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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 阿琐 3474 字 29天前

苏麻喇带人来收拾,从炕上捧起图纸走来问格格:“这就是明朝的皇宫,这么大呀。”

大玉儿笑:“将来咱们去了那里,你可别走迷路。”

苏麻喇不敢想,她到底是跟着格格出入宫闱的人,知道大明朝的贵重。纵然那个国家正在衰弱,那也是中原霸主,大金打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打下来,想要去做汉人的主,哪有这么容易。

“大汗说,将来除了中宫,随我挑选住在哪里。”大玉儿喜滋滋地,从苏麻喇手中拿过图纸又看了看,“你猜,我选哪里?”

苏麻喇见收拾被褥的婢女正忙碌,蹲下来轻声回格格的话:“奴婢猜啊,您一定选离大汗寝宫最近的宫殿。”

大玉儿顿时脸颊绯红,将图纸塞给她,别过脸去极力掩饰内心的兴奋:“快去还给尼满,叫他收好了。”

不多久,阿黛来请大玉儿一道去清宁宫用早膳,她到了姑姑面前,就不敢在自己屋子里那样对皇太极撒娇言笑,规规矩矩地在一旁伺候,安静地听丈夫和姑姑说话。

早膳将毕,皇太极正吩咐尼满今日要办的事,从宫外来了传话的人,跪在门前说:“十四贝勒飞鸽传书,窦土门福晋已入帐下,今日启程往盛京来,不日抵达。”

大玉儿低垂着眼眉,一颗心却跳得凌乱,林丹汗的遗孀到底是来了,那个窦土门福晋长得美吗,皇太极会对她好吗?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皇太极正和哲哲说话,目光瞥见她,便道:“我马上要走了,她来我未必见得着,你们好生优待,先照顾着。”

哲哲大方地答应:“大汗放心,我不会亏待人家,我身子虽然不方便,宫里的事有玉儿打点,她如今很长进了。”

大玉儿起身来,皇太极拉着她的手道:“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第019 姑姑,您放心

两日后,皇太极再次离开盛京,距离大夫预测哲哲分娩不过七八天光景,可为了前线的军务,他不得不丢下妻儿。

大玉儿站在凤凰楼外目送他,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滚滚烟尘中,想到昨夜她问皇太极能不能再留几天等姑姑产子,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格格,今天太阳毒,我们回去吧。”苏麻喇上前来,轻声道,“您站在这儿,他们都看着呢。”

大玉儿颔首,跟着苏麻喇回到内宫。

因见乳母抱着小格格在屋檐下转圈,她便想去抱一抱女儿,才伸出手,就听见清宁宫里传来惊呼,接着便是一通乱,大玉儿立时明白,姑姑怕是要生了。

这是哲哲的第三次分娩,她十六岁嫁给皇太极,转眼近二十年,纵然夫妻感情和睦,但二十年来因军务繁忙,与皇太极聚少离多,受孕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仅有的两次,都没能产下儿子。

如今,她三十五岁,在她自己看来,已是最后的机会。

熟悉而久违的阵痛,折磨着哲哲坚强的心,她紧紧抓着大玉儿的手道:“玉儿,我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姑姑对不起你。”

“姑姑……”大玉儿热泪盈眶,见到姑姑这样辛苦,心里什么怨都没了,拼命地摇头,“姑姑不会有事,姑姑一定会平安生下小阿哥。”

哲哲脸色苍白,难抵阵痛的摧残,手指上的力道,几乎穿透大玉儿的皮肉,在她被接生婆和宫女赶走前,哲哲最后说的还是对不起。

退到产房外,大玉儿伏在苏麻喇肩头大哭,她一直都明白,姑姑身不由己,姑姑远比她痛苦百倍千倍。

太阳西下,皇太极带着兵马早已远离盛京,沿途休息时,从盛京赶来的人马,终于追到了这里。

他们还没得到生男生女的消息,送到皇太极跟前的话,只说大福晋早产。

队伍走了一整天,一来一回便要再耽误一天的路,皇太极再三思量,命长子豪格带兵继续往前走,他赶回盛京看一眼,立刻就回。

皇太极连夜奔回盛京,到达时天已蒙蒙亮,内宫中一片寂静。

走到清宁宫门前,他生怕打扰哲哲休息,便不叫门前宫人惊动,轻轻掀开帘子,独自走了进去。

寝宫里,隔着从明朝掠来的四美屏风,大玉儿正在喂哲哲吃牛乳粥,哲哲吃了两口就推开,气息恹恹地说:“去睡吧,不必伺候我。”

大玉儿道:“姑姑,等你睡了,我就去睡。”

哲哲却是伤感地说:“我怎么睡得着,玉儿……姑姑的命,为何这么难,老天爷为什么不肯赐一个儿子给我。”

皇太极的脚步,停了下来,手中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玉儿,你要争气,你还那么年轻。玉儿,姑姑知道,逼着你强迫你一定要为大汗生下儿子,你心里的苦心里的怨,姑姑都知道。”哲哲的声音,是那样虚弱而悲戚,“可我们必须有儿子,玉儿,为了科尔沁,为了你父王兄弟,为了我们的族人。”

屋子里静了须臾,大玉儿没应,哲哲也没再开口,皇太极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抒发不得。

“姑姑放心。”终于,响起了大玉儿的声音,“我一定会生下儿子,下一回大汗再回来,我会好好让他喜欢我,姑姑……您保重身体。”

第020 到底图什么?

皇太极失望地闭上双眸,听见了哲哲的啜泣声,他睁开眼,大步绕过屏风。

“大汗?”哲哲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丈夫,不掩慌张地问着,“您怎么回来了?”

大玉儿更是呆若木鸡,脸上还挂着泪水,僵硬地退到了一边。

“得知你早产,我一定要来看你一眼。”皇太极坐到榻边,挽着哲哲的手,温和地说,“是不是我走了,你心里担忧才动了胎气,怎么早了这么多天?”

“大汗……”哲哲哽咽难语,已是被丈夫抱在怀中。

大玉儿虽然低垂着脑袋,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自己已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她悄然退出,起先隐约能听见姑姑和大汗说什么,退到门外,什么也听不见,心也沉下了。

“大汗是几时进门的?”她问清宁宫门前值夜的人,那人紧张地估摸了一个时间,大玉儿凄婉地一笑,她就知道。

皇太极听见了,她和姑姑说的所有的话,皇太极一定听见了,而那正是他最厌恶的事。

朝着侧宫的光芒,大玉儿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屋子,她对齐齐格说的话,她没有忘记,她的人生,只要听话,就什么都好了。

何必多嘴,何必多想,何必多做……

“玉儿。”忽然,夜色中响起丈夫的声音,大玉儿回眸,便见皇太极一手挑着帘子,从前那巍巍然的身影,在夜色里竟仿佛单薄了几分。

“是。”她端正地站着,不自觉地挺起脊梁,夏夜的风吹起单薄的衣衫,她不愿形容凌乱地出现在丈夫眼前,下意识地轻轻将衣摆压在掌心下。

皇太极一步一步走来,月色映出他含怒的目光,大玉儿已不记得方才那声呼唤是带着怎样的情绪,此刻高高大大的人站在面前,他脸上的生气,和往日一样。

大玉儿到底是胆怯的,一直一直以来,她都敬畏自己的男人。

“方才那些话,是你的真心,还是为了安慰哲哲?”皇太极开口就问,没有多半句话,“玉儿,你就这么想给我生个儿子。”

大玉儿的咽喉,被心里的痛苦堵住了,她张开嘴,竟说不出一个字,双眸盈盈含泪,难道她只会哭吗,能不能再多一分出息?

皇太极一手捏住了大玉儿的肩膀:“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你不知道吗?”大玉儿艰难地说出一句,带着倔强的哭腔,“我的心思,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

皇太极浓眉紧蹙,月光下的眼泪我见犹怜,玉儿对自己的心思,连旁人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

“路上小心,千万千万保重身体。”大玉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汗,答应我。”

皇太极微微颔首,将瘦弱的人搂在怀中,轻轻抚过她的背脊:“玉儿,那我的心思,你明不明白?”

怀里的人没有出声,皇太极则继续道:“玉儿,为什么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女人,你们要活得那么辛苦?玉儿,我南征北战,到底图什么?”

大玉儿的心,忽然变得温暖,不知是丈夫的胸膛将她捂暖,还是他的话给了自己力量,她扬起脑袋,带着泪光的笑容,叫人又爱又怜:“我心甘情愿,嫁给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第021 照你的心意活下去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皇太极明白大玉儿对自己的心意,可真真切切从她口中听说,还是万分动容。

男人脸上的凝重渐渐消失,语气温和地说:“我不要我的女人活得那么辛苦,不要你背负任何包袱,哲哲的心思只怕难以改变,可你,从今往后照着你的心意去活。玉儿,只有我所珍爱的人过得好,我在外承受的一切风风雨雨,才是值得了。”

大玉儿用力点头,好生委屈:“我以为你会生气,怕你又要丢开我,我又做了让你讨厌的事,可我……”

皇太极轻轻掐她的脸蛋:“你我都身不由己,我有我的脾气,你有你的倔强,而这也正是我所珍视的。”

“大汗。”

“玉儿,记着,你是我皇太极的女人。”

最后一缕月光散去,天要亮了,大玉儿跟着丈夫走出凤凰楼,再一次目送他的离开。

东方泛出浅浅的白光,她深吸一口气,挺起背脊,转身回宫。

且说前方队伍走得不快,两日后便与皇太极会和,连日连夜的奔波,对于年届四十的男人而言,终究有些吃力,可皇太极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疲倦,之后的几天就在銮舆中,很少见人。

大阿哥豪格,是唯一见到父亲的人,自然也就能看见阿玛的疲惫,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他,心中已然有了算计。

这一日,皇太极弃舆骑马,雄风依然,豪格在一旁默默观望,待夜里扎营休憩,他的手下来帐中议事,提起大福晋哲哲又产下一女,豪格冷笑:“阿玛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谁稀罕那个女人生什么儿子?科尔沁的女人,也注定生不出儿子,哲哲和布木布泰一口气生下六个女儿,她们还不死心?”

然而豪格心里是明白的,他虽是父亲的长子,可他没有一个体面的娘。

他的母亲因倨傲无礼,而被祖父努尔哈赤强行合离,如今虽还健在,豪格却不能将她接到身边赡养。

相反,哲哲和布木布泰,背后有科尔沁支撑,一个深得父亲敬重,一个年轻貌美,姑侄二人把持着后宫,即便现在生不出儿子,将来有一天生出来,她们在父亲枕边吹吹风,他豪格便是前途堪忧。

“大阿哥,林丹汗那个几个遗孀入宫后,无依无靠,倘若……”手下之人提醒豪格,“您在后宫,总要有一两个人,能说得上话才是。”

豪格眉头紧蹙,微微摇头:“多尔衮的亲娘,就曾因与代善伯父私交的传言而遭祖父厌弃,伯父也彻底失去了继承汗位的资格,我不能重蹈覆辙,一切要谨慎考虑。”

见大阿哥心中有主意,手下之人不敢再多嘴,而豪格喃喃自语:“后宫那几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就不必忌惮,最大的麻烦不是她们,是多尔衮。”

转眼,大福晋分娩已有半个月,哲哲内心坚韧,即便再次失望没能产下小阿哥,可为了心中的信念,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半个月光景,已恢复了往日的气色容颜。

而这一天,林丹汗的遗孀之一,窦土门福晋要进宫了。

清早,大玉儿带人来查看侧宫的打扫,她站在门前发呆时,不知齐齐格已走到了身边,对她笑道:“心里别扭吧,汉人是不是把这叫做,为他人做嫁衣。”

大玉儿含笑:“汉人说的话,即便是不高兴的事,也这样好听。”

第022 玉儿眼里没坏人

齐齐格道:“大汗命八旗子弟念书,着人翻译汉学,我在家里闲着无事,偶尔也会去听听,汉人的学问真是了不得,就连他们的传说和戏文,也十分有趣。辽东最有名的戏班子,年里来盛京,我和其他几个妯娌去听过,那些个帝王将相的故事,真是催人泪下。”

大玉儿稀罕不已:“可惜没带上我。”