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抿着唇,看了眼熟睡的玄烨,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不如请她去说,一则位高权重,再则,她说什么,皇上都不会生气的。”
元曦说:“但皇上必定知道,贤妃不会派人查这种事,惜薪司到时候也绝不敢短了承乾宫的炭火,查下来,查到臣妾或是娘娘的头上,就更麻烦了。”
皇后眼神轻晃:“那你找我商量,是做什么?”
元曦起身跪下,向皇后叩首。
“你做什么呀?”
“娘娘,臣妾不愿宫中乱了纲常,可枪打出头鸟,臣妾若一力整顿纲纪,必然得罪小人。”元曦道,“娘娘,臣妾将来若有不测,求娘娘代替臣妾抚养玄烨,不求他飞黄腾达,但求平安长大。”
皇后越发紧张起来:“那不如算了,吴良辅也不能真的冻着我们,可能一时周转不开吧,咱们何必和他硬碰硬呢。他和那个董鄂葭音,都是我们惹不起的。”
元曦道:“就算小人得势,也必须让小人知道邪不胜正的气势,大清开国才十几年呐,娘娘,皇宫里就先要烂了吗?”
第547章 你知道的,我惹不起皇上
见元曦把话说得这么严重,皇后好生紧张:“你要一个人去对付吴良辅吗,元曦啊,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也不能让皇上做睁眼瞎啊。”元曦道,“他贪只管贪,这才几年,贪得内宫用度就周转不起来,如何了得?”
皇后问:“那你是要让吴良辅把亏空填上,还是要把他撵走。”
元曦叹道:“偏偏就是撵不走,不然杀一个阉人又有什么难,他难道还三头六臂不成?就是投鼠忌器,皇上这样倚重他,若无万全的前期准备,一下子就叫皇上断了臂膀,只怕朝廷都能乱。”
“是啊……”
“娘娘您看,这才几年,就发展到这个地步。”元曦恼道,“再往下,他真的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皇后隐隐感到不安,轻声问:“元曦,你找我商量是?”
元曦再叩首:“恐怕,会让娘娘损伤些皮毛。”
皇后浑身紧绷,蹲下来看着元曦:“你知道的,我惹不起皇上,我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我真的怕他呀。”
“娘娘有太后庇佑,有科尔沁支持,中宫之位绝不会动摇,更何况,臣妾不会让您做没道理的事,就算是吴良辅,也不敢诬陷您来为他自己开脱。”元曦坚定地说,“那么太后,是必定会杀他的。”
皇后不是很情愿,心中彷徨极了:“那你不如,直接找太后想法子。”
元曦道:“他们母子,才和好一些呢。臣妾只是想让皇上知道,吴良辅贪得无厌到了什么地步,杀不杀,办不办,那是皇上的事儿。”
皇后再三思量,回眸见榻上睡得香甜的小玄烨,轻轻摸了摸他温暖的小手。
想到自己就算一辈子守着皇后的地位,也很可能孤苦终老,元曦和玄烨或许将来还能给他些温暖,不自觉地眼眶就湿润了。
“元曦,我答应你,你要怎么做?”
“多谢皇后娘娘。”元曦道,“眼下,先等天冷吧。”
后宫里,宁嫔听闻佟嫔带着儿子在坤宁宫,便也主动来亲热示好,而她来了,皇后少不得客气,命人将公主阿哥们接来,杨贵人也紧赶慢赶地来看看她的女儿,孩子女眷们说说笑笑,也是热闹极了。
福临在乾清宫,知道坤宁宫热闹,本以为葭音也在那里,可吴良辅却说,贤妃娘娘陪着东莪郡主说了许久的话,东莪郡主离宫后,就没再见娘娘出门。
“你去瞧瞧,问问添香,葭音情绪如何。”福临是知道的,东莪吓唬葭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福临后悔当初将葭音送去堂姐家中,到后来说什么汉武帝卫子夫,她又自诩平阳公主,真是阴阳怪气。
心里惦记着葭音,又听吴良辅说贤妃娘娘状态不佳,一时再无法专心于朝务,坐立不安了许久之后,推掉了几位领了牌子等候觐见的大臣,急匆匆往承乾宫来。
巧的是,刚好遇见坤宁宫里的聚会散了,众妃嫔连带元曦,都从坤宁宫侧门出来,见圣驾匆匆而来,纷纷侍立在路边行礼。
可福临看不见女人孩子,她们一个个俨然普通宫女般被忽略,皇帝如一阵风似的,从身前走过了。
轻轻的叹息,从人群里传出来,谁也没多说什么,该走的走了,宁嫔和杨贵人,还有乌苏答应等,送阿哥公主回阿哥所,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众人散去,见佟嫔牵着三阿哥的手,往承乾宫走去,杨贵人抱着女儿,对宁嫔说:“姐姐就不向太后求求,指不定您开口,也能把二阿哥带在身边。”
宁嫔淡淡一笑:“我很满足了,大家一起不是更热闹?”
她眼下,一心要往皇后或皇贵妃这一伙人中间钻,要仰仗他们的势力,来为福全争取更多的机会,宁嫔也是想明白了,一时的母子分别,若能换来更好的前程,她可以忍耐。
因此人前人后,再不能说佟元曦的不是,她对这一切的淡泊,也不能像从前似的,话里话外透着孤傲清高。
这宫里,所有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改变,就连两岁半的小孩子,都知道和额娘拧巴着没好果子吃。
玄烨是不爱吃菜叶子,在坤宁宫里和福全哥哥一道吃,也是吃的十分痛苦,可为了讨额娘唤醒,皱着眉头努力吞下去。
这会儿母子俩高高兴兴,手牵着手回来,玄烨奶声奶气,拼凑他的语言和字词,问元曦:“额娘,福全哥哥,和宁娘娘住?”
“不和宁娘娘住是吗?”
“为什么呀?”
这么简单的问题,元曦竟然被问住了,若是说自己喜欢玄烨,所以玄烨才能跟着她住,那岂不是成了宁嫔不喜欢福全,反过来呢,说玄烨喜欢额娘,那福全不喜欢他的娘亲吗?
然而两岁半的孩子,哪有这么纠结的,他问了,不等母亲回答,进门见到小泉子,就冲上去拳打脚踢,要和小泉子练功服。
小泉子哪里会什么功夫,不过是陪三阿哥玩闹的。
元曦见儿子完全忘记了刚才问的话,不禁叹了口气,到底小孩子的心思,最简单了。
忽然想起刚才匆匆而过的皇帝,福临的神情那么凝重,看来是担心东莪郡主,对葭音姐姐说了些什么话。
元曦在慈宁宫时,曾听见过几句,知道东莪郡主颇有些神神叨叨。
然而此刻,玉儿跟前得到的传话,值房里几位从外地来的官员,已经在京城逗留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轮到他们觐见皇帝,竟然说推就推了。
有一个人急得坐在景运门外捂脸大哭,苏麻喇手下的人见这光景,立刻来向皇太后禀告。
“皇上呢?”
“去承乾宫了。”
“大白天的?”玉儿朝天色望了眼,虽说太阳是快落山了,可还远远没到能撂下朝务的时辰。
“人家必定是有什么急事或冤情。”玉儿道,“苏麻喇,引荐他去见索尼或是范文程,说是我的意思。”
“奴婢明白了。”苏麻喇没敢多嘴,皇太后没亲自接见,已经很给皇帝面子了。
她离去去办差,玉儿站在宫檐下沉思许久,吩咐底下道:“去承乾宫告诉皇帝,我今晚,想让他和贤妃陪我一道用膳。”
“是。”
“命御膳房,准备贤妃爱吃的东西。”玉儿说,可满脸怒意和不屑地问,“说起来,她爱吃什么?”
第548章 她的儿子,可真有福气
母亲突然相邀共进晚膳,福临心中虽然担心,不得不带着葭音赴约。
好在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顿晚饭,葭音没有被为难,相反,皇太后还听她说了很多在江南的见闻。
可是福临心里终究不踏实,直到夜里,吴良辅才告诉他,今日被推掉的几位等候觐见的大臣,在太后的意思下,被引荐去见索尼大人了。
福临虎着脸道:“他们急什么?今日不见,明日见罢了。”
吴良辅巴结着皇帝道:“那些地方父母官,芝麻点儿大的事,就以为天要塌了,一个个真把自己当爹当娘了,却不知皇上日理万机的辛苦。”
福临也不爱听这些恭维的话,只是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母亲还特意邀请他和葭音,明摆着是要他事后感到羞耻愧疚,甚至抬不起头,额娘最擅长,这杀人先诛心的手腕。
葭音洗漱罢,见皇帝气呼呼的,她便道:“皇上,臣妾会好好应付东莪格格,您别再担心了。”
福临欲言又止,生怕葭音和她一样的尴尬愧疚,可又担心葭音察觉不到,将来一而再地不知不觉惹怒额娘,她多无辜呢。
“朕烦躁的,不是堂姐,是今晚这顿饭。”福临说,“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吃了不消化的东西吗?”葭音担心道。
“不……”福临垂眸道,“朕担心你被堂姐吓着,赶来陪你时,推掉了几位等着见朕的地方官,他们从外地来,像是等了有几天了。结果被朕打发走,竟然坐在景运门前哭,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呢?”葭音感觉到了压力。
“皇太后介入,派人带他们去见索尼了。”福临没好气地说,“额娘转过身,却特地召见我们过去陪膳,这不是打朕的脸,连你都……”
葭音虽然愧疚,但没有慌张着急,好生说道:“皇上,下回可一定料理好了政务,再来见臣妾。下回再去陪伴太后用膳,一定要高高兴兴的。皇上也是人呐,总有做错事儿的时候,明日您去向太后认个错,臣妾也去。”
福临心疼:“葭音,你何错之有?”
葭音摇头道:“错就是错了,臣妾该洞察宫里的事,像元曦那样面面俱到,刚开始不懂,不懂可以学。臣妾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善意柔弱,变成他人的灾祸。”
“哦……”福临很惊讶,又有些欣慰,他最高兴的事,葭音完完全全接受自己对她的好意。
年轻的皇帝,顿时有了信心:“朕明日一定把那几个官员要呈报的事处理妥当,再去慈宁宫给额娘认错,又叫她操心朝政了。”
葭音笑了,原来主动一些,坦诚一些,事情真的会往好的一面展开,元曦没有骗她,更几乎将她在宫里积累了五年的人情世故,都教给了她。
若没有元曦,她和皇帝,一定会彼此都拼命地钻牛角尖,最后闷死在里头。
越是如此,葭音越能感受到元曦对皇帝爱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福临,哪怕不能日夜相伴,福临在她心里,依然是天是唯一。
隔天一早,福临兴冲冲地跑去解决人家的麻烦,虽然全国各地每天都在有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福临的确不能面面俱到。但人家都跑到皇城底下来,苦哈哈等了大半个月,再不管就是皇帝的罪过。
皇帝忙于政务的时候,葭音自行带着添香到慈宁宫来,说她夜里才知道傍晚发生的事,没能好好规劝皇帝,是她的过错,恳请皇太后饶恕。
玉儿也不拐弯抹角,坦诚相待:“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皇上,你聪明,见识广博,连明朝红衣大炮的来历,远古投石器的构造都能知道的那么清楚,这可不是普通女孩子能有的智慧和见闻。希望你能本着后宫不干预朝政的规矩,成为皇上的智囊,哪怕在他急躁的时候开解他,安抚他,也是好的。”
“臣妾惶恐。”葭音叩首。
苏麻喇上前搀扶,温柔地说:“贤妃娘娘,太后是很看重您的,皇后娘娘年少,您如今贵为皇贵妃,或许能先替皇后娘娘承担起辅佐皇上的重任。女人家不能干政,是世道的约束,可难道还不允许女人家拥有智慧吗?”
玉儿则道:“之前为了你去乾清宫伺候笔墨,我不高兴的,并不是担心你要跑去干涉皇帝的政务,是觉得你这孩子缺心眼儿,硬生生地被人拿了话柄。往后任何事,多长一个心眼,一面做你喜欢做的事,一面别叫人捉了把柄,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样子,知道了吗?”
“臣妾谨记。”葭音很紧张。
“因你之故,后宫安宁,皇上雨露均沾,这是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的。”玉儿温和地说,“一切慢慢来,不过皇上对你的喜欢,却是急切的,难为你在其中平衡周全,但这就是荣华富贵的代价。”
门外,元曦带着石榴,捧着已经凉了一半的茶水,太后没命人看门,就是愿意叫这光景被人看去听去,好传给皇帝,让他高兴。
母子之间,什么都要算计,连表达爱意关切,都要算计,也实在心酸无奈。
“小姐?”石榴轻声道,“茶凉了。”
“去换新的。”元曦吩咐,“你去吧,我等一等。”
这边厢,葭音得到太后宽恕和点拨,心情极好,离开时,见元曦在廊下朝她招手,她忙上前道:“我正想去景仁宫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