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一口气跑回院子里,又撞见几位庶福晋在屋檐下晒太阳,她们上上下下的打量海兰珠,又互相摸摸脸蛋,像是在研究为什么海兰珠的皮肤能这样洁白细腻。
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海兰珠坐在桌边,身上累心更累。
宝清说:“请大福晋做主,咱们在宫苑里住呗,玉福晋边上的屋子还空着呢。”
海兰珠忙道:“那怎么成,那是大汗的侧福晋住的地方。”
宝清笑道:“您别生气,奴婢只是这么一说。”
海兰珠也笑了:“我生什么气,要说累的是她们,成天的瞎算计,我不理会就是了。”
宝清找来衣裳,为海兰珠换下,收拾妥当后,听玉儿说午膳要和姑姑一道吃,便又赶回来,好在那扎鲁特氏已经走了,少了许多麻烦。
她走过凤凰楼,忽听得有人在背后喊:“兰格格,兰格格。”
海兰珠站定回望,是大汗身边的尼满。
尼满捧着食盒赶来,恭恭敬敬地说:“格格,这食盒还给您。”
宝清笑道:“大总管,您差个人送去厨房就是了,这也不是格格自己的东西。”
尼满愣了愣,嘿嘿一笑:“瞧我,老了糊涂了。”
海兰珠不以为然,温和地问:“大汗觉着好吃吗?”
这才是叫尼满为难的话,他该怎么说才好,见兰格格温婉亲善,心里头就不忍心叫她难过,便道:“大汗吃得很香,吃不完的,就赏给奴才们了,说不能糟蹋。”
海兰珠淡淡一笑:“那就好,姑姑也爱吃,玉儿也爱吃,往后我再多做些。”
她让宝清把食盒接下,便往妹妹的侧宫去。
尼满松了口气,转身回皇太极身边,他跟着皇太极见识过太多太多的事,此刻想想,总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多了。
再三思量后,到了皇太极跟前,硬着头皮讲了,他对兰格格撒的谎。
皇太极听了,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声“知道了”,就让他去召见岳托等人进宫议事。
宫门外,岳托骑马而来,遇见了比他早一步到的杜度。
杜度是努尔哈赤的长孙,他的父亲褚英,是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儿子,而褚英与岳托的父亲代善,则是同母同胞的兄弟。
于是他们这两个堂兄,自然要比旁人亲厚一些,更重要的是,当年褚英之死,与皇太极脱不了干系,他们都是一样对皇太极心存恨意。
二人并肩走入十王亭,杜度问起岳托打架输给多尔衮的事,岳托骂道:“那小娼妇生的贱种,还想赢过我?我们根本没分输赢,就叫济尔哈朗给拉开了。”
杜度道:“我说呢,多尔衮毛还没长齐,怎么打得过你。”
岳托啐了一口:“想赢我?再吃他娘几年的奶吧。”
杜度冷笑:“可皇太极把那个娼妇葬在了祖父身边,我们的奶奶却连个边都挨不着,奶奶可是祖父的原配,没有奶奶的娘家扶持,祖父从哪里发家。”
要说这兄弟俩,一口一个娼妇地称呼多尔衮的生母阿巴亥大妃,原是当年阿巴亥大妃在努尔哈赤身边,曾一度被废。后来努尔哈赤思念阿巴亥,不计前嫌将她召回,仍是妻妾中最尊贵的大妃。
而阿巴亥大妃被废的缘故,便是有人告发她与代善私通苟且,连带着代善也彻底失去了父亲努尔哈赤对他的信任。
在岳托看来,除了怀疑皇太极是背后黑手外,便是阿巴亥大妃害了他的阿玛,不然现在阿玛是大汗,他岳托就是储君,就是金国未来的君王,因此他也憎恶多尔衮兄弟三人。
就快到大政殿,杜度说:“皇太极明摆着就是要拉拢那三兄弟,明着暗着的讨好栽培,那三哥孽种若是真的死心塌地地跟着皇太极,皇太极就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岳托冷笑:“堂哥的话,我明白,怎么能叫他们好呢。”
杜度问:“你有打算?”
岳托摇头:“还没仔细算计好,但是那晚围场上的事,你可看见了?皇太极身边那个大玉儿,那么虎的娘们儿,想要挑唆她,瞧着不难。”
杜度蹙眉:“怎么说?”
岳托呵呵一笑:“当年皇太极怎么利用那娼妇害我阿玛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刻,尼满已到殿外迎接,二人立刻收敛嘴脸,恭恭敬敬地进了大政殿,之后赶上午膳时辰,皇太极还和他们一道吃了饭。
内宫这边,哲哲和两个侄女一道用膳,说起阿图和雅图在十四贝勒府不肯回来,哲哲道:“他们到现在也没个孩子,但愿多尔衮在家这几个月,能叫齐齐格如愿。”
大玉儿听这话,心里便矛盾,一直以来,姑姑对多尔衮一家都十分照顾,许是看在齐齐格的面上,但毫无疑问,特别关心十四贝勒府。即便是为了齐齐格,也该忌惮多尔衮才是,连自己都明白皇太极的心思,姑姑会不明白?
因是姐姐在一旁,不必顾忌那么多,大玉儿便问哲哲:“您提起多尔衮时,不会顾忌大汗吗?”
哲哲却是一笑:“原来你心里有这个心思,我还小瞧你了,我们玉儿也是长进了。”
大玉儿红着脸,赧然道:“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哲哲却自顾自地夹菜,递给海兰珠,又递给大玉儿:“我替大汗周全所有的事,其他的我不管,而我做的就是大汗做的,明白吗?”
大玉儿抿着唇,她像是明白的,可一时说不上来,便问海兰珠:“姐姐懂吗?”
海兰珠摇头:“我懂什么?”
哲哲看了她一眼,心想海兰珠若真的留下来,她将来会怎么存在于皇太极的身边,皇太极会喜欢她吗?
罢了。
哲哲沉下心,且不说皇太极和海兰珠会怎么样,玉儿一定会伤心欲绝,海兰珠留不得。
玉儿不喜欢皇太极身边有别的女人,这小东西心里头,其实连她这个姑姑都是不容的,而皇太极稀罕的,不就是玉儿这么强烈地爱着他。
“姑姑,下回我再犯错,您别罚我跪在外头可好,哪怕在屋子里打我一顿,也别把我往外头撵。”大玉儿小声地央求,“在外头,可没面子了,想死的心都有。”
哲哲瞥她一眼:“你记好了,下次再犯浑,我就把你丢到十王亭,你别以为我吓唬你。”
大玉儿撅着嘴,不知咕哝什么,海兰珠笑着哄她:“你别犯浑就是了,都多大了,难道要雅图来教她的额娘吗?”
大玉儿软乎乎地问:“姑姑,那你还喜欢我吗?”
哲哲一脸嫌弃,海兰珠笑道:“怪不得姑姑疼她,都这么大了,还会撒娇。”
哲哲叹息,拉过大玉儿的手,轻轻抚摸手背:“玉儿,姑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姑姑现在,只盼着你能过得好。我们的丈夫不是普通人,金国还在不断的强大,你的小性子,大汗很稀罕,可你的小性子,配不起一国之君。”
大玉儿听得很认真,也不再撒娇,正儿八经地说:“姑姑,我真的知道错了,那晚我是昏了头,我再也不犯浑。”
姑侄三人敞开心扉,吃饭胃口也好,饭后用茶时,宫外送来了科尔沁的家信。
彼时海兰珠抱着阿图回侧宫去,再来刚进门,就听见妹妹在问姑姑:“哥哥是要来把姐姐接回家吗?怎么这么着急,让姐姐明年开春再走不好吗?姑姑,您别叫哥哥把姐姐带回去,我想多陪陪姐姐。”
海兰珠僵在原地,她心里明白,吴克善来者不善,怕是等不及了,亲自来逼她成为皇太极的女人。
此刻,十四贝勒府里,庶福晋来到正院,但没见着齐齐格,只是被传话吩咐,让她们送两位小格格回宫。
二人都很老实,不敢多嘴,齐齐格要她们做什么,照着做就是了。
卧房里,齐齐格蜷缩在窗下,一脸的失落,她的贴身婢女捧着热水来,胆怯地问:“福晋,你洗吗?”
齐齐格的眼泪滴下来,就在刚才,她的月信又来了,前些日子和多尔衮甜甜蜜蜜,结果什么都没成,昨晚的温存,也白费了。
第058 海兰珠的恐惧
这日多尔衮回到家中,家里异常安静,不似昨日雅图她们在时那么热闹,就连齐齐格也不像平常那般到门前来迎接他。
“福晋还在宫里?”多尔衮问下人,只当是齐齐格送孩子们回宫,被大福晋留下了。
“回贝勒爷,福晋在卧房里休息,福晋今天没出门。”婢女们接过多尔衮脱下的外衣,递上水盆毛巾,又送来茶水点心。
多尔衮没顾着用茶,就往卧房走,只见卧房窗口黑洞洞,这个时辰了,还不点灯。
“齐齐格不舒服?”多尔衮问齐齐格的婢女,“找大夫没有?”
“不是的,贝勒爷……”
听婢女说罢缘故,多尔衮心里一沉,但他回来也没多久,两人恩爱的次数也有限,齐齐格太心急了。可是攒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她心里的苦谁能知道,不怪她。
多尔衮进门,默默将烛台一盏一盏点亮,齐齐格茫然地坐在榻上看着他,禁不住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傻瓜。”多尔衮蹲下来,伸手掐掐她的脸颊,泪水滑在他的指间,热热的叫人心疼。
“我真没用……”齐齐格抽噎,扑进丈夫怀里,“多尔衮,你哄哄我,要把我哄高兴了。”
多尔衮哭笑不得,抱起她坐下,将妻子搂在怀里,笑道:“倘若一下就有了,往后几个月我在家,咱们还怎么亲近?”
齐齐格急道:“那我宁愿你忍着,我先把孩子怀了再说。”
多尔衮在她唇上亲吻:“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别着急,比起孩子,我更疼你。”
丈夫如此体贴温柔,齐齐格心里是高兴的。
正如她常对姑姑和玉儿说,倘若多尔衮不稀罕她,不得相见也好没孩子也罢,她都死心了。偏偏不是,多尔衮待她是这样的好。
“那两位……我这几天不自在,不能陪着你,你到别院去睡吧。”齐齐格很勉强地说,“当然,不是我大度,我就想着,哪怕我不行,咱们家也要有孩子。多尔衮,你、你今晚就过去吧。”
别院里的二位庶福晋,是额娘早年为多尔衮选的,虽然多年来一则回家少,二则齐齐格霸道,他几乎记不起来她们的模样,但额娘选的人,在多尔衮心里多少还有分量。
“你去吧,真的,为了咱们家,为了你……不然我也对不起额娘啊。”齐齐格说着,推了推丈夫,“我这儿没准备饭菜,你过去吃吧。”
“你不会不开心?”
“不会,我又不是大玉儿。”
多尔衮心里一沉,好好的,提起玉儿,一提起玉儿,他的心就……
“我去了。”多尔衮说,“你好好歇息。”
真看见丈夫离开,往别的女人身边走,齐齐格的心纠在一起,加之小腹隐痛,浑身都不痛快,背过身窝在被子里,伤心极了。
可不知过了多久,门前有人进来,带着饭菜的香气。
听见碗碟摆在桌上的动静,齐齐格转身,只见婢女们散去,多尔衮站在桌边,笑道:“来吃饭,他们刚做好,还热的,我饿极了。”
齐齐格呆呆的,多尔衮走来拉她的手,说:“反正这几个月在家,我只陪你,虽然对不住她们也对不住额娘的心意,可我更舍不得对不住你。不许再撵我过去,你再撵我走,我就带上铺盖,去军营里睡。”
“威胁我?多尔衮你长胆子了是不是?”齐齐格那带着眼泪的霸道,叫人又爱又怜,可是,她高兴极了。
且说这天夜里,皇太极虽然去了窦土门福晋的侧宫,但大玉儿不再闹腾,海兰珠就回自己的屋子睡,可想着吴克善要来了,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虽然哲哲避开玉儿,对海兰珠许诺她绝不会帮着吴克善逼她,但吴克善太恶毒,他若真不能如愿,再强行接自己走,以后落在他手里的日子,是不是会更苦?
海兰珠很害怕,无法想象以后落在哥哥手中,会有如何悲惨的遭遇,他会不会把自己送给别的台吉亲王,会不会把自己当做玩物,让那些男人随意凌辱?
扎鲁特氏今天拦着她,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可全是事实。她们这些死了男人的寡妇,若没有成年的儿子保护,不论是留在夫家还是娘家,日子都不会好过,若被哪个叔伯收了也罢,就怕无处安身,沦为谁都能轻薄羞辱的玩物。
而海兰珠,莫说成年的儿子,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为什么,不带着我一道走……”惊恐彷徨的人,捂着嘴害怕得哭泣,哭得泪干声哑,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