翩飞舞的蝴蝶,让她恢复了十几岁女子该有的灵气和活泼。

就连鳌拜都眯着眼睛,啧啧道:“娘娘这样美丽鲜亮,皇帝为何不多看你一眼。”

换做别的大臣,说半句这样的话,都是对后宫妃嫔大不敬之罪,轻者罢官免职,重则要了性命也不为过,可是鳌拜就敢说,而灵昭却不敢当面呵斥他。

“娘娘,您是来看皇上的?”鳌拜呵呵一笑,“不如劝劝皇上,别叫他再姑息苏克萨哈那个佞臣,为君者当断不断,如何威震天下,请皇上当机立断,摘了苏克萨哈的脑袋。”

灵昭的心都吓得麻木了,结结巴巴地说:“后、后妃不得干预朝政,我……只是来请安的。”

“呵……”鳌拜冷笑,故意刻薄灵昭,“是娘娘说不上话吧,听说娘娘还是大姑娘之身,您看那个什么宫女,据说就快生了。

如此羞耻侮辱的言语对待一个年轻姑娘,更何况是皇帝的妃嫔,鳌拜真真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灵昭脑袋一片空白,她想厉声呵斥,可她没有魄力和勇气。

永远也忘不了,被阿玛逼着朝鳌拜磕头,喊他阿玛的情形,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鳌拜的义女。

乾清宫宫门里,玄烨不知为何走了出来,他刚被鳌拜的吼声震得耳鸣头晕,似乎是想去什么地方静一静,不知不觉地就走了出来。

那么巧,刚好看见鳌拜站在门前不走,他稍稍侧过几步,就看见了边上的钮祜禄灵昭。

这俩人说的什么话,玄烨听不见,可他看见了灵昭朝鳌拜福身,像是在道别,顿时眉头紧蹙,满腔怒意冲天而出。

很快,鳌拜离开了,灵昭像是也要走,玄烨一挥手,示意大李子去把人带进来。

灵昭面对传话的大李子,呆呆地问:“皇上现在没事吗?”

大李子只能硬着头皮说:“娘娘,皇上和您说好了的,不是吗?”

灵昭心里有一丝喜悦,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方才还是做姑娘时在家看到鳌拜就要行礼的习惯一时没绷住,几乎是本能地向鳌拜福了福身的举动落在了皇帝的眼中,满心以为,玄烨真的是因为和她说好了的。

其实今天,南怀仁没能赶回京城,玄烨没什么东西能给她,就算没有鳌拜,灵昭来了,玄烨可能也会打发她走,反而是因为鳌拜,玄烨特地把她叫了进来。

“皇上吉祥。”灵昭来到御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她今天特别好看,还有皇太后对她说,她笑起来很美。

“为何向鳌拜行礼?”玄烨劈头盖脸地就是责问,“他只是你的义父,就算是你的亲爹,遏必隆见了你也要下跪,你为什么向鳌拜弯曲你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