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磕了头,起身来满眼憧憬地看着海兰珠怀里的东莪,海兰珠便招呼他:“来瞧瞧,这是小妹妹。”
海兰珠把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抱孩子,看着岳乐的模样和个头,倘若她的儿子还活着,也要十岁了。
老天像是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曾经和亡夫那样恩爱和睦,却没能留下一个孩子,那些孩子们,像是预见了父亲的早逝,早早地先去等他了。
大玉儿见姐姐眼底有哀伤,知道她在悼念自己的孩子,十分心疼,之后一道去园子里散步时,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把海兰珠冰凉的手指捂得暖暖的。
这天夜里,皇太极还是摆宴招待了科尔沁的来客,然只有男宾,女眷一概不列席,如此大玉儿和海兰珠不出席,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吴克善在盛京逗留了三天,见皇太极毫无挽留之意,悻悻然带着家眷回去了。走之前来向哲哲请辞,撂下话说,若是一年内大玉儿和海兰珠再无动静,他会继续送女人来盛京。
这些话,哲哲如实转达给了海兰珠和大玉儿,毕竟她的立场,也希望科尔沁能尽快有希望。
说是逼迫也好,说是恳求也罢,哲哲可以帮她们避开吴克善,可她们肩负的命运,避无可避。
大玉儿冷笑:“姑姑,科尔沁的女孩子,来得及生,来得及长吗?”
那一夜,皇太极在大玉儿屋子里歇息,将行云雨时,大玉儿心里一片冰凉,如何也撩拨不起来。
皇太极见她可怜,舍不得用强,搂在怀里说:“好了好了,我们睡。”
大玉儿轻轻嗫嚅:“对不起。”
皇太极温和道:“反正过些日子你就好了,别叫我招架不住便是。”
大玉儿在他胸前蹭了蹭,信心满满地说:“大汗,我们一定会有儿子。”
“那是自然。”皇太极毫不怀疑。
“我那天在七七贝勒家,见到岳乐,那孩子知书达理,长得也俊。”大玉儿问道,“说起来,岳乐念书这样好,还比叶布舒和硕塞大些,为什么不让他进宫来上课,也能带带叶布舒和硕塞。”
皇太极摇头:“让岳乐进宫,其他家的孩子呢?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侄儿和侄孙子吗?”
大玉儿笑了,皇太极叹气:“不能厚此薄彼,也不能让他们都进宫,只能这样了。”
“那么让叶布舒和硕塞去宫外念书呢?”大玉儿说,“把他们丢到兄弟里去,或许有了竞争,就长进了。”
皇太极摇头:“他们年纪小,我怕他们在外头乱说话,又怕他们学了什么我不知道,说来说去,也怪我不好,什么都要操心。其实我们兄弟当年,阿玛养我们就跟放羊式的,哪有功夫来教,等我们长大了,抓着哪个用哪个。”
大玉儿坏笑:“大汗,那你是山羊、绵羊还是羚羊?”
皇太极低头看着她,见她心情好了,心头一热,猛地将她压在身下,气声暧昧地说:“是长了又石更又长的角的……”
“啊……”
大玉儿失声,传到门外头,几个新来的小宫女吓了一跳,苏麻喇干咳,一本正经地说:“没事,过些日子你们就习惯了。”
第164 准奏
说起来,宫里近来多了许多人手,新选进宫的宫女,大玉儿这里也得了几个。
年纪大的一些都退了出去,如今新进宫,学的规矩也十分繁琐。
前些日子,宝清和苏麻喇被叫去学规矩,宫女内侍之间,有了明确的等级分配,让苏麻喇和宝清不服气的是,娜木钟的丽莘竟然和她们平起平坐。
苏麻喇向大玉儿抱怨,大玉儿却说:“将来我们去了紫禁城,要管更多的人,那么大的宫殿,得多少人才伺候的过来?你好好学着些,将来管这些人,都是你的事。”
宫里的变化,明眼人都看得见,且朝堂之上,越往年关,越多的大臣请奏大汗,请皇太极称帝,可皇太极一再推脱。
除夕前一晚,多尔衮回到家中,齐齐格抱着东莪在门前等,小娃娃一见阿玛就高兴,伸出小胳膊要抱抱。
可多尔衮才抱过孩子,远处有人骑马来,齐齐格眼睛好,说:“是代善和济尔哈朗。”
多尔衮微微蹙眉,二人和他们的随从果然在面前下了马。
齐齐格恭恭敬敬地行礼后,从丈夫怀里抱过孩子,济尔哈朗给东莪塞了一块元宝,客气几句后,兄弟几人便一同往书房去。
婢女们奉了茶,齐齐格命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她心里琢磨着,这两人来,该是为了请皇太极称帝的事。
前些日子,皇太极恢复了豪格贝勒的爵位,听多尔衮说,是为了称帝之后,好封亲王,长子必然要有一席之地,而多尔衮兄弟三个,他也想尽量争取。
男人们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将走时,齐齐格迎来,挽留他们吃了饭再走,可代善和济尔哈朗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多尔衮不强留,齐齐格自然也只是客气客气。
门前人散去,多尔衮站了一会儿才回来,见齐齐格一人等着,问道:“东莪呢?”
“睡了。”齐齐格问,“什么事?皇太极要称帝吗?”
多尔衮说:“是啊,代善要我和他们一起,还有其他人,在元旦朝会上,跪请皇太极上尊号。真可笑……”
齐齐格叹道:“你也没法子,你若不乐意,你就是头一个反的,皇太极将来要杀你,都不必找借口。”
多尔衮紧握拳头:“我现在要反,也不是反不得,可我们一旦内乱,明朝一定会伙同朝鲜来夹击,不论如何,要先把他们踩在脚底下,待江山稳定后,我再来争取。”
齐齐格笑悠悠说着残酷沉重的话语:“可千万别等不及,叫他先杀了我们,多尔衮啊,我也想做皇后。”
多尔衮搂过她:“等一等,齐齐格,一定会有那一天。”
话所如此,他心里却重重地一颤,真的到了那天,玉儿怎么办?
围场回来后,齐齐格代替大玉儿向他道谢,就把多尔衮心里暖上了。他知道玉儿一定是有所顾忌,才无法亲自对他说,这样也好,他绝不想在自己还不能保护玉儿的时候,让她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虽然冷静下来,多尔衮常常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这辈子什么都闯过来了,唯独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原来江山和美人,当真可以并重,令人难以抉择。
天聪十年元旦的早晨,哲哲天未亮就起了,穿戴整齐,站在宫檐下仰望着凤凰楼。
四处侧宫都还没亮灯,但不久之后,海兰珠披着风衣出来,她还没梳头,面上带着几分睡意,很紧张地问:“姑姑,您怎么了?”
“穿这么少,你冷不冷?”哲哲摸了摸海兰珠的手,拉着侄女进门去,面上却欢喜地说,“姑姑是心里有些激动,睡不着。”
今日,当朝臣再次奏请皇太极称帝,皇太极就要答应了,对于大金是改变历史的一刻,皇太极只对哲哲说了,大玉儿和海兰珠并不知道就在今天。
方才海兰珠睡醒,听门前值夜的宫女说大福晋正站在宫檐下,她担心姑姑有什么事,赶不及就出来看一眼。
宝清带着宫女捧来主子的衣裳,哲哲一时兴起,亲自为海兰珠梳头,她端详着镜子里的侄女,笑道:“你额娘就是大美人,你和玉儿把她的美都继承了。”
海兰珠脸颊微红:“小时候,都说我像姑姑呢。”
哲哲笑道:“你的嘴巴也甜了,学得玉儿吗?”
海兰珠道:“因为心里甜,嘴巴就甜了,姑姑……对不起。”
哲哲淡淡一笑,捧着她的长发小心打理:“对不起什么?没能生儿子?”
“我一直觉得姑姑偏爱玉儿,我刚来的时候,您对我那么凶,我以为您嫌弃我。”海兰珠道,“可是大汗把我接回来后,姑姑是第一个接纳我,还劝我开解我,其实当时我都想好了,您会为了玉儿不待见我。现在想,我的心是多窄,明明被您疼爱着,却不知珍惜。”
哲哲笑道:“都是我的侄女,都是命不由己的孩子,姑姑怎么会不疼你。你受了太多的苦,我若不再好好疼你,将来怎么去见你的额娘。”
海兰珠转身来,满眼的幸福:“姑姑,我会好好的,不再让您操心。”
哲哲为她将青丝盘起,欣慰地说:“姑姑从没为你操心过,只担心你的身体,别怪姑姑多嘴,咱们不为了生孩子,也该好好保养。你素来孱弱,吃些温补的药增些底子,为了自己也为了大汗,可好?”
海兰珠温顺地点头:“我听姑姑的,明天就让大夫来给我看看,熬些补药吃,也好逼着大汗吃些。”
哲哲很高兴:“是啊,也逼着他吃些。”
吉时将至,大玉儿打扮齐整来清宁宫,规规矩矩地向哲哲叩拜新年,很快娜木钟也来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哲哲叮嘱几句后,便带着女眷们前往十王亭。
她还清楚地记得,去年元日,扎鲁特氏还在侧宫里挣扎,一转眼,她从这人间消失,而很快又有人来替代她。
十王亭前朝贺的阵仗,让娜木钟第一次感受到大金的霸气。仰望皇太极走上高处,娜木钟内心不禁奔腾翻涌,她捧着自己的肚子,一定要让腹中的儿子,将来也站在那里。
大玉儿和海兰珠,跟随哲哲而立,她们都发现,在姑姑的眼角噙着泪,而大玉儿已经知道,姑姑天没亮就起了,海兰珠和她都认定,今天肯定有什么大事。
而眼下最大的事……
今日朝贺,不同以往,只见以代善为首,济尔哈朗、多尔衮、阿巴泰、阿济格、多铎、豪格、杜度、岳托、萨哈廉等等地位显赫的贝勒贝子相随,齐齐奏请皇太极上尊号,改元称帝。
大臣们见这阵仗,纷纷附和,十王亭前跪倒一片,呼声如雷,震动山河,叩请皇太极称帝。
哲哲带着女眷们,稳稳地站在一旁,她们不能干政,她们只能等待结果。
而此刻,大玉儿终于懂了姑姑为何眼中含泪,姑姑陪着大汗一路浴血而来。虽然大玉儿嫁给皇太极时,努尔哈赤尚在,但当时已几乎大局已定,皇太极对于将来已胸有成竹,最辛苦最艰难的日子,大玉儿并没有经历。
曾经的辛苦,曾经的难处,都在姑姑眼角的泪水里。
大玉儿一直自以为,姑姑不像她爱皇太极那般爱着她的丈夫,这一刻她才明白,姑姑的爱,已经超越了男女之情。
“准奏!”皇太极朗声答应,大金的历史,在这一刻改写。
哲哲屈膝跪下,海兰珠和大玉儿纷纷跟随,昔日大玉儿对皇太极玩闹的那句万万岁,响彻皇宫,震得大玉儿脑袋发嗡,那之后一整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都仿佛盘踞在耳边。
那之后,男人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女眷们退到内宫,几位嘴巴甜的贝勒福晋,上赶着称呼哲哲为皇后娘娘,到了今天,哲哲也不谦辞了。
人来人往的一整天,大玉儿疲于应付,今天是大日子,她再如何不喜欢应酬,也要为皇太极撑着体面。
直到夜里,大宴之后,宫里才终于安静。
大玉儿瘫倒在炕头,拉着苏麻喇说:“我的耳朵好疼,我嗓子也疼,今天把一年的话,都给说完了。”
苏麻喇兴奋地说:“格格,往后奴婢,是不是该改口像汉人那样,叫您娘娘了?皇上会封您做什么妃呢?贵妃吗?”
大玉儿想起了那个“宸”字,骄傲得意:“怕是比贵妃还好呢。”
苏麻喇眉开眼笑:“娘娘吉祥。”
大玉儿嗔道:“别轻狂,姑姑说了,要谨慎。”
她坐起来,要一口奶茶吃,忽觉小腹隐痛,之后屏退宫女查看,果然……她的月信在推迟了五天后,还是来了。
苏麻喇安抚她:“格格别着急。”
大玉儿叹道:“我可是一口气生了仨闺女,怎么现在突然就不成了呢,我都快把大汗榨干了。”
苏麻喇噗嗤笑出声,大姑娘听着脸都红了。
大玉儿拍她的脑袋:“再笑,当心我收回你的压岁钱。”
苏麻喇捂着怀里的钱袋:“格格不能收,我一年就盼这几天,而且钱袋还是大格格给我绣的。”
大玉儿白她一眼,慵懒地翻过身:“你们都喜欢姐姐……对了苏麻喇,说起来,姐姐她的月信,是不是都不准?”
“是啊。”苏麻喇捧着海兰珠赏赐给她的精美钱袋,数着里头的碎银子,“我听宝清说,两三个月才来一趟,去年夏天一直没来,大福晋不是差点以为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