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若要杀鳌拜,必定大快人心,可他们若以此认定朕无能,而要逼宫,朕亦无力抵抗。”玄烨说道,“范先生,比起当年摄政王,鳌拜更难对付是不是?”
范文程道:“皇上,您能不能举例几件事,是鳌拜做得对的,办得好的?”
玄烨一愣,细想想,的确也不少。
可范文程说:“就那汤若望一事,鳌拜虽手段残忍,可臣却赞同他的观点。大清入关二十多年了,反清复明的势力,从未消亡。您看,您都做皇帝的,当年的人该老了,新出生的青壮,根本就没经历过朱姓皇朝,可他们还是要反。可见全国上下,民心浮动,而那些洋人,带来些新鲜事物,带来离经叛道的思想,不知会教唆出一批什么样的人。固然他们有他们存在的价值,但绝不适合,在眼下的大清流传开。”
玄烨微微蹙眉,心中并不能完全认同。
范文程说:“鳌拜一记重拳,至少为皇上,解除了十来年的麻烦。这个人,罪孽滔天,可他也并非一无是处,请皇上冷静看待。”
第718章 做了皇后,还能留刘海吗
玄烨有心来探望范文程,不想范先生却说了很多并不能顺他心意的话,回紫禁城的路上,见玄烨闷闷不乐,佟国纲问他:“范先生说了什么吗?”
“舅舅,范先生替鳌拜说话。”玄烨很失望,“鳌拜十恶不赦,可是范先生却叫我看看他对朝廷的益处,简直匪夷所思。”
佟国纲道:“皇上,鳌拜虽然力大无穷,高大威猛,可他到底也上年纪了,您真想要鳌拜死,臣一人之力,足以对抗。可是臣想把这个机会,留给皇上您自己,等有一天您变得强壮,手刃逆贼。”
“舅舅,我能打得过他吗?”
“一定能。”
“可我若现在就像让他死呢。”玄烨的心颤了颤,也许成为帝王的第一步,就是把生死看淡,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他挑起汉民与朝廷的矛盾,那些人不会来刺杀朕,额娘就不会死。”玄烨满眼悲戚和仇恨,“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今次三大臣遭诛,四大辅臣意见相左,遏必隆一贯依附鳌拜,索尼与鳌拜本是多年不和,此番却保持中立,不参与其中不表态,等同是给了鳌拜助理。事实上,索尼另有所图,不过是想借用鳌拜,来对付苏克萨哈。”佟国纲分析道,“至于遏必隆,他是个墙头草,眼下鳌拜强大,他依附鳌拜,来日鳌拜伏法,他可以直接倒戈,像当年苏克萨哈背叛摄政王多尔衮一样,拿出一摞摞的罪名。”
玄烨眼眸晶亮,认真地听舅父说。
佟国纲温和含笑:“皇上,别急,眼下虽然有很多人,惨遭鳌拜屠戮,可几大政权互相制衡,能给您足够的时间来成长,从中学到的,可比书本上多百倍千倍。您要变得更残忍一些,硬起气心肠,这也是为人臣子的宿命。”
玄烨心里舒坦多了:“这样一想,范先生的话,都有道理,难怪皇祖母对他尊敬有加。”
“太宗一朝,臣尚年幼,但也知太宗任人唯贤,眼光独到。”佟国纲道,“皇上,您一定会成为像太宗一样,鹰扬天下的霸主。”
回到宫中,玄烨就把今日的经历,全告诉了祖母,玉儿已经习惯了孙儿什么事都会对她说,她总是耐心地听着,即便有反对或不认同的地方,也会温和地向玄烨解释。
祖孙俩有商有量,玄烨从不觉得自己是被祖母束缚,这与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想来也是,历朝历代,贤主有,昏君亦有,谁说天命之子,就必须是优秀而非凡的,玉儿若早些接受这个现实,该多好。
“礼部和内务府已经做好了准备,你阿玛在世时,经历过多次选秀,大臣们和宫里,都有经验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要选皇后。”玉儿对玄烨说,“皇祖母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遵从我的安排吗,虽然皇祖母当年也问过你阿玛,且结果并不如人意,可今天,皇祖母还是要问你。玄烨,你一旦答应,立刻就要昭告天下,各地秀女,即刻准备上京。”
小玄烨一脸紧张:“各地秀女?皇祖母,要选这么多人吗?”
玉儿乐了,忙道:“一后一妃足以,将来再慢慢充盈后宫。此外,秀女们并非只嫁皇帝,亲王贵族子弟的婚事,也要从这些秀女里选,这些事,皇祖母会为替你安排好。”
玄烨像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一下子就要选那么多人,像皇阿玛那样多。”
玉儿却说:“你阿玛在世时,东西六宫都没住满,真不算多,而将来……”
祖母话到一半,并没有在说下去,玄烨好奇:“将来什么。”
玉儿看着玄烨,她不知道孙儿会不会也是个痴情种,不知道玄烨将来的爱情会从何而起,更想象不出,孙子会不会是个薄情寡义的君王。
“将来人多了,还怕不够住。”玉儿道,可她心里本想说的是,担心玄烨将来见一个爱一个,现在的担心,都成了笑话。
玄烨道:“我会好好待皇后和妃子,您放心。”
玉儿笑道:“皇祖母对你没什么要求,皇祖母也不曾约束过你阿玛,将来与后妃之间的事,都是你自己的事,知道了吗?”
玄烨起身,郑重地说:“请皇祖母下旨,为孙儿选秀。”
如此,日落前,宫里的旨意就飞向全国各地。
京中贵族之家最先得到消息,皇帝这次真的要从八旗秀女中选皇后,再也不是科尔沁的格格,一朝中选,便注定飞黄腾达,各家各府无不烧香拜佛,期待着奇迹出现。
此番选秀,异于往常,也将是唯一一次不同之处,便是秀女年龄的限定。
只因皇帝尚年幼,秀女年纪便以玄烨之龄为下限,如此,索尼的孙女和遏必隆的女儿,都能入列。
遏必隆府上接到旨意,家里便大张旗鼓地准备起了选秀事宜,原先碍着外人说闲话,还不敢大大方方地找人来指教灵昭,现在好了,琴棋书画礼仪规矩,甚至是讨好男人的功夫,从圣旨下达的那天起,灵昭再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的姐姐,年纪也在选秀之列,可就因为长得不够灵气惊艳,简直遭父亲抛弃。灵昭每日累得两眼发昏,长姐则悠哉悠哉,回过头,还要被说是阿玛偏心,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与她一样,各家女儿们,都在接受着严苛的教导,赫舍里府上,索额图也费尽心思找人来,想要教导侄女,可却被索尼拦下。
“你的侄女是什么条件,你不知道?”索尼明知孙女已经被内定为皇后,依然装作没事人似的呵斥儿子,“别折腾她,有本事,你自己生个女儿。”
舒舒趴在爷爷的书桌上,一面写字,一面听三叔和爷爷吵架,不多久,爷爷进来了。
“别理他。”索尼道,“舒舒,这些日子,可劲儿地玩吧,想要什么都跟爷爷说,想去哪儿,就叫你阿玛额娘带着去,你舅舅家里不是新生了小娃娃么,去看看如何?”
舒舒明亮的眼眸里,映着祖父满腹心事却又故作轻松的模样,她微微一笑:“爷爷,我要是做了皇后,还能留刘海吗?”
索尼一怔,咽了咽唾沫,尴尬地说:“真要是做了皇后,你若乐意留着,也没人敢说你不是。”
第719章 钦安殿选秀
“那就好。”舒舒冲祖父一笑,低头继续写字,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字迹笔锋有了很大的长进,虽然抓虫子踢毽子更有意思,但静坐下来写字,似乎也没觉得多闷。
“舒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听见了什么?”索尼紧张地问,毕竟太皇太后再三叮嘱,不能在出结果之前,就让舒舒提前知道她的命运。
“下人们说,遏必隆伯父家的姐姐,要做皇后了。”舒舒的眼睛和手,都在笔墨中,头也不抬地问祖父,“爷爷,是不是?”
“这传言,倒是由来已久,但他们也不想想,那孩子的出身。”索尼道,“做皇后,过于自负了。”
“皇上和先帝,都不是嫡出。”舒舒拿笔蘸墨,换一张纸继续写,不以为然,“爷爷,我觉得,嫡庶本没有区别。”
“那是我的孙女心胸宽阔,但世人不会这么想。”索尼道,“也罢,那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们不相干。”
舒舒抬眸一笑:“和我们不相干。”
“舒舒……”索尼喊着孙女的名字,却说不出话,心中有不舍,也有隐忧,自己怕是活不了多少年,但这家业若要兴旺,他必须将家业交给索额图。
深宫里不能独活,孙女若为中宫,想要站稳脚跟,势必要倚仗娘家,到时候,索额图会如何控制她威胁她,而舒舒,能拧过她的叔父吗?
“爷爷?”舒舒见祖父出神,笑问,“您想什么呢?”
索尼走上前,欣赏了一番孙女的字,说道:“舒舒,记着爷爷的话,将来,活在你自己的天地之下。”
这一年除夕和正月,宫里虽也摆宴,但年轻孩子们都不再入宫,像是为了选秀的公允,要一视同仁。
从正月起,全国各地的适龄秀女纷纷入京,中宫之位,关乎着大清的将来,康熙四年开年之后,中宫人选这一话题,足足热闹了小半年。
六月初,内务府初选,一大清早,各家各府的马车驴车就在紫禁城外依序排列。
佟国纲带人前来巡视,见这光景,想起额娘提过元曦当年参选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握紧拳头,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选秀顺序,按八旗旗籍来,舒舒是正黄旗,她选完出来,后头还大排长龙。
索尼府上的马车飞驰而去,好些人伸头张望,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索尼大人的孙女,入选了。
这消息传到鳌拜府上,鳌拜怒目圆睁:“她脑袋上那么大一个疤,内务府的人都瞎了吗?”
府里门客们劝说鳌拜不要去闹,这指不定是内务府的人收了索尼的好处,再有万一,是太皇太后吩咐如此做,鳌拜跑去大吵大闹,岂不是欺君犯上。
鳌拜怒道:“既然如此,还选什么选,直接指婚便是了,何必大动干戈欲盖弥彰。我说呢,好端端地要把公主嫁到我们家,她就是想好了后面的事,送个公主来堵我的嘴。公主值什么钱,公主能生个儿子,将来继承江山吗?”
然而这是皇家的家事,太皇太后正月里就告知众臣,一则为了避嫌,再则这是爱新觉罗的家务事,虽说皇后母仪天下关乎着国家的命运,但这都是后话,在那之前,一切由她和皇帝做主。
因此,外臣一概不得干涉此次选秀,更别说跑去皇宫抗议了。
可不论如何,鳌拜咽不下这口气,没等初选结束,京中就传言满天飞。
说赫舍里舒舒样貌丑陋的有,说索尼买通内务府的有,甚至说舒舒生辰八字不吉利,会给皇室带去灾难这样可怕的话语也有。
一时间,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了首辅大臣家的孙女如何如何。
养在深闺的舒舒,听不见这些话,但是灵昭听得见,她们再相见,已是在钦安殿,等待面圣,由皇帝亲自做最后一次挑选。
整个六月,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到钦安殿面圣的,只剩下十二个姑娘,无不是家世显赫,出身贵重。
比起前明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也有做皇后的机会,大清的皇后,最看重的还是家世。
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站在一起,一个个脸上稚气未脱,却又不得不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稳重,苏麻喇来到,看得内心感慨。
当年为福临第一次选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怜元曦她,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媳妇进宫。
而皇上还那么小,就要上赶着成家娶媳妇,当年福临好歹只是先订婚,皇上如今,才堪堪十二岁。
“嬷嬷。”姑娘们见到苏麻喇,纷纷欠身行礼。
“各位小姐,太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已经到了,但皇上尚有课业未完,要再等半个时辰,请你们稍作休息。”苏麻喇和气地说,“到时辰了,自然会有人来接各位进殿。”
“是。”众人齐齐答应,等苏麻喇一走,孩子们个个儿都泄了气。
宫女们搬来凳子,请秀女们坐下休息,又是端茶递水,殿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但女孩子之中,只有灵昭正襟危坐,一动不动,边上的姑娘们捧着茶碗喝水,禁不住互相窃窃私语。
“喝茶吗?”舒舒就挨着灵昭坐,将茶递给她,“早晨进宫到现在,都三个时辰了,渴坏了。”
但舒舒才说完,就有秀女忍不住,请宫女带她们去解手,而家人为了今日灵昭不在御前失仪,昨天晚上起,就限制她喝水,也前天起,她没正经吃过一口饭。
现在的灵昭,饿得头晕眼花,嘴干舌燥。
“不了,我不渴。”灵昭说,“谢谢你。”
“那我喝了。”舒舒说着,爽快地喝下大半碗。
灵昭看着舒舒的咽喉咕嘟咕嘟地滚动,禁不住舔了舔嘴唇,低下头,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喝一口吧,润润唇也好。”舒舒又凑过来,“你的嘴唇,都起皮了,不好看。”
灵昭一慌张,立刻请宫女拿来镜子,她的气色极差,长时间不喝水,嘴唇上枯了一层干皮。
只见舒舒把茶水递过来,笑道:“喝吧。”
灵昭伸手,半途又缩回来,警惕地说:“我一直以为,你不会主动和人说话的,过去我找你玩耍,你也不搭理人。”
“那现在不一样。”舒舒微微一笑,“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